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

  好几日不曾回到宿舍，汪曼春看着满目的军绿色，竟有些恍如隔世的陌生感。

  这一次任务让她感慨颇多，除了最后遇到明镜和明台的意外，她更多地还是为自己的收获而欣喜。

  原来为了自己的国家战斗是这样的感觉。

  心是安稳的，畅快是雀跃的，连细枝末节都是让人兴奋而快乐的。

  她终于意识到了上一世的错误。

  原来她错的那样离谱。

  从来都不是明楼和明家辜负了自己，分明是自己一步步地走入了罪恶的深渊。是自己愚蠢地为日本人效力，是自己凶残地屠杀同胞，是自己罪大恶极活该一死！

  明楼只是做了一个军人该做的事――哪怕不是他，也会有别人来了结汪曼春的性命。

  汪曼春庆幸上一世的死亡，庆幸这一世的重生，更庆幸自己可以进入军统，找到自己的信仰。

  和明楼一样的信仰！

  唐山海打扫完毕回来准备睡觉的时候被汪曼春叫住了。他看见汪曼春一手抓着他，一手从旁边小巧的柜子里面拎出一瓶红酒。

  汪曼春冲他眨了眨还有些红肿的眼睛，微笑，“陪我喝杯酒吧？就当是庆祝一下我们第一次任务的成功！”

  “军校里不让喝酒……”唐山海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抓过汪曼春手里的红酒，仔细看了看，脸色变了又变，“这酒哪里来的？”

  “从王天风那偷的呀，可惜了他一个大教官，居然连几瓶好酒都没有，我挑了好半天才勉强挑出这一瓶能入口的。”汪曼春笑着拿出杯子，倒好酒，递给唐山海一杯，“不过既然在军校里，我们也别挑剔了，凑合着喝吧！”

  “你敢从老师那里偷酒？汪曼春，你的胆子真是超乎我想象的大啊。”唐山海差点惊掉了下巴，“你是觉得你能承受的住他的惩罚和怒火吗？”

  “我当然承受不住，所以我在现场留下了你的袖扣。”汪曼春已经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味道很一般，她皱了皱烟眉，但还是接受了，“所以老师就算是发现，也只会是以为你做的。我承受不住，但你可以接受住那些惩罚的！”

  “汪曼春！”

  “就算是有再多的惩罚，也都是明天之后的事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我们还是应该及时行乐。”汪曼春美眸流转间盈盈着水一样的情绪，“你要是实在不愿意违背纪律，就看着我喝吧。”

  “我凭什么不喝！”唐山海一把夺过酒瓶，恨恨道，“我可不能白白替你担了虚名背了黑锅，既然用了我的头号，这瓶酒我八你二。”

  汪曼春笑靥甜美，愉悦的情绪从眼角眉梢流露出来，自然而生动。

  唐山海定定地看着她，他希望自己能守住她的笑容，希望他能把她的快乐定格。

  唐山海敏锐地察觉出汪曼春对自己一点点的亲近，她开始卸下心防，愿意主动和他建立联系，愿意和他玩笑，愿意把泪水和笑容都放心的暴露在他面前。

  唐山海举起酒杯和汪曼春碰了碰，清脆的声音仿佛敲在心口，让他的心微微颤抖。

  酒过三巡，空气中已经弥漫开葡萄酒的醇香气息，熏的人微微陶醉。

  酒精催化着情感，汪曼春的精神渐渐放松，无意识地晃动着手里的杯子，里面的液体色泽鲜亮，映得她的眼尾也微微发红，她挑起一双罥烟眉看向唐山海，“唐山海，你为什么来军统呀？”

  “为了报国。”唐山海俊朗的眉目在风光下熠熠发光，透着坚定不移的决心，“这是我毕生为之奋斗的信仰！”

  “真好。”汪曼春痴痴一笑，掩住眼睛里即将肆虐的复杂情绪，“你一看就有个幸福的家庭，你家里人舍得你来投军报国，生死一线吗？”

  “家人不知道，他们是要送我去香港读书的，是我自己偷偷跑过来的。”唐山海笑容坦然而自豪，“国家危急之际，我等理应殊死搏斗，为国效力，岂能退缩躲避！”

  于是汪曼春想起上一世的明台，明台也是被明镜送去了香港大学读书，到最后却还是来到了军统，投身救国事业。

  汪曼春只恨上一辈子的自己没有这样的觉悟。

  唐山海看向她，目光深沉，“你呢？你十几岁的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来这里？”

