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流水落花春去也
“这次月考排名出来了,大家看一下。”一群脑袋迅速聚集到黑板旁刚刚粘好的排名表下方,紧接着是一片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千年老二翻身了耶!”“而且几乎是各科完胜啊”……似乎没人再关注自己的成绩,众人皆把目光投向趴在桌上闷不作声的袁晓和刚从外面走进来的秦歌身上。
秦歌从人头上方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居然盘踞榜首,心里一怔,下意识地望向袁晓,隐约听到有人低声跟同伴耳语:“……难怪看她俩最近都不怎么在一块,我说么,女人的好胜心啊……”
秦歌无语,她和袁晓从有记忆开始就一同穿着开裆裤在小区里同进同出。两家的老爸大学是一个宿舍上下铺的铁杆,毕业了又分到同一家单位抬头低头各种见,巧得连自家老婆预产期都跟对方的是同一天。虽然后来秦歌早产了半月有余,但一点不妨碍年年生日被大人们心照不宣地推迟到和袁晓同一天过,再加上后来两人顺风顺水地一路小学初中高中都是同班,自然而然结成了更甚于父辈友谊的默契。
其实在秦歌眼里,袁晓一直都是如同神一般的存在。从小学起,大大小小林林总总的考试她从来稳居第一,甚至是一二年级那种考个双百跟家常便饭的时候她都能凭着一手娟秀的钢笔字迷得老师多加好几分整洁分。秦歌则一般紧随其后,偶尔还会不小心发挥失常也会落到三五名开外。而外人看来学习好的女孩之间除了那点相互戒备猜忌,嫉妒攀比的小心眼外,哪来的什么72层净化纯友谊,也尽管秦晓打小就把个千年老二的封号一路背到高中,但“小情歌”却依然打破这种规律好的如胶似漆,连红脸飙嗓音的记录都没有过、关于这点,秦歌深深认为还是得益于父辈的言传身教。秦家老爹第一次听到秦歌有些郁闷地回家抱怨自己荣获千年老二美誉的时候开怀大笑,说袁袁真是继承老秦的特质,她老爸大学时就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不过女儿,为啥要说没有最好,只有更好呢?天下本来就没有什么第一,有的只是永远把自己置身第二的谦逊和勉励,千年老二,就是意味着可以不断超越自己,对不对?这些小不点秦歌哪能听懂,不过她在老爹爽朗的笑声里至少释然了一点,至少今晚她不会饱餐一顿竹笋烧肉而后勒令挑灯夜读恨不能称霸四小了……
世间之事按理应是此消彼长,但在袁晓身上,秦歌只能不无羡艳地感叹造物主真是对她青睐有加。袁晓打小就生的唇红齿白玲珑剔透,一双紫葡萄样的眼珠扑闪扑闪就溢得满脸灵气,扎俩俏发髻往院子里一站,歪着头把小提琴拉得像模像样的形象到现在大院那些阿婆阿姨聊起来都乐得眉开眼笑,恨不能穿越回去把小宝贝儿捧回家。发育之后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高挑窈窕,再加上出色的成绩,走到哪儿都是众星捧月的人物。而秦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早产的缘故,怎么补给营养都是一副细胳膊细腿发育不良的样子,外加小时候贪玩在外面疯跑乱跳,晒成比小麦色更深些的皮肤。所幸也或许是因为从小经常爬墙翻杠打下的基础,个头倒是一直比同龄女孩蹿出好一截,每天高高瘦瘦寸头短裤的形象搭着淑女范的袁晓进进出出,无形中帮着袁晓挡掉不少不明真相的桃花的同时,居然还一度被几个小女孩倾慕不已。
假小子秦歌在六年级的暑假一下子发生了变化。那年暑假,秦歌破天荒地没有缠着父母回乡下外婆家避暑,也没有趁着爸妈一不留神就留到小区西边一众玩伴的根据地耍的天昏地暗,而是乖乖在家蓄起长发学起钢琴。袁晓随父母去了澳大利亚探亲,回来再见到秦歌时差点没认出来,秦歌标志性的寸头已经留成了齐耳短发,穿着时下流行的纺纱短裙配细带的白凉鞋,不沾半点风吹日晒的皮肤白嫩了不少,衬得五官也越加秀气可人,规规矩矩坐在钢琴前弹奏着《summer》的样子,颠覆指数足以破表之后再绕地球50圈。见到袁晓进了家门,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搭着肩拿着新买的动漫书坐在沙发上边看边演情景剧,而是拉着她的手笑眯眯地说:“可算回来啦,想死人了!东塘街那边新开了家饰品店,陪我去买个发卡吧。”
秦爸秦妈对女儿突然其来的转变虽有些措手不及,但总的来说还是高兴的,除了秦爸偶尔伤感地怀念下女儿不再像以前那样突然小疯猴一样地窜到他背上挠痒痒,或者用小脚丫帮他按摩肚皮痒得父女俩笑成一团之外,爸妈还是很欣慰看着自家的小棉袄日益乖巧可爱,越来越像个文静懂事的女孩子,不过袁晓实在难以接受自己去澳大利亚倒了趟时差回来就把好麻吉倒得脱胎换骨了。虽然她确实觉得站在女生角度,秦歌的转变绝对称得上是赏心悦目级别的,两人牵着手走到无人的墙角处,袁晓低头看到秦歌穿的短裙,和她脑海中那个大大咧咧倒挂在双杠上的寸头泼皮猴的印象实在是太太太违和了些,她忍不住伸手撩了一下秦歌的裙子,对方嗷得一声蹦出两丈远,捂住裙角以一种颇为不雅的姿势跟她四目相望。
“按刚才那种情况,我应该是可以喊非礼的吧?”
