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先前徐家兄弟说这一路因着找不到合适的宿地便不再停车，直接赶进初雪城，叶无敌都还不以为然，只当是为了让他们安心停车休整的借口，没成想这两兄弟实打实的秤砣心，半个字都不掺假，一口气跑了整整七天七夜再加一个下午，中途只休息了一次，连吃饭都是直接嚼干粮喝甜酒，别说坐在车里颠颠簸簸的人，就算是马，要是再不见初雪城的城门，估计都要吐白沫了。
初雪城的确曾经是关外的土地，刚一入城便展现出了与之前见过的北关嘉英都有着不一样的风情，倒是与叶无敌在科隆见过的大教堂有点相似，不管是那尖尖的房顶还是整体偏灰的色调，都让叶无敌有种莫名地亲切感，坐在一边的凌跃也趴在窗子上使劲地张望着外面的景色，
这里是进入南歌城之前最后的一座城，在这里休整与安置家眷随从的人便尤其多，虽然在北关城已经能看见不少类似的情状了，但一行人到达千客来时，还是被这满眼黑压压一片的盛况惊到了，就算是当老板的方子珉也忍不住黑了脸：生意好当然开心，可他这老板都挤不进门算怎么回事。
幸亏他挤不进去，还有徐桥生能挤进去，很快便将掌柜的从后门带了出来，一行人的车马便悄悄地从后院进了客栈。虽也有人指着他们喧哗吵闹，但认出这是方家的车马之后便也讪讪地住嘴了：哪有不让人家老板住店的道理。
在孙病号的强烈要求与众人的小声附和下，大家（徐家兄弟）都一致同意了在客栈歇到下午再走的决定。连着在马车上颠簸了一周的骨头，压在散发着淡淡潮气的被子上时，接连不断地响起了轻微的咔嚓声，虽然是十二个人共享预留给乐勾月跟方纤芸的两个房间，不过好歹是比楼下已经卖出天价的大通铺要强出百倍。
徐家兄弟两个坐在椅子上相互揉腿捶背，兄友弟恭叫人羡慕。而乐白跟方纤芸自从那天误会解开就一直蜜里调油，小姑娘嘴甜得不行，一口一个清霜哥哥，乐白又难得愿意哄着她，周围人全是一副闪瞎狗眼求不秀的状态，俩人现在正处在将要分别的时刻，自然是气场全开，连一向疼爱方纤芸她哥都受不来，把两人赶去走廊尽头的露台了。
孙青在车里的时候，一开始还酸不溜丢地刺两句，但这两个一个是听赛没听，左一句前辈您说得好，右一句前辈您说得对，一个是双标无敌，对他横眉冷眼，对乐白春风拂面，气得孙青硬生生咽下一口老血，心说自己一世英名不能让这两个小辈毁了。
叶无敌手脚摊开呈一个大字躺在床上，一副谁都不能跟她抢的样子，只有凌跃跟乐凉不怕死，一个坐床头一个坐床尾，抓着她的手脚摆成个1字，便赶紧倒在床上嗨嗨呀呀地喊舒坦，也是，这时候见到床，别说是叶无敌了，就算上面躺着老虎也得赶一赶。
幽冥本来是一个人占着床的，但见到赵文奇扶着孙青进屋的时候还是脸色一变，站起身让开一块地方，然后把一边趴在桌上有些恹恹的乐勾月抱了起来，三个人挤在床上，倒把赵文奇赶下去了，
“……”赵文奇看着幽冥那张木头似的脸，鼻子都气歪了，愤愤一甩袖子不肯待在这屋，没一会儿，叶无敌黑着脸被凌跃推过来了。
“叶姑娘，那可是疯道人赵道长。”凌跃一脸受宠若惊，“他们无尘观的雷劫令是武林中人求都求不来的宝物。”叶无敌听了这话却越发咬牙切齿，话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觉得他那块破木头牌子就能换你在床上躺俩小时，把我顺手撕下来干什么！？我又没答应跟他换！”
“……”那总不能让一个出家人与你躺一张床吧，你不在乎，人家可在乎呀。凌跃看着叶无敌堪比凶神的脸色，咽了口口水，还是把话憋在了心里，叶无敌白了他一眼，把三个凳子拼成一条，气呼呼地躺下去，凌跃没地儿坐，只能靠坐在窗子边上休息，
“你既累了，便过来吧，反正我不必再上车折腾了。”乐勾月没有龙阳之癖，让幽冥抱在怀里也是不舒服，忍不住挣了挣，但幽冥却愈发不松手，废话，松手了叶无敌就要上来，而孙青最讨厌跟女人扯上关系，更别提躺一张床了，这世上也没有师父站着徒弟躺着的道理。
叶无敌瞟了一眼幽冥，又看了看一脸紧张的孙青，就知道这两个人打什么主意，也懒得多说，只凉凉地念一句，“…还是弟弟会心疼人。”看幽冥那边毫无反应，她便也懒得多说了，凭本事抢到的位置，不让便不让吧，她也不指望这世上还有比凌跃还傻的了。
