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避坑落井
“家门不幸?羽宸,你这样会害我们一起掉脑袋的。”
三名麒麟阁的侍女跟随着小太监走在前往缓福斋的路上,她们今日被遣去那里入职。其中一位长得略微丰腴的侍女悄悄拉住旁边一位的袖子,窃窃私语。这两人正是百香谷的沫染和羽宸。
“话说回来,私闯禁地、盗拿宝物、偷溜出谷,陛下那边我们同样不会有好果子吃。”沫染一一细数她们的罪状,越数就越觉得周身寒气森森,不禁打了个寒颤。
羽宸用力拍开对方的手,费劲地扯回自己的袖子,就差回头直接上脚踹了:“怕什么!这一切都是经我深思熟虑的。那老妖精在龙帝到达之前就逃之夭夭了,只留了个□□残影在那,哪有时间注意我们?何况,她定猜不到我们会藏于这帝宫之中,就算猜到了,老妖精既然那么怕与龙帝相见,定是不敢贸然来抓人的。”
“你确定?”这话咋听之下好像是有那么点道理,但庆霖和龙帝,到底是谁更害怕谁,细想之下却很微妙。
还有庆霖幻影分身消散之前最后的那个眼神——沫染偷偷瞄见了——似乎并没有在看龙帝,而是看得更深更远,穿过龙帝直盯着跪地的侍女们,眼神像是在笑,又不太像,意味深长让人不敢细想深究。虽然她们全程背对着庆霖跪着,但谁能保证庆霖就认不出她们的背影来呢——毕竟,羽宸在百香谷也是出了名的撩是生非。
“你不信我,难不成还不信昕黎?”羽宸的语气不容辩驳。
沫染无言以对:明明你才是主谋!
之前她们两个因炸毁清宴草堂被罚去寒洞面壁一个月,结果羽宸硬是提前了一日打破结界跑了出来。又不敢回撷秀轩——怕被先生撞见加罚——便连哄带骗地把自己拖去了禁地避难。
好巧不巧,原本只要庆霖在就会寸步不离的昕黎那几日不知什么原因竟没在麒麟阁留宿,而是回了禁地。她们两人小心翼翼地躲过了前四天,却在最后一天晚上,羽宸被当场撞见正在禁地里大肆私拿宝物。情急之下,她二话不说就拿麻袋套了昕黎。
百香谷谁不知道昕黎最是受庆霖疼爱,后知后觉的羽宸此时才感觉大事不妙,怕事情败露后被扔进寒洞冻死在里面,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拐了昕黎一起出百香谷。刚巧又撞上龙帝来麒麟阁兴师问罪,百香谷禁严,于是她们只能混在那群要送进帝宫的侍女里掩人耳目。
一切都是被逼无奈,哪来的深思熟虑。
现在,羽宸居然恬不知耻地把被拐带的那货说得跟共犯一样,“厚颜无耻”这四个字真的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再一细想,昕黎平日里被庆霖小心安顿在禁地之中,轻易不允人亲近,一旦东窗事发,她们作为诱拐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若是被抓,许是被废去这一身修业打回原形都是轻的。
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沫染一脸挫败地回头望向昕黎,想要获得对方的一点安慰,却见对方自顾自地低头走路,完全没有搭理她们的打算。
“老妖精……”昕黎似乎十分执着于这个羽宸一时兴起给庆霖取的绰号。
沫染心下一惊:她不会就此记下,等着以后找庆霖告状去吧?平白无故又添一罪,真叫人欲哭无泪。
沫染心里其实明白,羽宸执意拐带昕黎的原因还有一点,就是万一被庆霖抓住,危机关头可以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但“筹码”和“烫手山芋”往往只有一线之隔,你哪知晓庆霖届时是乖乖就范还是恼羞成怒。
更令人担忧的是,眼下三人身处帝宫,作为侍女即将开启伺候主子的全新生活。羽宸那爆竹脾气自是不说——她能不使唤人就不错了。要让四体不勤的昕黎给人斟茶倒水……这场景真真是太过美丽不敢多想,沫染不自觉地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相较自由,目前这种情况,谨小慎微地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头等大事。
这些,沫染已在心中思来想去多时,越想越焦躁。
“你说,那个缓福斋的主子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啊?”羽宸用胳膊顶了一下沉思中的沫染问道。显然她的无所畏惧让她根本没去深入思考自己的处境。
脑子是个好东西,羽宸你可以要一下!
