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好久不见
平安京，一片祥和安宁。
漫步走过京城的石板路，和叶拖了拖自己这一身华丽而沉重的和服，有些茫然。
我怎么在这里？这是哪儿？
四周安安静静地，没有人，也没有声音，只能听见和叶自己踏在这条街上的脚步声。
走着走着，她抬头看一眼面前的院墙，唔，没路了。
要进去吗？和叶试探着推了推门。
庭院深深，花团锦簇，明显是大户之家。同样是一片寂静，她虚看了几眼，迟疑着收回了迈进去的脚。
“为何不进来看看呢？如此美景，无法让姬君驻足吗？”温和的男声突然传来，带着笑意。
和叶动作顿了一下，回过身去谨慎地问，“你是谁？”
男子从花架后转出身影，狩衣束起，乌发加冠，手持折扇一下下轻点掌心，面容温润，笑得狡黠：“姬君愿意进来的话，我就告诉你。”
“还是不打扰了……”她斟酌着语气说道。
目送着少女走远，男子摇摇头，“真是没有好奇心呢，和姬……”
“今晚这段旅程，才刚刚开始啊。”
话音刚落，周边的景致纷纷被腾起的白雾笼罩，庭院、街道、房屋都渐渐地消散殆尽，如镜花水月的破碎，只有身着月白色狩衣的男子静立在原地，一片空茫中他是真实还是虚幻？
“小姑娘长得好看，总是有些任性的权利的，可别走迷了路才好……”
五芒星的印记闪过，男子的身影逐渐隐去，清朗的声音笑意不减。
这边，和叶也发现了周身场景的变化，脚下踏着的不再是青幽幽的石板路，变成了软绵绵的草地，她还能闻到那特有的青草香和隐隐约约的花的香气。
这也是一个庭院，现在自己正站在院子里，正面对着高大的建筑。比起刚刚见到的精致优雅，面前这个府邸明显更加气势恢宏，更加大气。
天守阁？和叶觉得那个最高的地方有点眼熟，像她本丸里的天守阁一样。不，应该说是本丸的天守阁就是高度仿造这个建造而成，眼前这个明显更富丽堂皇更豪华。
安土城！福至心灵，她刹那间想到了这个建筑的来源。
这是一个真正的本丸，那位战国大名走向天下一统的据地，属于织田信长的本丸。
直直地看向门上的木瓜纹，和叶感到迷惑，这里是织田信长的那座安土城？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在想什么……很危险……听话……”隐隐约约的谈话声从树木掩映后传来，越来越近。
有人！陡然一惊，和叶慌乱地想藏起来却已经来不及了。眼看着就要暴露在人前，她却突然发现来人就像没有看见她一样直直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虚惊一场。
松了口气，然后不自觉地跟上走过的两人，两个女子，看不清脸，但她莫名觉得自己应该跟上去。
两人在樱花树下停留，继续说着什么，边上有仆人忙忙碌碌，看起来好像是主子一样的人物。是织田家的家眷吗？
和叶隔着距离看两人从谈话到争吵，最后年长的女子拂袖而去。说是争吵其实也不太对，一直都是那位年长的妇人打扮的女子在说，少女装扮的那位只是低头听着，不回应也不反驳。
然后场景又是一变，是一间藏刀室。刚刚见到的少女正在桌前给刀剑进行保养，名刀在这里也是随处可见，比如少女手上的如果她没认错的话是三日月宗近，环顾四周还看到宗三左文字、烛台切光忠、鹤丸国永等一些她认得的刀，但更多的还是她不认识的刀剑。数以百计地陈列于此。
这期间，也没有看到有人进来，只有少女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在刀剑堆里翻翻找找，给这把保养一下，将那把挥舞一番。周身气息柔和了许多，全然没有刚才的冷淡。
少女低声说了什么，和叶没有听清，随即眼前一花，看到眼前难得她熟悉的场景怔愣了一下。
这是，燃烧中的本能寺……
跟合战场只在外围清扫不同，她现在是身处其中，真实地看着周围人的忙乱慌张。恍惚地听着耳边一声声“信长公”“信长大人”的呼唤，但和叶眼里只看到了那个少女，走神似的想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她换了身衣服，白衣不太适合她，太单薄了。
少女宛若一个幽灵，幽幽地向前走去，火焰摄于灵力的阻挡无法侵袭于其身，怀里抱着一个布包，明显是一件男子的外衣，裹着些坚硬长条状的东西。
看她安然走出大火，看她安置好手里的包裹。
然后，她欣然转身，又自己走了回去。脚步没有丝毫迟疑，径直向更深处走去。
这次和叶无法再跟上去了，大门紧闭，阻绝了一切声音和视线。手轻抚上心口，和叶同时感觉到悲哀和欢欣两种极端的情绪。
我看到了，她的脸……是我自己的样子……
刀剑，长短不一的刀剑，和叶一眼就看到了药研和另外一把短刀一起，上面还带有丝丝血迹，另一些刀则整整齐齐地摆在旁边，无声无息。
之后又是一幕幕场景出现又消失，杂乱无章，一闪而过，和叶沉默地等待着，她觉得自己现在好像是在看场电影，旁观着另一个人的悲欢离合。
而且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她自己……或者说，是她的前世……
