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童话
当天晚上，龙狗娃下楼了。
龙果果十点就回来了，穿过围观人群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注意她。
她背着一大袋子西瓜，是单位发的，回到家，累得半死。
切开一个，嘿！居然还是黄瓤的，又甜又沙，她拿着一个勺子，挖着吃。
趴在二楼窗台上，这才一目了然楼下，龙狗娃在人群的中心，搂着朱美美的细腰，浑身绷着劲儿，从楼上都能看出他哆哩哆嗦地，一会儿踩一下朱美美的小脚，吓得就像世界末日，朱美美好像在训他……
他修剪了头发，穿着新郎装，熨得平平展展的白衬衣蓝裤子，锃亮的旧皮鞋，还有一点点小帅，远比结婚还激动紧张。
龙叶从大屋听见有人回来了，看见是龙果果，又惊又喜，问：“你今天回来的好早？吃饭了吗？”
龙果果点点头，挖了一勺瓜喂过去 。
龙叶吃着甜蜜多汁的瓜，嘲讽自己的叔叔说：“狗娃叔像个傻子，居然跟朱美美跳舞，舌头伸出来，像条狗一样。”
龙果果很奇怪，朱美美为啥忽然允许龙狗娃搂着她跳舞？
或许是为了显摆吧？显摆她自己魅力大？
“不过，那录音机的歌真的好听哎！ ”龙叶陶醉地听着。
龙果果打了个哈欠，难得这么早睡。
忽然楼下起了一阵骚动，好奇地重新趴着看。
几个戴着红袖箍的大妈走过来，推推搡搡地冲进去，引起了青年人们的侧目。
龙果果直觉后面一个没戴箍戴着眼镜的大妈才是个boss，不然几个居委会大妈早□□部子弟轰走了：多管闲事多吃屁。
那个大妈穿着黑绸衬衣裤子，短发，戴着黑边眼镜，气场强大，龙果果看着眼熟，忽然想起来矿山机关的宣传栏里有她的照片，她是矿山工会主席邢青，也是郝梓桐的妈妈。
她说了朱美美几句，具体说的啥，离得远听不清，估计是她觉得聚众跳舞可以，要搞一点儿健康的，积极向上的，之后录音机里面歌就换成了：电影《苦菜花》的插曲
苦菜花开满地黄，乌云当头遮太阳，鬼子汉奸似虎狼，受苦人何时得解放，受苦人何时得解放……
年轻人敢怒不敢言……
这个也难不倒地区文工团的朱美美啊，她开始跳独舞了 ，舞姿优美，类似于现代芭蕾，大家热烈鼓掌。
龙狗娃如醉如痴地看着……
龙果果觉得龙狗娃让多才多艺的朱美美迷住了。
洗漱睡觉。
大屋的门每天都是销住的。
龙果果躺在床上，拍着小芽芽，给她讲安徒生童话：海的女儿……
讲到美人鱼可以活三百岁死后化成泡沫，而没有灵魂。
……只有当一个人爱你，把你当做比他父母还要亲切的人的时候，只有当他把他全部的思想和爱情都放在你身上的时候；只有当他让牧师把他的右手放在你的手里、答应现在和将来永远对你忠诚的时候，他的灵魂才会转移到你的身上去，而你就会得到一份人类的快乐……
龙叶趴在钢丝床上一层听着……也听不大懂，这故事龙果果不是第一次讲 ，虽然小美人鱼化成了泡沫，可是结局还算是好的。她是最美的泡沫，三百年以后可以升入天国……
可是为什么龙果果的语气那么伤？
龙叶十三岁了，忽然懂了，小美人鱼为了王子失去了自己的一切，最后飞灰湮灭了……化成泡沫，或许三百年以后可以升入天国，可是她升到天国干嘛呢？不管到哪里，她永远都不会快乐了……
她忍不住哭了：小美人鱼为什么那么傻？拖着漂亮的大尾巴 ，和祖母，姐姐们快乐地生活在海底三百年不好吗？为啥献出舌头，忍着千刀万剐的痛苦长出两条腿来，给王子跳舞？这世上有那么多本来就长着两条腿 ，舞姿轻盈的公主？
“可能吃饱了撑的？”龙果果打了个哈欠说：“她有五个肯为她献出头发的姐姐，要是她有五个侄子要养，吃了上顿没下顿，没准第一次见到王子的时候，不要他的灵魂，只看到他又白又细的一身肉，就把他上锅煮煮吃掉了。”
讨厌！龙叶把枕头扔下去，使劲砸龙果果……
龙果果笑着说：“明天我发工资，咱们开.荤吧？”
龙叶跳起来：“啊！有肉汤喝了！”
“你小声一点儿，芽芽被你吵醒，我还要重讲。”
小芽芽睡觉真轻，已经被吵醒了，她说：讲故事！
龙果果拍着她说：好……
……小美人鱼长到十五岁，才知道自己原来是个人类，亲生父母大概是缺钱吧，用女儿跟龙族换了珍珠。
小美人鱼三岁之前是没有鱼尾巴的，她有灵魂，来到龙宫，她就没有了，和龙族一样，长出了鱼尾巴，失去了灵魂。
但是她比姐姐们更加向往人类，因为她曾经是个人嘛。
有一天，一个王子坐着华丽的大船来海上巡视，他是个人类，所以他在浴缸里洗澡。
小美人鱼本来在海上飘着，没想到被王子的侍从用渔网抓了上去。
龙果果说到这里，龙叶和小芽芽都惊呼：不好！小美人鱼快跑！
龙果果摇摇头：“没跑成，小美人鱼赶紧施展法力，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男孩子，被侍从们带到了浴室，她和王子一起洗澡。”
龙叶和小芽芽都松口气 ，不过是洗澡……
“可是过程中，王子还是发现小美人鱼是个女孩子，大概是她的法力维持不了那么久，王子的国家有一条法律，凡是见到女子不穿衣服的身体，就要对她负责，王子没办法，就只好娶了小美人鱼。”