“这个嘛……”羽宸的问题让沫染很是为难,“只知道这缓福斋是九皇子的住处,其余的一概不知。”
“就这些?”
“就这些!”
“我留你在身边何用!”羽宸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以为我想留?还我百香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完美生活!沫染心中怒吼,更觉自己遇人不淑。
“到了。”
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昕黎霍然吭了一声,这可是传说中的石头开口。虽然声音不响,却着实吓了羽宸一跳。
抬头看去,她们已经随着领路的小太监不知不觉走进了一条狭长的小巷,巷子深处有一个小门,门上没有匾额,也没有看守,看样子是一个偏角的小侧门。透过小门看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不大的破败小院,跟刚才的东霓宫相比,已经远不止是“天壤之别”的程度了。
九皇子就住在这荒凉的院子里?龙帝的心也真宽——居然把自己亲儿子安排在这种无人问津的角落,难道是儿子多了不心疼?
羽宸好奇地左顾右盼,沫染则吓得压低了脑袋,但也忍不住好奇,眼珠滴溜溜乱转。
“进去吧!”小太监转身让到一边,一甩手中的拂尘,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轻蔑与不屑。
进还是不进?如此偏僻破落的小院居然就是九皇子的住处,无论怎么想都觉得事有蹊跷。羽宸站在门前犹豫不决——毕竟她也不是真傻。
“还不快进去?!”小太监不耐烦地催促。
沫染怯生生地靠向羽宸,扯扯她的袖子:“怎么办?”
多想无益。羽宸甩开沫染的一双肉爪子,正了正身形:“怕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还能把我们生吞了不成?”说完,抬腿就往院门里跨去,沫染紧贴着她也跟了进去。
“嗯……”昕黎一个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从她冰冻般的脸上看不出神情,只能猜测:她大概是在思考。稍事片刻,她突然转身就走:“我不进去。”
四个字掷地有声,不仅让羽宸和沫染气结,迈出去的脚一下没刹住,差点一个趔趄摔个狗啃泥,更是让一旁的小太监面色白了一层,一甩拂尘挡住她的去路:“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怎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昕黎抬手一指院子上方,语气坦然:“你先进。”
小太监脸色更白了,厉声喝道:“放肆!”
说时迟那时快,身后两名侍卫旋身上前,将昕黎双手一扳,毫不留情地从院门里扔了进去。
羽宸见势不妙,刚想冲出来解围,却被飞来的昕黎撞了个满怀,连带着身后的沫染一起仰翻在地。院门随即合上,门栓自动落下。
羽宸咋咋呼呼地把昕黎从身上推开,后者就势一翻,身子未沾半点地面就站了起来,颇为闲适地掸了掸衣服上并不存在的尘土。
“你……”羽宸被压得够呛,连滚带爬地站起身,指着昕黎破口大骂,“你怎么那么没用,这就被扔进来了?”