“……你爬墙把裤子蹭破了露屁股的样子我都没忘呢,再说了,你穿的是裙裤啊裙裤!”袁晓强忍着没翻她白眼,“小样,防护措施都会做了,说!谁给你喂的转魂丹?”
喂给秦歌转魂丹的人大名竺立,这个让秦歌在小学毕业典礼上一顾失神二盼掉魂三见倾心并下定决心利用暑假洗心革面重塑形象的男生。用秦歌写在日记本里酸溜溜的话来说,他修长的手指在钢琴上划过的时候,倾泻的音符就已经悉数滑进了她的心扉。但不可否认,竺立同学锻造的这粒转魂丹药效实在太过威猛。初一开学,袁晓和秦歌同被分到了三班,而秦歌一到下课必然会放弃离他们班后门近在咫尺的厕所而是穿过长条走廊去另一头,只为走过一班的时候状似不经意地一瞥,或许能看到那个伏笔疾书喜欢穿蓝灰格衬衫的身影。
袁晓倒是没怎么费工夫就跟竺立混得八分熟——倒不是刻意为之,而是一班和三班的班主任同为以铁面著称的严sir,每周三、五下午放学后就是两班班长例行来办公室汇报班级动态和工作的时间,身为班长,袁晓和竺立这对战友自然很快结成统一联盟,秦歌也得以近水楼台先得月地对竺立的生辰八字星座血型兴趣爱好了如指掌。于是,她和袁晓的业余爱好又多了好几样,例如八卦竺立今天穿的衬衫格子没有昨天的有型,体育课上竺立又一口气投进3个三分球惹得一众花痴女尖叫连连,以及拿出小店里买的塔罗牌占卜当天的星座速配度和幸运数字。假设这次秦歌卜出她的幸运数字是3,她就会在每周三穿上有三种颜色的衣服一连三次假装路过竺立的教室,然后兴冲冲地跑回座位上喘着气对袁晓耳语:“他第三次的时候真的抬头看了我一眼哎!”俩人接着兴冲冲地在众人不务正业不知所云的眼神里继续占卜下一轮行动作战指南,这样的游戏几乎支撑她们乐此不疲地走过三年时光。
岁月不经意间如水淌过,带走一去不返的青涩,留下来的却不只是回忆,还有那些陪你一起真真切切经历过的人。往后的日子,秦歌因为袁晓也和竺立慢慢熟悉到无话不谈,但以往大大咧咧直率坦诚的她这次却自始至终都把对竺立的心意藏于心底,也阻止了袁晓帮她去说明心意。或许是她觉得自己不够好,达不到心中能与竺立相提并论的完美指标,又或许是她害怕自己一旦遭拒,以两人的性格绝无可能再向好朋友般相处。但无论如何,她仍是庆幸能和袁晓,竺立他们相伴度过初中时光,比起小学的懵懂无知,和高中升学的巨大压力,初中是一段相对无忧无虑且记忆深刻的日子,尤其是最为燥热难耐中考前夕,三人见缝插针的笑闹成了如山的课本习题里支撑秦歌咬牙度过的调剂品。
中考过后,袁晓和秦歌毫无悬念地以第一第二的成绩升入本校高中,竺立却因为父母工作变动填报了离家较近的另一所寄宿中学,开始了近乎军事训练的煎熬,秦歌因此格外期待每个月底的周末,只有那个星期竺立才能“出狱”跟她们一起K歌聚餐疯狂哈皮。说起来,明天就是周六了,好不容易月考结束,她们原本一早就计划好要去新开的新悦电动城和旁边的烧烤店为劫后余生庆祝一番的,不过最近一段时间,袁晓却似乎有意无意地跟她保持了距离,放学也常常各种借口一个人匆匆忙忙先走了,这让秦歌莫名其妙。趁着这会教室里同学们三三两两走的差不多了,秦歌凑过去拍了下袁晓肩膀:“袁袁,美女呀,这次怎么把宝座拱手相让了?承让承认!”她做了个双手抱拳的动作猛一下腰,在袁晓耳边悄悄嘀咕:“隔壁班怜香惜玉的沈军刚刚还让我问有没有机会请你共进晚餐聊表安慰呢,说看你最近有点抑郁的样子,不过你最近可是真有点小反常啊?”
“最近……家里有点矛盾,我没事。”袁晓抬头冲她笑了笑,“跟沈军说一声,我还有事要处理,就先走了。”她背起书包就朝门口走。
秦歌恍然大悟,前几天饭桌上似乎的确听爸妈说起袁家两口最近好像闹得挺僵,秦妈还建议要不要两家一块搞个家庭聚会,一起踏青顺便把他们修复下感情之类的。望着袁晓背影,一下子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安慰的话,只好冲她背影喊:“别忘记明天的聚会啊!九点半新悦门口见!”
袁晓背对着她挥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