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九】新愁

  过惯了晨昏不辨日夜不分的日子，他从没想过自己还能再见到阳光。

  他不知从第几次的沉睡中醒来了，几缕阳光从薄纸糊的窗户里透进来斑斑点点的洒落在他的床榻间，他蒙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清晰的意识，竟能觉出几分暖意，不知是不是在黑暗里待久了，他居然厌恶起阳光来，讨厌那种明明闭着眼也能看到的光亮。

  沈清秋昏沉混乱的意识是疼痛的，空空荡荡的手脚和眼眶，都让他痛不欲生，洛冰河准他生，不允他死，他就只能清醒的感知着疼痛，他的傲气早已被那小畜生磨光了，他却依旧被禁锢着。

  “师尊！”耳边传来一声的呼唤，是独属于洛冰河的视频嗓音，只是听起来要更加胆怯清澈，却带了些撒娇的滋味，这让他以为洛冰河又来看他了的想法，化为了齑粉，四散在他不甚清明的意识中，他已经在过度的疼痛中恍惚了，已经不想去追寻自己身在何方了。面前是谁了。

  水牢太冷，柴房太暗，他的世界温暖终是渗入不了的，倥偬半生也就是贱命一条，从哪里来的，就该回哪里去。

  “师尊！”又是一声低唤，低的有些温柔，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干净，沈清秋又在鄙薄自己了，你看看你都在幻想些什么，这么温柔的声音，居然是洛冰河发出了？这种幻想你也敢想，简直是疯了。

  头木得发沉，那一声声呼唤，干净温柔，也许是睁不开眼的缘故，不带着主观臆断，那声音里的情绪听的真真切切，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围困，让他猝不及防之外还有一点心慌。

  他说:“别叫了”

  可是没有用，那声音还在继续，他说，“师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碰坏你的法器的，你不要讨厌我，我只是想快点学好您教的术法，不想您失望。师尊，你快点好起来吧！师尊！仙盟大会快到了，我一定要一举成名，为师尊争光，到时候你一定不会再嫌我笨了，对不对。”

  沈清秋想，果然是梦吧，那还有什么仙盟大会，早就没有了，如今仙门百家之首的苍穹派都付之一炬了，岳清源也死了，是啊！岳清源死了，嗓子里干涸的厉害，一说话就不断地呛咳，打断了正在说话人的絮絮叨叨，喊了声:“水。”

  有液体流入喉头，又被他呛了出去，喉咙的刺痛感格外强烈，耳边一阵兵荒马乱，直到一人将他扶起，他才好受了些，却也彻底失去了意识。

  “师弟！你醒了吗？”沈清秋刚苏醒，一句轻柔的询问飞入耳中，炸起他心里的一片惊涛骇浪，这是，这是，太过熟悉的声音，几乎让他所有用冷漠和刻薄堆积的壳碎裂，露出他那胆怯到不知所措的灵魂，岳七，七哥，这世上唯一一个看到他所有的恶行，依旧盾守在他身前的人，他还活着？还是自己死了，或者这只是他在得知一切后给自己的一场梦。

  沈清秋不敢睁眼，他把眼闭得死死的，他害怕一睁眼，梦就醒了，甚至想把耳朵也堵起来，他害怕听到洛冰河的那一句:“沈清秋，你在装什么死，给我睁眼好好看看这世上唯一一个待你好的人，是什么下场。”

  “这是你心心念念都想让他滚得人啊！师尊，你怎么不睁眼看看。”

  “想死，师尊真会说笑，你欠的債还未还清，怎么能得好死那，我还活着那，我不死，怎么舍得让你死那。”

  脑海里不断浮现洛冰河极尽嘲讽的话语，每字每句都是贴骨刮肉，绕是他自认一颗心刚硬如铁，依旧被点滴渗透体无完肤，深可露骨。

  沈清秋沉沦于千帆过尽后的良心谴责，却被触碰他手腕的手指带出了他深埋的泥泞，温热的触感，以及那句“师弟，可醒了！你总是不肯听我的，仙盟大会尽力就好，你已是一峰之主，又何必那么争强好胜。”

  沈清秋缓缓睁眼，床头的灯闪烁着幽幽的光，加上他在黑暗里生活太久，清冷的眼眸扫过那人的脸，却也是能分辨他的，这就是烂好人岳七岳清源，他突然有种强烈的踏实，他问:“我是谁，岳清源，我是谁，沈九还是沈清秋。”

  岳清源虽是被他问的一愣，却也回答道:“你是沈九，亦是沈清秋。二者都是你，并无差别。”

  。沈清秋想，是啊！在岳清源眼里我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没有需要挣脱的牢笼，没有需要掩盖的过去，只要是我一切都好了。

  每个人都期待自己安稳却不平庸，每个人都有想要守护的最重要的东西，并且愿意为之付出一切，没有愿意付出一切的并不是懦弱而是还未找到重要之物。

  那么他的重要之物是什么那？他的一生难道就只有尊严值得去捍卫吗？

  还是说他穷的只剩下尊严可以捍卫了。张牙舞爪，抓心挠肝的活了半生他所拥有的都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