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兄友妹恭?
九天之外传来隆隆的雷声,风云骤变,原本还万里无云的空中不知何时开始阴云密布,一条五爪金龙在云层中若隐若现,由西南方疾行而来。突然,五爪金龙一挫身,冲出云层俯冲直下,撞向山门。
守卫的士兵虽然个个全身武装,早已严阵以待,面对神龙却仍是毫无招架之力,硬生生被金龙身上散出的破风之气打飞出去。
金龙撞开山门,更是加快了速度,呼啸着向山顶飞去,沿途只剩下七零八落的一地残兵。
山顶的天台上,蜂拥而来的兵将早已把大殿挡得严严实实。虽然仗着人多势众,可是面对的是头经岁的五爪金龙,站在最前面的将领也不禁被迎面扑来的劲气压制得动弹不得。
金龙来至大殿前,一纵身现出人形,稳稳地落定,怒不可遏地大吼:“你们主子呢?把你们主子给我叫出来!”吼声震天,连山脚下的守卫都被惊得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喘。
原本还围在殿前看热闹的太监侍女更是骇于对方的气势,又不敢惊叫,纷纷疾步向殿内退去。
“快让你们主子出来,就说龙……”
“龙帝哥哥这是哪来的雅兴,居然驾临我这无人问津的麒麟阁?”一个慵懒的声音悠悠传来,却像一盆冰水从天而降,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冰消瓦解。
庆霖从大殿深处款款而来。行至殿门口,一挥衣袖,周围的侍卫宫女立刻烟消云散,消失得无影无踪,偌大的天台之上瞬间只剩下龙帝和庆霖二人。
一袭淡紫色委地望仙裙,金色麒麟纹腰带,迷离繁花丝锦制成的大袖衫,上绣百花争艳图,点缀着各色宝石,臂上挽迤着丈许来长的烟罗紫轻绡。一身华服如星光闪烁,光艳如流霞,极尽奢华贵气,俨然一副盛装打扮。
“我道这艳阳高照的,怎就忽地变了天呢,原来是有贵客光临。妹妹这麒麟阁可远比不上哥哥的帝宫宽敞,吃的用的也赶不上帝宫的规制,哥哥要来,怎也不事先差人通报一声,好让妹妹有个准备,免得失了哥哥帝王的身份。”
“哼!”一口一个“哥哥”,叫得龙帝心中痒痒。他原想一上来就给庆霖一个下马威,细数她的种种罪状,劈头盖脑一顿臭骂,然后直接押解回帝宫处置,这样才能一解这些年来心中深深的积怨。可一看到多年不见的庆霖粉妆玉琢语笑嫣然地立于眼前,心不由得柔软起来,火气也已经不自觉地去了一半。到底是底气不足,他怕自己一开口便露了馅,一肚子的怨言愣是化为那一声不温不火的冷哼。
尚未交锋,气势已去。未免扫了自己帝王的威严,龙帝只能忿忿地一甩衣袖背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一抹狡黠的弧度攀上嘴角,庆霖一收双袖,颔首屈身,行了一个端端正正的礼:“不知圣上大驾光临,庆霖有失远迎,还望圣上见谅。”
语气中透着三分的乖巧,五分的讨饶。
十几年了,庆霖从未有过如此乖顺的时候,更别说好好地行个礼了。一向没规没矩的她突然摆出这副恭顺的态度,龙帝剩下的一半火气也立马都熄了去。他转念,也罢,原也就舍不得责罚,今日就姑且饶了她,稍稍说教几句也就算了。
心念至此,语气也平和了许多:“免礼平身!”
“谢圣上不责之恩!”语气谦恭有加,可起身的速度却摆明了死不悔改。庆霖腰身一挺往那一杵,从头到脚无一处不散发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气息。
“你呀……”龙帝转身刚想好生说话,一见庆霖全身上下大写的“找我啥事”,刚压下的怒火顿时如火山喷发,“你看你,这是什么德性?!堂堂四灵之首,不好好待在宫中协理朝政,终日只知道游山玩水,一出走就是几年不知所踪,一回来就带惹出一堆的麻烦。成何体统!”
庆霖一派好耐性地听龙帝训斥,仿佛被骂的不是自己。直到龙帝一口气接不上来把自己噎得说不话为止,她才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袖,悠悠然开口:“龙帝哥哥教训得是……”
龙帝见庆霖脸上的笑容荡漾开来,忙不迭举起手,用衣袖挡住自己的双眼:“别以为还用这招就可以脱罪,只有韬儿那种不经世事的小鬼才会中你的计!”
“哥哥真是说笑了,”庆霖捂嘴轻笑,这一笑反倒让龙帝浑身不自在起来,有种自己的慌乱被戳中的尴尬,正当他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挽回自己帝王颜面之时,庆霖却柔声继续道,“妹妹这摄魂术怎可能是‘不看’就能躲得了的?”
一句话说得龙帝头皮发麻,当场恼羞成怒,用力一甩广袖就要破口大骂。
“龙帝哥哥在上,妹妹怎会对您做出此等忤逆之事呢。”庆霖收敛起满脸的戏谑,放下轻掩朱唇的袖口,先前还积压在头顶的厚厚云层立刻消散,阳光重新普照大地。
龙帝终是深吸一口气,无奈道:“谁都斗不过你这张能说会道的嘴!”
兄妹俩如此的相处模式十多年不曾变过。自麒麟主之位传至庆霖之手开始,龙帝便对这个义妹百般宠溺。庆霖性格乖戾众所周知,虽然整日里一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旁人不敢去招惹她,她却总会想方设法捉弄别人,且软硬不吃,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即使将她安置在这深山之中,她还是会时不时给百里之外的帝宫找些麻烦。可即便是当着百官被戏耍得颜面尽失,龙帝依然会高高挂起轻轻放下。这次的“送子”之事,不出意外,也会被很快揭过。
庆霖颔首道:“哥哥难得来一次麒麟阁,不如就先请入殿喝杯清茶?”
