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义端
齐州千佛山山腰的兴国寺,苍松翠柏储绿泄润,来往的善男信女众多。辛弃疾一行三人沿着山路,拾着台阶往山腰走去。
兴国寺的钟声清远悠扬,闻者心脾舒爽。辛弃疾老远就瞧见了党怀英站在寺门左方,急急跑上前,“世杰兄,久等了。”
“无妨无妨。”党怀英站了快半个时辰,却不介怀。一行四人进入寺门,寺内香客熙熙攘攘,倒也井然有序。辛弃疾望着过往女子,说道:“十二哥,今日应当携着竹青一齐来上香。”
“娘亲带着她同族里几个姐妹在插花呢。我要带出来,娘亲准又放心不下。”茂嘉回道。
随着人群,一行人穿过迎门天王殿,来到寺内东侧的大雄宝殿,并依次往功德箱里面捐了香资。殿内正中莲花宝座上,供奉着佛祖释迦牟尼塑像,两侧菩萨、罗汉侍立,南北侧分别塑普贤、文殊菩萨和阿难、迦叶等十大弟子。
辛弃疾同党怀英同跪于佛祖坐前的软榻上,各自行礼请愿。辛弃疾请完愿,稍稍侧了头,瞥眼看看党怀英,又怕被他发现,继而回过头。待到子晦与茂嘉都行礼请愿后,四人一齐从殿右侧出了大殿,往殿后走去。
大殿北侧架有一条长廊,平日就算香客再多,断不像今日这般,挤弄得水泄不通。子晦钻进人群里,想看看长廊后侧凉亭有何事。辛弃疾与茂嘉、党怀英三人便顺着人群队列站着,也想一探究竟。
不消一刻钟,子晦就从凉亭处折回来。“辛六哥,前面是兴国寺的僧人在施粥。”子晦把前方看到的情形一通汇报。党怀英点点头,“据说兴国寺每逢冬至、元日都会为贫苦无依和流浪乞讨者施粥,不过现今,无论细民还是士人都争相领粥,大抵是图个好彩头罢!”
“那我们几个也沾沾福气?”茂嘉问道,众人皆点点头。
“张大娘,你知道吗?今日主理施粥的是义端大师,兴国寺年轻的僧人里面最灵性的那位。”前方一名身着深褐色衣裳的妇人说道。
“是吗?”旁边稍微年长一些的妇人侧过头,“义端大师谦逊有礼,待人和善,犹如菩萨一般,说不定兴国寺下任主持就是他咯!”
“这义端大师要是个书生就好了,若再考取功名,历城的小娘子们又要争相嫁他了。”褐衣的妇人说道。
“别,那样我家安哥不多了个对手。义端大师还是六根清净,普渡众生的好。”年长的妇人家中有儿子,怕是不喜多个竞争对手。
说完,二人又都觉得自己很小孩子气,相视笑了起来。
后面四个大男子相互使了个眼色,没料到妇人们的思绪这么游离,暗自思忖,自家娘亲不会也是这般模样吧?
人群往前行了数米,辛弃疾身子高挑,越过攒动的人头,就瞧见了一个眉目清秀的僧人,不知怎地,辛弃疾断定,此人便是妇人口中的那位义端。
辛弃疾顺着人群,走到义端跟前,接过白粥,却依旧伫立看着眼前的僧人。“大师,施粥不应是给贫困者解饥饿之苦,为何不论富者士大夫者皆可得?”那义端继续舀了一碗粥,递给后面那位老者。这才抬起头,便瞧见这位水蓝色衣衫的少年,浅笑答道:“施主,任你是贫富美丑,得志失意,在佛祖面前,只不过皮相一副。”
辛弃疾饶有兴趣,跟义端谈佛论禅:“贫苦失意之人,来此欲寻得解脱之法,那富有得志之人,为何而来?”
“世人来此,无非是寻庇佑、求解脱、得指引。既有生存贫苦者,亦有心中贫苦者,佛祖不只渡人,更渡心。”
“那大师看佛祖可会渡我,指我一条明道?”