龙果果的新故事让龙叶和小芽芽都兴奋了：小美人鱼就这么不费吹灰之力嫁给了王子？她可以得到王子的灵魂了？
龙果果摇摇头：“王子虽然逼于无奈娶了小美人鱼，但是一点儿也不爱她，更别说给她灵魂了，跟她说，你回海里去吧，我回去修改法律，然后和你离婚。”
切！
等着听王子和小美人鱼婚后恩恩爱爱的龙叶嗤之以鼻：真没意思……还不如睡觉呢！什么破故事。
听故事的家伙无情地要睡了，龙果果说：“别睡啊，还有后续呢？小美人鱼回到海里，这才知道自己原来是龙三太子的童养媳，两个丈夫，一个是没有灵魂的龙三太子，一个是冰山人类王子，她该怎么办呢？”
龙叶打了个哈欠：“小美人鱼准备了一口大锅，架着了火，把龙王三太子和冰山人类王子都扔锅里煮了，吃肉喝汤！哈哈哈！”
我去！龙果果笑着说我要做噩梦啦……
然后她趴在枕头下面哭了……小美人鱼太难了，她第一次见到人类王子的时候，就把他架在锅里煮了……吃肉喝汤……但是，现在又想要他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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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发工资的日子，工人们都喜气洋洋。
龙果果领了半个月工资，由于她是信号工，没有夜班费和下井补贴，只有高山补贴和先进班组奖，扣掉了一些杂费，拿到手一共14.8块。
相比山下的学徒工，这已经是很高的收入了。
再加上她的灰色收入，没法计算，因为那是不固定的，全看运气好坏。
工资刚刚拿到手，就被大哥的情人堵住了，那是一个特别胖的小寡妇，远没有昙花嫂子好看，男人在外面找的情人往往不如原配漂亮……
她拿着巨额欠条，让龙果果今天必须把工资都交出来。
龙果果还没吱声，队长叔叔直接劈头盖脸一顿训，说她讹龙果果的钱，要账到阴间管欠债的人要去，寡妇不敢要了 ，走了。
因为今天要开荤，龙果果上班以来第一次按时下班回家，坐着绿皮小火车，队长叔叔自然陪着她。
车上的职工打扑克，下象棋，聊天侃大山。
龙果果也就知道土改大哥的工资是咋没得了，打扑克输赢很大哦……
有小青年过来邀请她玩儿，龙果果还没说话，正在打牌的队长叔叔牛眼一瞪：给我滚一边去！离她远点儿！
小青年灰溜溜走了。
哼！龙果果独自坐着，看工具书，感觉身后冰山人类王子无时无刻不在那儿看着自己……
下火车正好是下午六点四十分，跟着下班的人流往家走。
路过临时火车站的菜市，进去买了黄瓜青椒西红柿，因为刚刚有了农贸市场，可以选择了，公家也灵活了，这时候的菜不太新鲜了，就降价处理。
菜装在帆布包里，鼓鼓囊囊的，看看肉档里，肥肉早上就被抢光了，只剩下精瘦肉了，大棒骨头更是便宜到只要一角五分一斤。
除了小芽芽，家里的其他人已经半个月没见荤腥了，发誓不吃肉的小三小四，现在只要一闻到别人家厨房做鱼做肉的味儿，就馋哭了。
谁让他们住在干部楼？家家户户伙食都很好。
龙果果挑了三根带骨髓的，五斤八两，队长叔叔说：“小家伙，你会不会过日子啊，七毛钱一斤肥肉，你花八毛钱买干骨头？”
“ 大骨棒里面的骨髓很肥，和海带一起煲汤，最补身体。 ”龙果果数了八张一毛钱加一个钢镚交给卖菜的阿姨。
“什么汤？”队长叔叔常常听不懂龙果果说话。
龙果果拎着大骨头跟着他朝外走，笑着说：“您不用天天陪着我？鞍前马后的，我觉得特别过意不去？”
队长心想哪是我要陪着你？有人特意从省城打电话托我照顾好你的……
他侧目看了看龙果果，这个傻妞有福气呢！
咔嚓！他把停在菜市门口的永久自行车锁打开，骑了上去。
龙果果就拎着大骨头坐在他的后座上。
很快到了干部楼，队长把车停在马路边说：“对了，果子，我跟你说一声，我们老爷子病危，我要和你婶子回东北老家去，来回大概十天，你自己照顾自己，能行不？”
龙果果脸一红，羞恼地说：“当然可以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
又关心地问：“爷爷病得很重吗？”
队长点点头：“老爷子今年八十四了，棺材都做好了，我回去可能就要办后事了。”
“那十天后见了！”
龙果果跟队长叔叔告了别，拎着菜兴冲冲回家，到楼口就被嫂子昙花拦住，看起来她是专门来等自己的，“你是不是想让我死了你才甘心？！”
“你在说什么呢？”龙果果看着嫂子气急败坏，“先让我回家，我拿着菜呢……”
“吃！吃个屁！”
大骨头被昙花掀在地上。
龙果果恼火：“你有病啊！我一咬牙一跺脚买的！这够我们吃三天的？”
昙花冷笑：“你今天不应该买大骨头？这跟你的孤儿形象不符？被帮贫救济的对象这么大吃大喝的，不是给人家顾书记拆台？”
龙果果乍然听见她说起顾允……
心里一跳，“他不是已经走了好多天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