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

  唐山海是个绅士。

  军统训练营不需要绅士，他们一般只需要两种人，一种是绝对执行任务的军人，一种是像王天风一样的疯子。

  但唐山海哪一种也不是，他儒雅从容，高贵而体面。在他眼里，仿佛世界上的风就应该是暖的，身上衣着应该是讲究的，头上的发丝该是一丝不苟的，平日的举动就应该是优雅的。

  他有着爱国的赤子之心，有着军人的绝对服从和自律，但他没有忘记自己，没有在机械化的任务和指令中模糊掉自己的性格和气质。

  汪曼春十分欣赏他的这一份风度和气质，汪曼春在这里就是一个特例，她的搭档自然也是与众不同的。作为上一辈子养尊处优的汪处长和这一辈子娇生惯养的汪大小姐，汪曼春对于绅士的体贴和关怀都觉得十分受用。

  所以虽然没有明言，但汪曼春对于他在“踩风车”训练里肯不顾军官要求而拯救自己的行为而感动。

  她知道他是真的关心她，怕她在水里有真什么意外。

  已经两辈子都没有人关心过她了。

  哪怕是小小的问候和体贴，哪怕是拥抱和爱抚，明楼对她的所有深情和关切全都是假的，都是他最完美的伪装和演戏。

  汪曼春以为自己已经心死了，她以为自己就应当孑然一身，在这个世上无牵无挂，也不祸害别人地活着。

  但唐山海这一份小小的关怀却打动了她的心，原来被人在意是一件这样幸福和美好的事。

  于是她开始尝试对唐山海友好一些，两个人彼此在意以后，一起训练的时光也变得更美妙些了。

  美中不足就是汪曼春最近又开始频繁地想到明楼。

  有时候她看着唐山海，脑海里就会浮现出一个戴宽边金丝眼镜，穿着欧式西服，背稍稍有点驼的瘦高男人。

  唐山海和明楼并不相像，但她却实实在在地从唐山海温柔的目光里看见了明楼的影子。

  明楼在汪曼春心里是完美的存在，他永远温润如玉，永远优雅从容，永远高贵得体，他只用一个简单的眼神，就可以控制住汪曼春的整个灵魂。

  他就是她的神祗，是她的天地。

  但她对他而言却什么也不是。

  汪曼春又梦见了明楼。

  汪曼春像一只活泼的小鸟，一路小跑地跑出汪家馆的大门。

  那里站着一个少年，是少年时的明楼，他向汪曼春微笑着张开怀抱，汪曼春惊喜地尖叫着，风一样的扑袭过去。

  明楼顺势把她向怀中一抱，顺风旋转，炫目的阳光下，汪曼春快活、幸福的几乎晕眩，路过的行人悄悄回眸。空气里都散发出浪漫幸福的甜美味道。

  汪曼春的笑容甜滋滋，带着少女惯有的娇嗔，“师哥可好久没来看我了。”

  明楼急忙解释，“家姐病了，你也知道明台是指望不了的，我就多照顾了几天。”

  “你姐姐没什么事吧？”汪曼春十分关切，“要不我随你去看看她？”

  明楼按了按她的手，温声细语的说，“没关系，都是小病，她已经痊愈了，去公司里上班了。”

  汪曼春有些责怪的看了他一眼，又握住他的手，无比诚恳又深情道，“下次有这样的事情，你也该和我说一声，让我和你一起照顾。她是你的姐姐，就是我的姐姐。我知道你从小父母双亡，大几岁的姐姐就如父如母的把你抚养长大。你放心，我们在一起之后，我一定会体贴她，孝敬她，让她好好享清福的。”

  明楼似有触动，又好像有难言之隐，只是抱了抱她没再说话。

  然后两个人手牵着手走到了公园的长亭里面，明楼看着街头商贩手里拿的《新青年》若有所思，突然开口，“曼春，你知道什么是信仰吗？”

  信仰？

  汪曼春看见梦里的自己思索了片刻后，对他笑着回答，“大概就像黑暗里的灯塔吧，可以为人们照亮前路。”

  “曼春说的对。我想如果有一天我拥有了信仰，我将会为之毕生奋斗，努力，绝不辜负。”明楼满意的看着她又问，“那你的信仰是什么？”

