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决裂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昏过去的,醒来的时候已经在提督府了。双手被包扎,我捂着自己的额头,头痛欲裂。
“白公子,醒了?饿吗,我叫人去传膳吧?”一旁是熟悉的方嬷嬷,又见面了。
我没什么胃口,头也疼“方嬷嬷我睡了多久了?”
“整整一夜一天。”方嬷嬷倒了杯水送过来。
我接过,喝了一口润嗓子“方嬷嬷,您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方嬷嬷似乎不太放心“那白公子有事就吩咐我,我就在隔壁。”
我点点头,方嬷嬷关上门走了出去。
我捂住额头,逼自己清醒起来。义父的案子我一定要查清楚,是什么人设局,何人构陷,多少人参与,一个人都不能漏掉。
不方便从锦衣卫这边查起,我只能借由东厂的势力。好在我能仗着督主的面子,在东厂还算能说上话。我撑着起身,穿好衣服,骑马赶去东厂。
到了东厂,我很快调来了义父此案的卷宗。
义父是被匿名揭发与外邦有通敌传递消息的嫌疑。随后在府中被逮捕,捉拿下狱。受了酷刑仍旧不招供。
看到这里我不禁湿了眼眶,忍着情绪继续往下看。
南镇抚司派去的锦衣卫在义父府中查出了往来的信件,坐实了罪名。圣上下旨定罪问斩。
一切发生的很快。
案件有两处关键,匿名告发的人和出现在义父府中的信件。
匿名高发的人查不出来,我甚至怀疑是否真的有这个人,还是只是一个抓捕义父的由头,我花了重金买通了几个南镇抚司的小锦衣卫,问出当时是一个叫庄延的千户奉命去捉拿义父的,搜出信件的人也是他。
我去查了此人的身份,是受了人推荐入锦衣卫的,至于是谁查不出来,想必不是简单的人物,单看庄延这几年飞速的升迁就能知道。
义父素来谨慎,家中伺候的都是几十年的老人了,被人混入藏信的概率并不大,极有可能是乘着搜查一片混乱无人顾及,当时把信放了过去,又假装搜了出来。这样的手段,我见过不少。信件上的字迹印章,都能伪造,想要栽赃易如反掌。
这个案件明明有颇多疑点,却一审就直接定了罪,以最快的速度结案处刑。他们是在赶时间,赶着督主回京之前处决义父。所以将消息封得死死,连东厂也是在判决书下来之后,才得到了消息。他们这样做极有可能是已经知道督主和义父联手合作的事。东厂和北镇抚司,京城最令人闻风丧胆的两大机构几乎都握在了督主手中,这样的势力不得不令人忌惮。
如此忌惮督主势力的人不难猜。御前的秉笔太监易安,锦衣卫都指挥使林申,保守党的诸位高位大官。或是其中某个,又或许是几个联手。而案件经手的人,从抓捕的庄延,到审案的左右督察御史。都逃不了干系。
这么盘下来,几乎有小半个朝堂的官员牵涉其中。
细细看这这些的名单官职资料,竟然无一例外都是保守党的人。
果然是因为新政督主一力支持首辅张启正所致。我记得督主在济南吩咐好好护着首辅,他们极有可能想对首辅下手却没有成功,才转而对付义父。否则不可能督主都要从济南回京了,他们还迟迟没有动手。
想至此处,我忽然觉得或许去查查之前对首辅动手的人,就能挖出幕后的主使是谁。
我害怕东厂会混入保守党的人,便自己去首辅府去打探消息。
通过买通一个首辅府中一个看门的小厮我知道,确实在督主离京的这段时间,首辅遇刺过两回,只是第一次引来了五城兵马司的人,刺客撤退罢手。第二次遇上东厂暗桩没能成事。两次出手都极其慎重没有留下一丝痕迹马脚。
眼看这里也寻不到线索,我失望的走回东厂,却在路上见到了一大批官员,义愤的往首辅府的方向走去。沿街的百姓都聚起来看热闹。我也甚是疑惑,这样大的阵仗是要做什么。我忍不住跟着人群回到首辅府,领头的人仿佛是吏部尚书,上前去敲了首辅府的门。刚与我交谈的小厮,哪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赶紧去喊了管家出来。
管家白发苍苍,走出来问道“不知诸位大人上门所谓何事啊?老爷他并不在府上。”
站在前头的一官员说道“谁信啊,我们今天来就是要向他张启正讨一个公道的!叫他出来!”底下的人纷纷附和“是啊!叫他出来!”
应和声此起彼伏“叫他出来!”
“出来!”
人群群情激奋,老管家被搀扶着退了数步“诸位大人,老爷真的不在府中,诸位还请改日再来。”
这群官员没有一个肯听的,骂嚷声此起彼伏。
“叫张启正出来!我倒要问问他是不是想逼死我们才肯罢休!”
“是啊!他倒是挣了个贤良的名声,可曾考虑过我们的死活!发下来的这些胡椒苏木,能做什么!是想看着我一家老小饿死吗?”
“就是!以实物折发俸禄,让我们拿着这些胡椒苏木往哪儿换钱去?”
“让他出来给我们个说法!”
“就是让他出来!别在府里做缩头乌龟!”
