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番外十】人间长觅
丨01丨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风卷草木枯，雪舞蒹葭白，白雪絮絮连下了七日，才堪堪停歇。
龙泽山庄的日子过得平静惬意，豆豆仅处理三花坊的日常琐事，闲暇之余逗逗孩子们，再对龙博作天作地一番，过得倒是快活自在，好不逍遥。
年华随水去，又到新年。一大早，龙博夫妇、童心夫妇携了五个孩子去门氏铸镜坊拜年，门大器看着五个小萝卜头又长高了，心里欢喜得很，连带着看龙博也有了几分好脸色。
午膳过后，四个小萝卜们午觉正酣，唯有四岁的小女儿长初不知怎么的毫无困意，拿着一个纸风筝在院里虎虎生风。
“爹爹，娘亲，初儿想吃糖芦芦，想吃糖芦芦嘛！”小长初从院里窜进来，咻咻咻扑到龙博腿上撒娇，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望着自家爹娘，发射小奶音，“爹爹最疼初儿了，给初儿买好不好？”
她口中的糖芦芦，指的是糖葫芦。
龙长初自小古灵精怪，性子像极了当年的豆豆，粉嫩嫩的小脸配上甜腻十足的笑容，她一撒娇龙博的心都化了，只要不是过分的要求，他几乎是一求百应。
想吃糖葫芦？爹爹买！
于是乎，小长初骑在龙博的肩上，他热络牵起豆豆的手向外行去，三人其乐融融出门买零嘴吃。
不多时，小长初舔了舔手中的糖葫芦走在前头，粉嫩的脸颊红扑扑的，甚是欢喜。
她吧唧亲一口自家亲爹，不忘说一句“初儿最喜欢爹爹了”，惹得龙博又疼又爱，恨不得把整个糖葫芦摊买下来。
当然，豆豆很理智地阻止了他，哼，这小妮子又在套路她男人了。
豆豆琢磨着寻个龙博不在的时候，要好好教育一下这小情敌，让她深刻领悟爹爹和娘亲才是一对的世间真理。
正寻思着呢，就见小丫头迈开小短腿噗噗噗向小巷跑去，转角不见了踪影。博豆急忙跟上去，一转便瞅见了小长初盯着巷中堆积的某处说道，“你是不是饿了？”
博豆走近了，闻到一股难闻刺鼻的馊味，再定睛一看，那堆积如山的馊食中，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孩子正狼吞虎咽地吃着客栈丢弃的馊食。
正值腊月，他却穿着破洞的薄衣，蹲在雪中冻得瑟瑟发抖。
“爹娘说臭臭的不能吃，肚子会痛痛。”
她小奶音软软糯糯的，小脑袋犹豫了一下，下决心般将手中的糖葫芦伸出去，“我把糖芦芦给你，你不要吃这些臭臭的，好不好？”
那孩子紧抿双唇，蜷缩在角落里，充满戒备地盯着眼前三人，发出狼一般的低吼声。
他的动作伴随铁链声声，博豆这才注意到那孩子瘦弱的脖颈处缠绕着一个铁链，竟有人将年幼的孩子当牲口一样圈养起来！
龙博大为震惊，一刀劈断铁链，一手提起那孩子离开馊食之中，到干净的地方才堪堪放他下来。
冬日暖阳中，待在光亮处瞧清那孩子的正脸后，豆豆的脸色瞬时变得惊疑不定，不顾他满身脏乱和奋力挣扎，拨开那结成团的头发执意看他，瞬间她的眼眶噙满了泪。
“莫……莫离……”这张脸，这一蓝一黑的眼睛，她如何能忘！
他回来了，她的莫离回来了！
豆豆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又哭又笑抱住眼前的孩子，这孩子却像受惊的野兽，低吼着，挣扎着，拼命用头发遮住自己的蓝眸，全身都在发抖，嘴里喃喃念着，“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龙博亦认出了这孩子的蓝眸，喜悦还未浮起，就被他恐惧的目光所震，忙拉住激动的豆豆，道，“豆豆，你吓到他了。”
丨02丨
莫离缩在灶台边的柴火堆里，像一匹饿狼，正狼吞虎咽啃咬手中的烤鸡。