  汪曼春低头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酒精轰的一下冲上脑袋，她苦笑，“为了一个人，我想靠他近一点……从信仰上，从心上，再靠近他一点点。”

  “是你爱的人？”唐山海突然觉得这酒有些苦涩，他努力压制着心底莫名翻涌的酸涩和痛楚，面上还要挤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是明楼吗？”

  听到这个名字，汪曼春觉得自己的眼眶又开始发酸发热，饮下的酒尽数化作酸涩的苦水，翻江倒海地折腾着她，她闭上眼睛试图阻止泪水流淌出来，“唐山海，你有喜欢的人吗？”

  唐山海怔住了。

  他有喜欢的人吗？

  他喜欢的人……是她吗？

  刚刚还觉得有些微醺的意识突然清醒过来，唐山海觉得自己的心意再没有更清晰明了的时刻――他的心里，满满当当装着一个女子。

  她容貌昳丽，她本领滔天，她气质卓然。但她又承载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忧伤，她的眼角眉梢透着绝望而悲凉的痛楚，她在这样的痛楚下压抑着自己所有情绪和行为，抵制反抗着外界所有的人物。

  唐山海心疼这个女孩，喜欢这个女孩。

  但他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也不会忘记军人的身份――他所有的情感都要是有克制的，恰当得体的。

  所以哪怕他看清了自己的心，唐山海也不会做什么，更不能做什么别的举动。

  汪曼春半睁着美眸看他，仿佛是在等他的回答。

  唐山海的声音突然有些喑哑，他涩声说，“也许吧，我不清楚。”

  汪曼春突然伸手遮住了她的眼睛，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唐山海清楚地看见一行行水渍从她瘦削又苍白的脸颊上滑下。

  其实汪曼春根本没有在期待唐山海的回答，她甚至不在意也没听对方说了什么，她已经沉浸在了自己的悲伤里，酒劲渐渐上涌，她感觉自己几乎要在痛苦中溺亡。

  “我有，我有爱的人，爱的几乎让我心死的人。我自己死过一次了，可我还是不甘心……我想和他在一起，我想光明正大站在他身边，想让所有人知道我们是相爱的……”汪曼春又哭又笑，泪水止不住地淌着，“这一次……我终于可以和他站在同一侧了……我做到了，我可以了……”

  “你喝醉了。”唐山海一把夺过汪曼春的酒杯，却因为用力过猛一下子把本来就醉了的汪曼春拽了一下，她一个踉跄，跌进了唐山海怀里。

  汪曼春下意识地轻轻推了推唐山海，然后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泪水，有些狼狈，但泪水像是无穷无尽一样，怎么也擦拭不完。

  唐山海握住汪曼春纤细的手腕，他温柔的眸子深处翻涌着疼惜和酸楚，爱慕之情满满地溢了出来，他终于忍不住摩挲着佳人的手，“曼春，你喝醉了。”

  汪曼春整个身子猛然颤抖了一下，突然狠狠地推开了唐山海，脸色惨白，连嘴唇都激动地颤抖起来，她几乎疯狂地尖叫，“别这样叫我！不许这样叫我！”

  “曼春，我都是为了你好，我是心疼你。”

  “曼春，我待你的心意，难道你还不明白？”

  “曼春，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现在只有你了。”

  “曼春……”

  明楼的笑容，明楼的语音，明楼的爱抚，明楼一遍遍唤着的“曼春”……他把她的名字叫的这样深情而温柔，像是春天的湖水一样，轻松地就荡漾起她心里的爱意连连。

  可这些居然都是假的，这都是他厚厚的伪装。

  他的戏演的这样好，骗过了身边所有人，骗过了天地，骗过了她，只是不知道是否把他自己也骗了进去。

  像一把冰刀刺进心口，汪曼春现在回忆起来，还是痛的直打冷战，她近乎疯狂地喃喃自语，“不要叫我曼春，不要再骗我……不要，求你了师哥，不要再骗我，别再骗我了……”

  唐山海怔怔地看着，眼眶突然就红了，他上前两步把跌坐在地上的汪曼春狠狠抱进怀里，有晶莹从他眼角低落。

  他疼得心几乎都要碎了。

  他紧紧抱着怀里的女人，再也不想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