我听了大概,张首辅以实物折发俸禄的事我也有所耳闻。我朝开国以来官员奉行低薪制度,官员的俸禄是打从□□那会儿就定下的,勉强养家糊口。可百年过去,物价上涨早已不是当年的光景,可官员的俸禄依旧没有上涨。本来官员们都默契的依靠底下的孝敬过日子,也有不愿同流合污随波逐流的就过着清苦的日子。现今朝堂的财政已是赤字,所以张首辅定了以实物折发俸禄的规矩,用库房内堆积的实物来发俸禄,这些胡椒苏木堆积在库存积灰变质,不如发给官员去卖了折成现银。可胡椒和苏木寻常人家是用不起的,大批官员拿着这些东西,自然也买不出去。家境殷实的还好,若是真的指着俸禄糊口,恐怕真的是难了。
所以才会有今日这一幕。可来的这些官员,个个衣着光鲜,中气十足,哪里像是真的家里揭不开锅的样子。
大批的官员这般聚集在此,大声咒骂,引来了不少人围观。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张启正在那!”
人群便往一旁的街道涌去,一辆马车被围的水泄不通。马车内的人站了出来,果然是张首辅,他身着官服站在马车上,想要安抚下人群的情绪“诸位听我一句,以实物折发俸禄只是暂时的过度之举,并非长远如此,还请诸位稍安。”
人群中哪有肯听得进去话的人。
“说的好听,谁知道这暂时是多久?三年?五年?还是十年二十年?”
“我们家如今这个月都揭不开锅了,你倒说说要多久!”
“大家别听他胡说,他就是搪塞打发我们呢!”
张首辅站在马车上看着众人喊道“诸位同僚身在朝局都知道如今是个什么光景。只要等新政赋税的制度改革,往后税收从实物改成白银。只要把现在过渡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如今我们的死活你就不管了?”
“就是,先下拿着这些胡椒苏合木,你让我们怎么办?”
“你今日一定要给我们个说法!否则别想走!”
这些官员的情绪丝毫没有改善,反而更加激愤。张首辅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只是这些人是为了闹事而来,不是解决问题。
人群推搡暴动起来,有些人已经指着张首辅的鼻子开始骂。有人拍打着马车,马儿受惊嘶叫。若不是马夫立时控住了马儿,张首辅差点就要跌下马车。
我想着是不是该上去护着张首辅离开,忽然人群一处开始尖叫逃窜开来,定眼一看,是靠着一处摊贩的位置不知怎么燃起火来,瞬时烧着了整个摊位,几个靠在旁的人被点燃了衣袍正惊慌急促的逃散,可人群拥挤,一时间根本无处可逃,火很快燃到了周围的人身上。火势燃的快,烧到了旁边的几处民房。人群奔走推搡,一时间有不少的人摔倒在地被踩踏。哭喊声,呼叫声此起彼伏。场面无比混乱,我也被挤到了一边,再去看张首辅,身边出现了几个人,护送着他离开现场。脸熟的面孔,是东厂的人!我惊愣在原地,被人群拥挤着随波逐流。我忽然就明白了,这场火不是意外,是人为。这场火让这眼看要爆发的政治风暴变成了意外失火事件,好高明的手段。这样的手法除了他我想不出还有谁能这般筹划。
火势越烧越旺,半条街道都已经燃起来,我看着一个孩子大哭着望着街上被踩死,被烧死的人,哭喊着叫着。眼看旁边燃烧的布料摊就要倒下,压倒孩子,我飞奔过去想要救他,倒下来的柱子砸到了我的手上,我倒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弱小的身躯被大火湮灭。我带愣在原地,手上的烧伤刺痛着,我看着周围四处的大火,奔走逃散的人群。想起八岁那年家中的那场大火,我也是这样无助的看着周围的一切,哭喊着要娘亲来救我。几十条人命,眨眼的功夫就这么没了。热泪涌出,我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要去找他问清楚。
走回东厂的一路我的脑中都是挥之不去的场景,漫天的大火,奔走的人群,死伤的人们,孩童的哭喊。入了东厂有不少同僚来问我怎么了,我都没有说话。我从火场出来,浑身狼狈任谁看了都会震惊。
书房门口,方圆见到我的时候,奔上来查看我是否受伤,我推开了他。
走入书房,我见他正在与人交谈。那几人不就是护送着张首辅离开的人吗,有几个人还在现场受了伤。他们汇报着当时的情况,他面色不改的听着,情绪没有一丝波动。
见我到来,他才变了神色,慌忙的站走过来查看我的情况,问我“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方圆带着人出去,关上了门。
我看着他问道“火是你派人放的?”
他震惊的看着我,擦着我脸的手顿住了。随即反应过来“你今日在那!可有伤着哪儿吗?让我看看!”
我推开他的手后退了一步,漠然地看着他的手顿在半空“人命在你眼中算什么?街上死了多少人你知道吗?有多少无辜者的鲜血你知道吗?”
“你可有伤到?”他只问我的情况。
“事情一定要用这种方法来解决吗?”我问他。
他收敛了担忧的神色,看着我说道“改革从来要有牺牲,只要大业可成,足以。”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无比陌生,我冷笑着轻喃道“原来你和那些人,也没有不同。”
我打开门,走了出去,离开了东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