义端的笑更浅了点,看着甚为慈悲,回道:“施主胸有丘壑,何须再问佛祖。”辛弃疾眼中闪过一丝光,放下粥碗,向义端作揖:“义端大师佛法精妙,辛某受教。”
义端双手合十,向辛弃疾作揖后便继续舀粥。
辛弃疾四人步出凉亭,欲往寺北的对华亭。子晦想起前几日丁九提及的千佛崖,想去观摩里面镌刻的佛像。“子晦,我与你同去罢,六哥已看过多次,怕是不想去了。”茂嘉领着子晦,与辛党二人分道,往寺南的千佛崖走去。“极乐洞的佛像约有八十七座,占了一大半,我们先去那洞窟。”
辛弃疾同党怀英往寺北的对华亭走过,“阿疾前些时日可是遇到难事?”党怀英自那日上辛府送了一挪书,也是半月未见过辛弃疾。
辛弃疾闻此便思及自己那日被跟踪,本就是无头无尾之事,他便不打算让党怀英知晓。“不是什么难事,跟几个小衙内有些争斗。”辛弃疾随口编了个理由,“不过已经相安无事了。”
党怀英闻言,眉头一皱,“若退一步,便万事皆安。”继而叹了口气,“你总是如此年轻气盛。”
“世杰兄教诲,我铭刻于心,往后决不再犯。”辛弃疾急忙表态。
二人来到对华亭,里面的僧人正在坐禅,不便叨扰,在亭外站立片刻,便往回折返。二人在寺内慢悠悠踱着步,迎面碰上一位僧人,细看,便是那义端。辛党二人施礼,义端微微还礼:“二位施主可是去对华亭?”
辛弃疾回道:“原是打算去对华亭听主持讲经,不巧,众位大师在静心坐禅,实在不便惊扰。”
“那二位可去南侧的龙泉洞,看翠柏,听山风。”义端见这少年模样,怕是钟意龙泉洞那天生风光。
辛弃疾泯然一笑,回道:“多谢义端大师相邀。辛某乃历城人,来这兴国寺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千佛崖、龙泉洞、黔娄洞已观摩数回。”
“倒是我眼拙了。”义端也随辛党二人一道,信步闲走。“不知另位公子如何称呼?”
“鄙姓党,陕西人士。”党怀英回道。
三人由寺北慢慢走着,一路闲聊,甚是愉悦。
“三位请留步。”身后传来人声,三人转过头,只见一位四十左右的男子上前,“是你二位的发钗掉了?”辛弃疾心中一惊,右手抚向怀中放簪子处,幸好还在,咽下刚才的惊吓。却见那男子手心躺着一支镶嵌着细小翡翠的发钗。
三人面面相觑,均是不解之意。“兴许是哪家娘子掉的吧?”党怀英尚未娶亲,自然不会随身带此物件。
男子不知出于何意,直直地看着辛弃疾道:“刚刚你三人经过,原以为是其中一人落下。”
“是我掉的发钗。”一中年人上前,却是那栖风楼里的魁伟男子。“这是内子贴身之物,多谢兄台。”说完便接过发钗。
“吕施主,”义端向那人施礼。辛弃疾似瞧着这人些许眼熟,竭力回想一下,便忆起在观碧坊吃完茶后回首相视的眼神。“义端大师,这位是···”
未等义端作答,那人先开了口:“鄙人吕雍之,中都商贾,近日来齐州作些买卖。”
辛党二人作揖,回道:“吕员外,幸会幸会。在下历城辛氏。”
“鄙姓党。”二人介绍比较简单。
“吕施主捐赠二十石大米给兴国寺,今日施粥全仰赖这位义士。”义端说道。
辛党二人听过此话,便生出一丝好感,辛弃疾拱手作礼,说道:“吕兄果然是达者兼济天下。”
“辛公子过誉,”吕雍之连连摆手,“吕某只是捐了几石米,怎算得上济世之举。”
“吕员外不仅慷慨还谦逊,吾辈实该效仿。”党怀英也对吕雍之赞美有加。
人与人之间相处果然还是投缘比较重要,辛弃疾向来是对光风霁月之人颇有好感。今日上兴国寺,一下就遇着两个,想来也是际遇非凡。吕雍之也加入三人的游寺之行,探讨佛法、诗文,志趣相投,甚是融洽。
茂嘉与子晦打千佛崖回来,与一行人碰头。义端邀几人同去食用斋饭,吕雍之有要事在身,推辞了。辛弃疾与党怀英也不便久留,相约下次再游兴国寺,众人皆穿过云径禅关坊,拾级而下。
兴国寺山脚,一辆马车停在青檀树下,右窗的帘子拉下来,看不清里面的人。男子站在距离马车二尺开外之处,低头说道:“属下观察得很仔细,那人眼中并无半分波澜。如若不是,那他必然心思深重,骗得所有人。”
半晌,马车里传出声音:“你即刻起程回东京,以免高存福起疑。”说完,驾车的老者拉起缰绳,赶起马车,那男子也不见了踪影。
正月初七,齐州各地官员的春节假已经结束。这日,辛弃疾同茂嘉、子晦在历城游逛,准备一些去中都备考的物事。
“真是不想回滨州呢。”子晦唉声叹气,“要不我同去中都,为你们科考鼓舞助力。”
茂嘉轻戳了一下子晦,说道:“又不是去打仗,人多势众。”
“是呀,子晦。”辛弃疾也劝说道:“你离家也有些时日,你爹娘怕是想你的紧,日后有的是机会再来历城。”
“站住,你给我站住。”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