  两世的灵魂重叠起来，汪曼春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分不清前世和今生，她带着一丝哭腔撕心裂肺地说，“我的信仰就是你，师哥。”

  梦境就在这时陡然破裂。

  汪曼春从黑暗中猛然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又一次泪流满面，泪水浸透了枕头和被褥。

  挡板那一头传来规律的敲击声和唐山海低声的问候，“你怎么了？”

  汪曼春胡乱的抹去脸上冰凉的水迹，“没事，噩梦而已。”

  其实这委实不算是噩梦，这样的梦境对于汪曼春来说已经是极度的美好了。最起码梦里的明楼还是当年的少年郎。他对着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全都是出于真心的爱意。

  但这个梦境也有真实的残酷。从刚开始明镜的阻挠，到后来信仰的分歧……原来他们的爱情在最初就已经奠定了悲剧的结局。

  唐山海没有再追问，只是简短地敲击了两下挡板说，“一会儿天就该亮了，今天的任务还繁重的很，快平复一下心情再睡一会儿吧！”

  汪曼春在黑暗中张了张嘴，她没有发出声来，可嘴型说的却是，“谢谢。”

  这一句无声的谢意，出自于她的心，却不必让他知道。

  汪曼春没有了睡意，她干瞪着眼，想着明楼曾经对自己的一片真心。

  也只有曾经。

  可这一世不一样了，这一世的自己和他的信仰并不冲突，他们是统一战线的伙伴，那样他是不是就不会变心，是不是就能从一而终地爱着自己？

  如果自己能向明镜证明自己和其他汪家的人不一样，自己不是汉奸，不是为达目的不惜杀害世交朋友的人。那么，明镜是不是也能给自己一个机会？

  汪曼春想为了明楼做一次好人。

  她想尝试一次，尝试着善良，尝试着保持明楼回忆里那个单纯美好的爱人形象。

  她绝不能白白的重活一世，她一定要和明楼走出一个结果！

  于是在第二天的训练里面，唐山海被汪曼春几乎不要命的疯狂打法震惊了，“汪曼春，你已经很强了，不用这么拼命的，真的。”

  “是吗？”汪曼春回头看着他嫣然一笑，清风夹杂着花香扑面而来，她在这一时间突然觉得天地美好，万物皆春。

  于是她嘴角的笑意也变得真实和灵动起来，一双美眸里流转着带着生机勃勃的喜悦，正是妙龄少女该有的娇嫩模样。

  春风拂面，汪曼春微笑，“可我觉得我还不够好，还不够强。因为我离我想要靠近的那个人，还有很远的距离要走。”

  她想，她这一辈子一定可以走到他的身边，光明正大的与他并肩而立，光明正大的与他恋爱结婚生子。

  唐山海敏锐地察觉到汪曼春嘴里的“那个人”，但他没有多问。生死搭档需要互相了解，但和汪曼春相处的经验告诉他决不能操之过急。

  于是他挑了挑眉毛，“你这是逼我也要努力呀，我要是不再勤奋些，岂不是要被你一个小丫头生生比下去了？”

  汪曼春看了他一眼，眸子里是满满的骄傲和自得，那种自信的气质是由内而外与生俱来的，“可我觉得你一直都不如我啊。要不是我年纪小力气小，你早就被我压了不知道几头了。”

  唐山海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没有与她分辨半句。他想起来，王天风私自找他时说过的话，“汪曼春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她有足够的能力和资本超越这个军统训练营里的所有人，成为一代辉煌和传奇。但她的骨子里透着一股固执的别扭，轻易扭转不过来的别扭，或许和她从前的感情经历有关……但是不要紧，有你在他身边，她就会是一把最趁手的武器。唐山海，我希望你用你自己的冷静，用你自己的智慧，去操控她的锋利，她的本领。当你们两个真正地合二为一，融为一体时，世上就将很少有力量和敌人能够打败你们的结合，你们将是举世无双的鸳鸯剑！”

  远方的哨声响了，于是唐山海对着汪曼春招了招手，“女侠，再刻苦也要吃饭，再不快点，一会该没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