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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入琼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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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疾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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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本以为那碑上该写了些东西,诸如王旭勇的生平或是这宝物的渊源,然而没有。

  越兰亭听那守墓人换它为“四方石”,觉得这名字有趣,便也一同叫着。

  临衍在“岛”上四处查探,越兰亭见此处黑乎乎金灿灿一团又一团,实在无甚可查探之必要,遂敲了敲那碑。眼见没有反应,她便又敲了敲。

  “……你险些别惊动了什么东西。”

  越兰亭一挑眉,一念方才二人所目睹的一场春宫,莫名心虚,也不与他再辨下去。

  她假意谦虚了些,道:“这是为阵眼没错,只是我们还没找着门。”

  她思索了片刻,欲言又止道:“方才……”

  “嗯?”

  她相同他谈一谈方才那出春宫,然又一想,春宫有何可谈。那一段既非假象,又非诬陷,只不过是一两百年前的事,说也说得,看也看得——虽说确是令人尴尬,然临衍也是个二十几岁的人了,这点事,断不会不知道。

  她在心头辗转了好几百个念头,临衍回过头,看她一反常态吞吞吐吐,恍然大悟,道:“道法自然,没事,我都不尴尬。”

  “……”

  怕她不明白,他又补充道:“我们修道,明德静心,又不禁欲。你二人若是夫妻,此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你又何必这般在意?”

  他这一说,神色颇有些戏谑,越兰亭更是难为情。

  夫妻么……胡世安当年似是娶了大学士苏枕的女儿,时间太久,记不大清。她旋即决定将此事瞒下——你才二十几岁,还不需知道成年人的“行乐”一事。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临衍也并非全然如表面上一样泰然。

  倘若没有客栈里那如魔音穿脑挥之不去的一段难言之事,倘若在此之后他也不曾肖想过任何事,倘若此事梦也梦罢,忘也忘罢那倒还好说。但幻境中的图景与他的一片难言梦境悄然重合,若不近看,他还不知她竟这般……

  媚骨天成。软得像是要将他缠绕起来。

  临衍十分刻意地背着手两步踱到那碑前,道:“不如我们灌些法力试试?”

  “试过了,没用。”

  临衍叹了口气,伸出手,手心上汇了一片白光。

  谁知他刚觉察到灵力的流动,还未来得及诶动手,却听二人所站的“岛”便轰地一声抖了抖。

  “……你又干了什么?”

  越兰亭还没说完,那“岛”又一抖,逐渐往下沉去。她一个不稳,忙抓了临衍的手,方才沉沉无波的“湖面”却仿佛被惊动了一般,“水波”铺天盖地朝二人漫来。

  正当他以为二人会被此“水”所淹成落汤鸡的时候,湖水没顶,不湿不冷,倒有几分轻灵。

  待二人由失重的快感中逐渐恢复过来,临衍抬起头,发现二人又回到了桐州城的那方小院子里。

  不同的是,此时正值隆冬,冰天雪地,季瑶与许砚之不在身侧,墙角那堆秸秆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堆干草。

  院门开着,门口那条水沟依旧恶臭不堪。二人诧异地回过头,却见一个暗红色身穿长袄,眉目明艳的姑娘从青砖房中推门而出。

  小院门口此时也进来了个人,那人浓眉大眼,睫毛十分纤长。他迎身握着那暗红色姑娘的手,摇了摇头,道:“不行,他们来了,我们得赶紧走。”

  他往四周张望片刻,看得越兰亭二人心头发毛,那男人却仿佛对二人视而不见,道:“云川呢?”

  ——洛云川?越兰亭朝二人看了半晌,道:“……难道这便是芍药姑娘?”

  临衍点了点头,道:“恐怕是的。洛云川在牢中对我们说,他同芍药姑娘平日里以姐弟相称,倒是这人,保不准他便是……”

  “勇哥,你先走,我、我再等等云川。”

  王旭勇叹了口气,低骂了一声。外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腊月隆冬,大红的灯笼还没来得及挂起来,外头已有人放完了炮仗。

  硫磺味与冰雪之寒气相混合,铁蹄踏在青石板路上,熙熙攘攘之声由远而近,在此年二十八的长夜,不是热闹与喜庆,倒如催魂厉鬼。

  “求您了官爷,我家真的已经交过租了!我家就老婆子带个孤零零的孙子,您再把这些粮拿去,我们家便过不了这个冬天了!”说

  话之人哑着嗓子,听起来有些岁数,芍药闻言急忙往后缩,临衍闻之,眉头皱得更深。

  “什么官爷!谁是你官爷!前月里上头来了人,我替我姐姐姐夫办事!办好了你们都有排面,若办不好,哼!”