一听到脚步声逼近，他警惕地抬头直勾勾盯着来人，嘴里继续啃阿啃。
豆豆端了一碗清水放在他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想伸手拂开盖住他蓝眸的前发，莫离下意识地缩了缩头，怕她动手打他。
豆豆鼻尖泛酸，两眼噙着泪光，试着安抚他的情绪，温柔道，“别怕，我不是坏人。看到那边一桌子的饭菜了吗？那些都是你的，没有人跟你抢，我们到桌子上吃好不好？”
自他被带回龙泽山庄已有两日，虽已洗干净换上新衣，却仍对周遭的一切十分戒备，连崭新的被褥都从未碰过，只蜷缩在房里的一角。豆豆费了好大的劲才让他出房门，却也只爱躲在柴火堆里，不言不语。
就像此刻，莫离也只是摇摇头，继续啃食手中的烤鸡。
好在，他有了回应。豆豆决定再接再励，却见一个小可爱咻咻咻窜进来，粉嘟嘟的脸颊，笑起来有深深的酒窝，“小哥哥小哥哥，初儿捡到花花啦，呐，送你！”
莫离怔怔盯着眼前的一支小粉花，目光又移到小长初笑吟吟的肉脸上，不知怎么的，伸手接过了花。
小长初笑得灿烂，“你收了我的花花，我们就是好朋友了。我叫龙长初，你叫什么名字？”
莫离想了想，好半晌，才不甚流利回道，“……怪……怪物。”他没有名字的，若是有……大家都这么叫他的，想来这是他的名字吧。
豆豆心口骤然一疼，胸口剜肉一样痛。她泪眼朦胧顿在那里，万物静止，静得只剩下他魂飞魄散前的那番话：
「莫离也是娘的孩儿……你可曾有过一瞬，把我当做你的孩儿？」
「娘，你能不能……能不能……抱我一次？」
「……娘……」
豆豆泫然欲泣，终是克制不住紧紧将他纳在怀中，只喃喃重复着“对不起”，任凭他如何挣扎也不放开，只一下一下轻抚他的背。
前世莫离在崖底遇见童博之前，他的蓝眸被人恶意弄瞎，才有了之后的魂魄成眼，他的容貌也停在少年时期，成了不死人。
如今他尚在年幼，蓝眸熠熠，所幸……一切还能挽回。
莫离不解她的意思，只觉她的怀抱温暖香气，似无打他之意，便渐渐止了挣扎，执了双眼惊疑不定看她。
“你不是怪物，你有名字……”
豆豆总算放开他，盯着他茫然的双目，一字一句地哽咽道，“你叫莫离……莫离莫弃的莫离……从此以后，龙泽山庄就是你的家，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家？那是什么？他听不懂，只低低嗫喏道，“你……不打我？”
豆豆心中一窒，眼中湿意又漫上来，她抬眸冲他笑了笑，“娘怎会舍得打你？没有人再敢欺负你，日后谁敢欺负你，娘第一个不答应！”
小长初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回来时牵着龙博进来，她手中还拿着一串糖葫芦，“小哥哥，看，这是爹特意买给你的糖芦芦！”
“咦？小哥哥，你的眼睛是蓝色的——”
她这才发现莫离的双色异瞳，莫离吓得赶紧低下头，慌忙用刘海遮住自己的蓝眸，正仓皇无措时，只听她银铃般的笑声，“小哥哥，你的眼里有一片星空，真好看！”
莫离怔了怔，世人皆将蓝眸视为妖邪，“……你不害怕吗？”
“为什么要怕？”小长初歪了歪头，冲他眨了眨眼，“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眼睛，像星空，像大海，小哥哥，你是天上的神仙吗？”
莫离摇摇头，望着手中被她硬塞过来的糖葫芦，在小长初热切的目光下，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
小长初扬起脸，甜甜笑道，“甜吗？”
莫离定定看着她，“……甜。”
龙博搂过暗自抹泪的豆豆，不知怎地心里升起一股不安，觉得眼前此幕尤为刺眼。
【番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