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党争
事发之地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被包裹起来,我随着长孙平而去。禁卫军一层层的让开,入眼的,便是杨坚一人呆呆的坐着,而一旁的地上铺着一层白布,白布下是横趟的人形。
地上是殷红血迹,血腥味浓厚,我不由得掩住口鼻,微微蹙眉。
我们一行人过来,杨坚却未曾起身,也未曾回头,好似已经失了魂。
我见状,摆手让海秀和何泉他们下去,走到了他身边,轻轻的握住了他的手。
有人碰他,他才回过神,看向我的眼神木木的。
我没说话,而是伸手想将他揽进怀里。可是他却并不想如此,而是转过头避开了我。
我有些失落,道
“事已至此,厚葬吧。”
“朕交于你去办。”杨坚道。
“好。”我道。
“……”杨坚仍是坐着,半晌道
“朕还有公事,先回去了。”
“阿延,”我见他要走,问
“此事毕竟要有个解释。你打算怎么说?”
“你觉得呢?”杨坚未回头,问道
“杨瓒素来和苏威过从甚密,可是近来却好似有什么问题。”我道。
“你就这么容不下苏威么?”杨坚冷声问。
“不是我容不下他,而是他容不下我。”我道,
“更何况,他还跟我抢太子。”
“……”杨坚不说话,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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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皇十二年春,韩擒虎病逝,享年五十五岁。杨坚甚为悲痛,下旨令其子韩世鄂继承其爵位,并特别下旨,表彰他
“申国威于万里,宣朝化于一隅,使东南之民俱出汤火,数百年寇旬日廓清,专是公之功也。高名塞于宇宙,盛业光于天壤,逖听前古,罕闻其匹。班师凯入,诚知非远,相思之甚,寸阴若岁。”
我心存不忍,韩擒虎也算是与我有交情,为人正直诚恳。只是贺若弼之事让他与我有了些许嫌隙。然而有才之人总是得我心,我不忍苛责他。人已不在,我心只存不舍与悲伤。
然而还来不急等我心伤个够,杨坚便以贺若弼自诩功高争功为名,废其官位,却保留了其爵位,不再重用。
我心里很是不平,这是趁着韩擒虎病逝,一并把我的人也处理了。
虽然杨坚动了我的人,但是他却也未曾全然不给我面子,而是在朝堂上斥责苏威办事不利。
毕竟三人成虎,不仅是我,我让宇文述,杨素等人上书参奏苏威,也让杨坚心里渐渐的有了疙瘩。
更何况,如今士族势力膨胀,崔氏对我的小小惩戒便就让我无力。
这些落在杨坚眼里,他定不会无动于衷。
如今南陈平定,国家一统,天下太平,国政改革,开皇律修订,一切都在朝越来越好的方向而去。
而国泰民安,政治稳定,朝政巩固,手握大权。而之前那么多得罪人的事,总是需要有人来顶罪。这个时候,是时候牺牲苏威了。
思来想去,已经到时候了。
看来,我必须做些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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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是有什么烦心事么?”杨素小心翼翼的问。
我揉着眉心,冷哼一声,道
“你还不知本宫所谓何事?”
“娘娘是在为右仆射之事烦心么?”杨素问。
“本宫知晓你心思,这右仆射的位置你本也当得。本宫这些年容那苏威在右仆射位置上,本也是给皇上个面子。可是皇上却反倒一点面子也不给,那本宫也就不用顾念着什么了。”我闭着眼睛冷声道。
“这……”杨素虽然嘴上犹豫,可是眼里却不由自主的闪着光,
“臣也以为,苏威跋扈太久了,该是时候让贤了。”
我冷冷一笑,未曾多言。
杨素细细观察片刻,道
“前几日,朝堂上发生了一件事儿。”
“何事?”我问。
“娘娘可是听说过苏威的儿子苏夔?”杨素问。
“……苏夔……”我垂目思考片刻,问道
“可是那年少成名,颇受天下名士赞赏的苏夔?”
“正是。”杨素道。
“他竟是苏威的儿子?”我恍然大悟,想着此人虽是名气大,但却未曾有传闻中的那番有才华。
杨素笑笑说道
“臣听说,这苏夔自诩善琴,与国子博士何妥有了争执。你一言我一语,都坚持自己的观点,互不相让。这苏夔小气的很,自己眼看着说不过,便就让他爹出面,让文武百官发表意见,然后又威逼利诱文武百官,让他们支持苏夔。结果百官惧怕苏威,支持苏夔者十有八九。因此惹怒何妥说’我读书四十多年,却被这毛头小子羞辱’着实是气病了。”
“有这事?苏夔平日里竟如此跋扈?”