受方子珉吩咐送饭菜上来的小二看着一屋子横七竖八的主子，也难得没露出什么怪异的表情，实在是这几日来初雪城的，哪个不是这副坐尽了一生马车的样子。初雪城与北关城离得虽不远却实在是没有合适的宿地，就算勉强在中途停了，大路中央，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歇息都找不到地方扎营，何况这段日子一直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的，尽管还算草木繁茂的时候，可沿途马草早就被啃了个精光，除了一个劲地赶路来初雪休整，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人困马乏，几个人连饭都吃不下去，尤其想到没一会儿又要回到马车上受刑，更是食欲退减，恨不能当场厥过去算了。最后也就只有叶无敌还凭借着坚强意志爬起来喝了几口水，接着便瘫在椅子上不肯动了。
下午离开时，方纤芸抓着乐白的袖子不肯松，一说话就红眼圈，乐白也没法子，拐到一边两人又低着头讲悄悄话去了，叶无敌窗子边上冷眼看这两人依依惜别，床上坐着乐勾月，“你还不走？”乐勾月看不见下面的状况，却听得见徐显炸雷一样的声音，正在吁吁地驯马，显然是要离开了，“不急，妹妹正跟你哥道别呢。”
叶无敌脸上带着点看戏似的笑，一个中午都耽搁了，这几分钟也没什么了，坐在车里的人大约都是这么想的，毕竟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谁又愿意在这个时候去打扰别人呢，何况这还是别扭了快十年突然转性的乐白。
……乐勾月沉默了许久。“哦。”
“呵。”叶无敌笑起来，转过来看乐勾月的样子，然而挺失望的，他正安安静静地斜靠在床头上看书，面色平静，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虽然叶无敌猜他此时心情并不如表现出来的这样全不在乎，但看不见心灵的窗户，她的揣测自然也无从生根。
那就试探一下好了，她恶意地笑了笑，
“挺讨厌的吧。”乐勾月并不出声，不知是等着她自己往下说还是根本不想理她。“每次都觉得，好像再努力一把她就会注意到你，但每次这种时刻乐白总会出现，她便会把你抛到一边，可你又能怎么办呢，谁让你喜欢一个…”
“闭嘴。”永远不会爱你的人。叶无敌没有把话说完，乐勾月自己补全的话一定会比她说得还要残忍，只有自己才知道怎样伤害自己最痛。
“你还有机会，在我们回来之前，就是你最后的机会。”叶无敌的声音轻缓又温柔，眼里却闪着邪恶而诡异的光，如果上帝真的存在，那引诱夏娃吃下善恶果的，一定是叶无敌的先祖，幸而乐勾月并不是在伊甸园中长大的天真少年，他只是不置可否地放下了书，像是对叶无敌的话产生了兴趣，
“妹妹当然喜欢你了。”她凑到床边坐下，好让对方看见她难得张开的双眼，因着是背着光，所以她的眼瞳便显得深沉又幽暗，像是诡谲深渊，越看越陷得深。她嘴角浮起一丝甜蜜又虚假的笑，堆得眼角都弯出一道弧来，她说，
“但你永远是她清霜哥哥的弟弟，与她一同长大的那个小男孩，帮着她与乐白在一起的男人。她会理所当然地跟你倾诉烦恼，会跟你撒娇卖俏，因为你是她爱人的弟弟，是与她最亲近的男人，当然了，也是最不可能的男人，她会喜欢你，会信任你，却永远不会爱你。”
细碎的声音像是房顶上的灰尘一样在乐勾月耳朵边扑扑簌簌地落下，叫人厌烦。
“你希望她爱你，就让她看清楚，你到底是谁。”
“你还不走吗？”楼下的喧哗已经渐渐停止了，屋里也跟着仿佛隔绝一般倏地安静下来，乐勾月微微侧过头，与叶无敌对视时，琥珀色的双眼在光线下显出些无机质的冷光，不知道是窗外吹进来的冷风，还是叶无敌的错觉，她背后有点凉飕飕的，
“再见~Mein verlobter（我的未婚夫）。”叶无敌站起身，走到门口却又回头趴在门上笑了一声，才慢悠悠地下了楼，水已经搅浑了，能不能摸到鱼，就看她运气如何了。乐白既然敢瞒她这么久，她却不过在后院丢了盒火柴，也并不算过分。
叶无敌特别喜欢这种恶劣又下作的手段，不过按她自己独特的世界观来讲，倒也无可厚非，把周围所有人都看做敌人，采取各种手段影响他们的判断与感情，她自己却冷眼旁观，处在最佳状态，一旦变成剑拔弩张的敌对状态，她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寻找到众人一击致命的弱点。既高效又合理，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