不知道又是过了多久，另一个不一样的场景定格在她眼前。
一间小屋，屋内传来低沉急促的咳嗽声，咳嗽声一阵高过一阵，是那种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般的声音。
“你怎么过来了……咳咳咳，回去！不是让你们都不要过来吗？……咳咳，咳咳咳……”男子的声音充满了不赞同，想让来者离开屋子。但明显受身体限制，他的声音时高时低，中气不足。
“我不放心……药……没关系的……明天……”和叶站在原地没动，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轻柔的女声说着话。
随后，小屋的门开了条缝，一个娇小的女子走出来，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身着印花小振袖，踏着木屐，步伐有些沉重。明明该是桃李年华，却周身笼罩着忧愁。
看着少女直直向她走过来，和叶淡定地侧身，然后默默跟上去。她试验了许多次，发现这些人其实都是看不到她的，而且她虽然能听见他们说话，但是自己发出的声音对他们没有丝毫影响。真正是一个旁观者，不能交流和介入这些“剧情”。
走着走着，她跟丢了。
在她走了个神的功夫，自己就站在了拥挤的战场上，街道四周血流成河，到处都是断刃和倒下的尸体。一个男人歪歪扭扭地从死人堆中站起身，拖着刀一步一个血印地走。
新选组的人，和叶看着那标志性的蓝色羽织，一个大大的诚字提醒了她。哦，这里是幕末啊，那个专出武士和剑术大师的时代。
眼神复杂地看着那把刀，男子的身份不言而喻，长曾弥虎彻的主人，新选组的局长，近藤勇是也。
和叶跟上去，伤心地想着，他伤得很重，再不治疗也许会死。
“呵，这次可能真的要到最后了啊。”一个踉跄，男人苦笑了一声，“时代的变化，真是太大了……新选组的未来，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咳，咳咳……”
撑着刀坐在台阶上，男人眼神迷离地喃喃念叨着什么，和叶心情莫名沉重，缓缓跪坐在他身边，伸出手摸了摸他一缕散落的头发，一两根银丝在其中格外显眼。
“回去治疗吧……”和叶轻声说，“你伤得很重。”虽然知道这些人都听不到她也看不见她，但是她就是觉得很难过，这个男人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不应该是这样消沉颓丧的样子。
历史上的近藤勇是因为兵败所以于板桥被斩首，临死前甚至还意气风发地作诗唱和，风轻云淡之间是一代豪杰的气概。所以，就算是死，他也不会就这样戚戚然死去。
风吹过，眼前的人和物都消散而去。和叶还保持着伸手的姿势，默默地，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你还欠我一份礼物……哥哥……”蓦地双手捂住自己的脸，眼泪顺着指缝滴滴答答地流下，她泣不成声，哽咽着，委屈又无助。
镜中花，水中月，里面花团锦簇、美不胜收，外面却是一片荒芜、空茫失落。银镜碎裂，碧水泛波，花消月散之后只留下了真实的荒凉，和时空交错的混乱痛苦。
感觉身体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松动了，和叶现在脑子里如云开雾散一片清明，那些久远的、痛苦和幸福交织的记忆一点点浮现出来，曾经活泼开朗的她，曾经满心仇恨的她，曾经幸福快乐的她，又曾经迷茫绝望的她，这些都是她，是她不可避免的过去，也是她可以选择的未来。低声抽泣变成了嚎啕大哭，发泄着那些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表达的情绪。
“如果找回记忆只让你想到悲伤的话，就毫无意义……”身着狩衣的男子再次出现，温柔地拭去她的眼泪，折扇轻敲了下和叶的额头，“这里，总还是有一些让你留念的东西吧。”
怔怔地看着这个依然风华绝代的男人，和叶试探着伸手抱他，待真实感受到那温热的触感之后，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下来。
“晴明哥哥……好久不见……”
“自己封印了自己的记忆，现在还要让自己想起来，”好笑地再次敲了敲她的额头，安倍晴明扶她站起来，“折腾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哭一场吗？胆小的小姑娘……”
和叶摸了摸被敲的地方，这久违的感觉让她恍然想起了自己在安倍宅跟着这位大阴阳师学习的日子，真是令人怀念。
“和姬，不要怕。”收回扇子，风华绝代的大阴阳师气场全开，眉目疏朗，温柔含笑的目光落在怀中少女身上。
“回去吧，回到你的时间里去，我们会一直在你身边。”
放松靠在晴明哥哥身上，和叶安心地闭上眼，嘴角勾起一抹真切的笑容，映着未干的点点泪痕，表情安适恬静。
“梦该醒了，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