龙帝:“不了,你知我不能离开帝宫太久,这次来,就是有事要问你的。”
庆霖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广袖一挥,脚下的地面上有黑色的纹路在延展。很快,整个天台变成了一方巨大的棋盘:“哥哥这是兴师问罪来了。”她身形向后掠去,停在棋盘边的一根柱子上,不慌不忙道,“下完这盘棋,哥哥就都知道了。”
龙帝双眼微眯,显然对庆霖这种拐弯抹角的做法有些不满,但也只好顺着她。他一卷衣袖,双手负于身后,也腾空而起,稳稳落到棋盘对面的柱子上。他执白先行,脚刚落定,一粒巨大的白色棋子从天而降,落于棋盘之上:“朕问你,你让韬儿带回来的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这——”庆霖拉长了声音,一颗黑色棋子应声而落,她之后说的话就像一把刀子直戳龙帝要害,“孩子怎么来的,哥哥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这话实在让人不能多想。
“你!”龙帝刚想大喝放肆,马上意识到此话题的敏感,于是稳了稳气息,低沉着声音道,“你这不是故意让朕难堪吗?”
“是,妹妹只想着早日让哥哥父子相聚,给后宫多添一支香火,这心里一急,办事就有欠周到。”
庆霖说得一脸无辜,龙帝却听得七窍生烟。但脚下的棋局还不能停。
“你这何止是有欠周到!你可知这一闹,不仅是后宫,就连前朝也不得安宁。这天下大统不过三年,各方势力暗中纠集争斗,局势尚不平稳。朕又未册立太子,后宫中亦是暗潮汹涌。你这哪是添支香火,而是点了一把大火,怕是朕这后宫都要被你这把火烧烬半个去。”龙帝越说越气,声音便不免又响了几分。
庆霖此时则眼神清澈,听罢,也不急着开口,便只是静静地坦然地直视着龙帝。
时间如清风从两人之间吹过,最终化为庆霖的莞尔一笑。
这一笑如春风拂面,如竹林轻响,再次让龙帝的心底软成一滩水,心神一晃,落错一枚子。
“妹妹自知处事不妥,所以此次特为哥哥准备了份薄礼,聊表歉意。”
一提有“礼”,就让龙帝想起含元殿上的一幕,一阵莫名地紧张,差点又落错子。
棋下得很快,寥寥数语之间,棋局已过半。
龙帝:“礼就不必了,你知错就好。”
庆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原就是哥哥的东西,妹妹只是借花献佛,哥哥就莫要客气了。”
龙帝心中一凛,一枚白子堪堪落下。
“好棋。”庆霖赞叹道。话音刚落,就见棋盘上的黑子突然消失了一片,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身着粉色玫瑰香齐胸襦裙的侍女。
在灵界,凡是上了修为的飞禽走兽都能幻化成人形,随处看见个姿色不错的美人不算稀奇之事,可眼前足足站了二三十号人,个个风髻露鬓、皮肤细润、娇艳若滴,形成一道难得的风景。
这阵仗,换做别人,定是看得垂涎三尺,可龙帝却越看越心虚,心里暗叫不妙。
“这是……”他脊背发凉,出了一身的冷汗,半晌才挤出两个字,后面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妹妹思量着那几位新的小皇子虽个个都是皇族血脉,但毕竟是生长在民间,自是不知什么礼数,虽是在妹妹这偏僻狭小的麒麟阁中待过一阵,可断是比不上那宫中生养的皇子,怕是给哥哥惹了不少麻烦吧?”龙帝的“不”字还未脱口,庆霖又把话截了下来,不留一丝余地,“所以,妹妹此次特地从麒麟阁里精挑细选了三十位侍女,专门□□训练过,准备送进帝宫。她们熟悉小皇子的生活习惯,照顾起来想必也比那帝宫的侍女们更得心应手。”
说话间,三十位亭亭玉立的侍女已经面朝龙帝齐齐跪下。虽然都跪着,却看不出做下人的卑微之气。
龙帝看得目瞪口呆,完全没发觉对面的庆霖身影飘忽起来。等他缓过神来,庆霖的身形已是透明。
幻影分身!龙帝心中惊呼上当。
“前几日,妹妹正愁如何将那小皇子送去帝宫,哥哥就遣了韬儿过来,今日妹妹正愁如何将这些侍女再送过去,不想哥哥竟然亲自前来,这可真真是心有灵犀啊,也算是了了妹妹一件心事了。”庆霖的身形更加淡去,声音也越渐飘渺。
“霖儿……”龙帝又慌又怒,微微颤抖的声音竟让人听出了一抹撒娇的意味。
“哥哥不必客气,尽可把这些侍女都带回宫去,任凭使唤。”
“你……”
“唉,想到又得好久见不到哥哥,妹妹心里着实的不舍啊……”庆霖惺惺作态地以袖抹泪,装出一副难过的样子。
“……”
龙帝已经不顾一切地冲向庆霖,想要伸手去拉,可毕竟是幻影,伸出去的手穿过庆霖飘忽不定的身形捞了个空。
“保重!”一条淡紫色的纱绢从庆霖的袖中探出,轻轻摇曳着,动作是依依不舍,可脸上的表情却毫无留恋之情。
庆霖的身形完全淡去,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片刻沉默之后,龙帝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仰天长啸:“庆霖——”
顿时,地动山摇,侍女们东倒西歪,捂住耳朵花容失色,山上山下人人自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