  那悍匪似的人也不知造了什么孽,老妇人惨叫一声,再没有声响。

  “不料桐州百姓已如此。当真……”

  临衍没有说完,那芍药便拽着王旭勇的衣袖,扑通一声跪下了,边哭边道:“勇哥,你快先躲一躲吧,他们看你年轻力壮,必要将你抓去修桥的!我已是个风尘之人,贱命一条,若他们要我,我便随他们去……”

  “你胡扯!”

  王旭勇看了一眼门口,又看着梨花带雨的芍药,旋即红了眼。他强忍着悲愤沉声道:“年年收租年年来人,年年妻离子散,兄妹不得团聚。你当初为救伯父卖了自己,现在难道又要为了救我,再将自己交到他们手上么?!”

  他言一至此,泣不成声,道:“这他娘的是什么世道!我八尺男儿,顶天立地,连自己的妹妹都救不了,我还算什么人!”

  芍药闻言哭得更惨。

  王旭勇一横心,操起门口的锄头,狠声道:“大不了鱼死网破,我带你跑!我们跑到湘西去!”

  芍药死抓着他的裤腿,泪眼婆娑,频频摇头。临衍亦看得不忍,悄声道:“此人伦尽丧之场面,我天枢门弟子见之却束手无策,当真吾辈耻辱。”

  越兰亭倒不如他一样激愤。她见惯了生死之事,此时早已经淡漠。

  看临衍满面怒容,她也只得劝慰道:“此场面距今恐怕也有些日子,你先莫慌,且看他们如何。”

  二人又相依着哭了一阵,芍药看了一眼院中大槐树与那口黑洞洞的井,道:“那人是知府的妻弟,他们要粮没粮,要钱没钱,我们若实在没有办法,那便……”

  她还没有说完,木门砰的一响,被人生生踹开了。

  为首一人个头不高,长了一双异常细长的眼睛,不是秦勤。

  他将院中扫视了一番,后又将王旭勇打量了片刻,道:“我道这谁,原来是你个泼皮。上次偷了许家一块瓦当,人家老太太仁慈,懒得同你计较,今天又撞到我手上,你还打算用老法子抵赖么?”

  他一边说,一边不怀好意地朝王旭勇身后的芍药猛看。

  王旭勇将芍药往身后牢牢拦住,狠声道:“我这条命,你要就拿去,修桥修庙随便你,且莫为难我的家人!”

  当首那人非官非匪,哈哈大笑道:“城外的十里桥早都修好了,哪还用得着你?”

  他越往芍药身上看,王旭勇便将她挡得更严实。细长眼睛的那人似是来了兴致,趾高气昂悠哉哉步入小院里,从院中一角踱到另一个角,颇有些巡查自己疆土的意思。

  王旭勇护着芍药且护且退,待二人被逼到墙角退无可退的时候,他心一狠,朝那人噗通一声跪了道:“官爷,我们要粮没有,一条贱命,你拿去也便拿去了,明年,后年,大后年,年年如旧,您也如旧。然而我却知道一个法子,能令您……一夜之间,富可敌国,再不用做这些劳苦勾当。”

  众官兵闻之哈哈大笑。

  “有趣。你若当真知此法子,怎的自己还穷酸成这样?”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王旭勇的脸色越发地白,握拳的手也越发地抖。

  他直勾勾盯着那官兵的细长眼睛,道:“此法需非常手段,我偷偷告诉您,您可敢一听?”

  “有何不敢?你还能伤我不成?”

  那人被激得凑上前。王旭勇往他耳边说了几个字,那人闻之,愣了愣,旋即仰天大笑。

  待他笑完,众泼皮一头雾水地听完,他冷眼看着王旭勇,道:“此人妖言惑众,心术不正!带走!”

  众人一哄而上,将王旭勇押送到了门边。

  另有人去捉芍药,那人见之,摆了摆手道:“男的带走,女的……且留着吧。”

  言罢,他又深深看了王旭勇一眼,大摇大摆走出门去。

  幻境中人旋即散去,越兰亭二人再一凝神,还是那方院子,还是那颗大槐树,树下一口井。一堆干草又被一堆秸秆所取代,院中农具不翼而飞,天还是冷,却再不似寒冬腊月那般呵气成冰。

  临衍瞧得诧异,四处观望,越兰亭道:“奇了,还没完?”

  “方才那段怕是王旭勇的执念。去年他便已经失踪,此景看着,竟像是更久之前。”

  越兰亭点了点头,道:“瞧他方才神色,像是卖了个消息。为首那人我们从未见过,从常理推断,若王旭勇真助其富可敌国,此人我们也不可能不知道——所以究竟是何法子,王旭勇是真做到了还是在诓他?”

  “……你说这个,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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