“对啊,就是!”杨素附和,一脸谄媚相。
我侧眼看着,饶有兴致的轻笑一声,却突然想到了李德林临去前的提醒,眼里冒出了些许寒光。
“要不,咱们就让这何妥出这个头?”杨素试探着问道。
我微眯双眼,未曾多言。
“何妥是国子博士,与朝堂关联并不深。他出面,怎么也牵连不到我们身上。”杨素道。
“是么?你打算怎么做?”我问。
“这种文臣学士,素来清高又聪明,其实最好打发。”杨素摆摆手,颇为自信,
“添把火,气一气,再给点头绪,自己就明白了。”
“嗯,”我点点头,坐直身子,道
“好,此事本宫便交由你办。若是成了,本宫许你右仆射之位。”
“多谢皇后娘娘!”杨素急忙扣首,感激涕零。
“起吧。”我淡淡道。
“娘娘就等着看好戏吧。”杨素颇为自信,起身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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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朝堂,正逢阿秀回京述职。我长久不见他,很是想念。
阿秀已二十有二,十八岁时,杨坚做媒将长孙览之女许配为王妃。听闻年前,给我们生了个孙女儿。着实是让我欢喜。
杨坚好似也心情不错,上了大殿,便就询问杨秀蜀郡益州近况。
杨秀回禀,大施仁政,修水利,筑栈道,修路,利民生,一切一切似是欣欣向荣。
杨坚心情大好,即日封杨秀为内史令,领右领军大将军衔。
杨秀很开心,好似打算一展身手,立刻领旨谢恩。
这一番开心的场面,本是就打算如此结束,然而突然博士何妥出列,跪地叩拜,手举着一封奏疏,道
“臣何妥,上奏揭发右仆射、邳公苏威与礼部尚书卢恺、吏部侍郎薛道衡、尚书右丞王弘,考功侍郎李同和等共为朋党。公谋私利,主要有私自擢升其堂弟苏彻、苏肃等为官。”
“什么?”
“怎么会这样?”
“这何妥怎敢如此做?”
“难道李无畏当年所言为真?”
……
何妥一番话,引得大殿之上议论纷纷。
杨坚神色微变,却是淡定。
而我则是侧靠在我的凤座之上,饶有兴致的看好戏。
何泉下殿,将何妥的奏疏奉上,杨坚斜瞄了一眼,将奏疏扔在了几案之上。
他未曾多言,而是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何妥。
苏威蹙眉垂首,却偷偷的紧紧盯着杨坚的一举一动,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杨坚嘴角勾出了冷笑,眼神一扫,如刀一般射向了苏威。
苏威何人,聪明异常,一看便看出了端倪。
他仿佛不信,却又不敢不信,急忙出列,凄声道
“回皇上,何妥与臣之子有不合,因此才出言诬告,求皇上明察!”
“回皇上,臣不喜政事,往日里便都在国子讲学修道。若非不得已,臣不会贸然上奏,更不会诬陷当朝右仆射。”何妥道
“臣视名誉为尊,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臣愿已死相荐,若有半分虚言,臣愿以死谢罪!”
“你!”苏威惊怒,指着他手指颤抖,道
“你为何害我!妄为博士!”
“皇上!何妥一派胡言!请皇上明鉴!”
苏威竟是有些慌张,转过身咚的一声跪了下来,叩头道
“皇上明察!”
我扫视众臣,许多人彷徨不堪,平日里与苏威交好的大臣默不作声。
高熲还是那副样子,深不可测。
而地伐,则是震惊无比,甚至比苏威更是慌张。
他看向跪地的苏威,又看向杨坚,想进言,却被站在一旁的高熲一把死死攥住了袖口。
地伐想挣脱,而高熲则是瞪了他一眼。
地伐心气高,虽是没作声,却好似很不高兴。
我看着杨坚的背脊,却发现他似乎并不意外。我想过,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李德林所言或许不错。如今,杨坚的态度,似是已经不如当年对苏威的坚定支持,毕竟,我已经想不到,苏威还有何等重要的用途。
我不由得心里冷笑了一声,如今朝堂这突袭,难免不是杨坚默许的结果。
“无畏,你可是做了?”杨坚声音很轻,但却透着杀气。
“皇上明察!”苏威回禀。
“回答朕,你是做了还是没做?”杨坚道。
“臣……”苏威突然声音轻了不少,呼吸急促,还未等他说什么,地伐挣脱高熲,上前禀奏道
“父皇,儿臣愿为右仆射作保,他定不会做如此龌龊之勾当!”
“呵,看来李德林当年所言不虚?”
不知是谁,冷不丁的冒出了一句。
地伐听罢,怒火骤起。猛地站了起来,转身指着身后的大臣道
“是谁在胡言乱语?!”
“太子稍安勿躁,”我冷声道
“太子过于偏袒,怎知何妥所言便是胡言乱语?”
杨勇见状,回过头,怒目而视,看向我。
“皇上,何妥乃是举国敬重之名士,既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举报当朝右仆射,还是要慎重。”我道。
“皇后何意?”杨坚问。
“妾以为,还是应该明察。毕竟此等谣言并非今日才有,若是任由谣言四起,怕是对右仆射也是不好。如此,仔细的查,才能给右仆射一个清白。”我道。
苏威似是极度紧张,伏地不起,浑身颤抖。
地伐转头看向他,似是明白了什么。他立刻回头,道
“不可!”
杨坚眼里杀意闪现,道
“太子何意?”
“回父皇……”地伐紧张,思来想去,道
“不可彻查右仆射,否则天下会认为,父皇疑心过重……鸟尽……”
“……太子!”高熲压低声音,厉声制止。
杨坚的眼眸转向高熲,高深莫测。
“左仆射意下如何?”杨坚问道。
“臣以为,当查。”高熲道,
“位极人臣,更应该以身作则,也可还右仆射清白。”
杨坚捋着胡须,点点头。
高熲见状,继续道
“臣以为,可派蜀王,和鲁国公一同彻查。不知皇上以为如何?”
我一听,却觉得略感不快。
阿秀可控,可是鱼庆则却更倾向于高熲。若是高熲不放手,怕是鱼庆则不会好好查。他如今退而求其次,却也是保住了手里的主动权。
“可。”杨坚道。
既如此,我也不好多言什么。
我仰起头,冷冷的看着大殿之上,看来,我需要去探探高熲的口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