“我是被逼无奈,你是自投罗网。”昕黎第一次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句话,居然是用来呛声羽宸。
“你……”羽宸哑口无言。
最可怜的是沫染,被当成肉垫压在最下面,撇去突如其来的冲撞和昕黎羽宸两人的泰山压顶不算,光是院落里坑坑洼洼的碎石路就足以硌得她丢了半条命。
然而此时,羽宸却只顾着跟昕黎大眼瞪小眼,完全忘了这个默默充当肉垫的闺蜜。
昕黎是块闷石头,与她争吵就是枉费精力。与其跟她白费口舌不如留着气力多想想接下去该怎么办。
羽宸强迫自己深呼吸,方才恢复一丝清明。想起那扇落了锁的门,她立即冲过去查看,但她连拉带踹,这看上去摇摇欲坠的门却纹丝不动。
“封印。”昕黎从羽宸身后无声地飘过,悠悠地丢下两个字。
羽宸愣了一下,咬牙切齿道:“我……知道。”随即一挫身,准备从围墙翻出去。
一道亮光闪过,羽宸被硬生生地弹回地面,重重地摔在沫染身边。
“屋顶也有。”昕黎不慌不忙提醒,但显然为时已晚。
羽宸其实挺喜欢昕黎的,因为她从不多事,更不多嘴,颇有些不问世事我行我素的侠女之风。但大约因为她长期呆在庆霖身边,耳濡目染间,行事作风便有些刁钻促搯。
比如现在,昕黎一定早就看出了院子有问题,却故意不提醒,就是为了要看她和沫染各种碰壁的模样,好从中取乐。每每这种时候,羽宸就会觉得沫染这个姐妹比昕黎好上千倍万倍。
“欢迎回来!”沫染还没有完全缓过劲来,但她有一丝窃喜——终于不是她独自一人躺在阴冷的碎石路上遭罪了——好姐妹就是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昕黎:“有——”
沫染:“有?”
羽宸:“有什么?”
昕黎身形突然向旁边一闪,一道黑影从她身后的墙里蹿出,贴着她的衣角和羽宸的头顶冲了出去。羽宸和沫染刚欲坐起的身形再次翻倒在地。
“埋伏。”昕黎从容地补充道。
话音刚落,黑影便落在了院子中央。
羽宸和沫染一阵手忙脚乱地跳起身,小心翼翼地退到昕黎身边。
院落中央赫然站着一头鬣狗,但体型却比普通鬣狗大出好几倍,相貌奇丑无比,双目赤红如血,龇牙咧嘴,尤其是那一对闪着寒光的尖锐獠牙,一看就知道平时没少拿活物打牙祭。
“九皇子?”羽宸和沫染异口同声。
昕黎斩钉截铁道:“不是。”
说话间,对面的院墙上显出一片淡淡的影子,从轮廓可以判断那里面有更多体型相当的鬣狗正欲脱墙而出。
院子中间的鬣狗一缩身化为人形。说是人形,相较之下“半兽”这个称呼更为贴切,除了躯干比较接近人形,能直立行走,它的脑袋还保持着原先的模样,面似靴皮,被覆棕毛,显然已经修炼成妖了。
“也是,若是九皇子,至少也该穿件衣服才是。”
出师不利,还未看到理想的自由生活,就要先面对一场恶战。羽宸总算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不容乐观。她总觉得该说些什么来平息自己心中不安,同时缓和下紧张的气氛。但话一出口,又觉得有些不合时宜。
一边的沫染战战兢兢地探出手脚摆好一个着实变扭的起势,说出的话和架势一样没有底气:“至少它两手空空,算是好消息。”
“有。”
像是特意配合昕黎的话,鬣狗妖摇手一变,虚空中抓出一把流星锤,气势汹汹冲地了上来。
见来者威势赫赫,沫染在原地蹦跶了两下,最后却“嘤”地一声,干净利落地缩到了昕黎身后。
倒是羽宸,脚底一蹬,不由分说地冲了出去。
双方交战,羽宸先是一闪身躲过呼啸而来的流星锤,紧接着一个鹞子翻身,一脚踹中对方的下巴,落地后摆身一个回旋踢,扎扎实实地甩在对方脸上,随即反身一个下劈,重重砸在那硕大无比的脑袋上,最后顺势朝鬣狗妖的胸口一踹,让自己跳出它的攻击范围,落地后的动作也着实威风。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丝毫没给对方留下反击的余地。
羽宸自觉发挥得很是完美,潇洒利落,不禁有点沾沾自喜。
燕回旋,这是她在初灵时便天天练习的一套腿法,正适合她这等羽族之人。经过数年的研习,她已练得炉火纯青。当初在百香谷的同辈之中,单打独斗,几乎无人能够挺过她这四招。
通常情况下,这种蓄积了真气的凌厉攻势,又招招打在要害之上,对一介小妖来说几乎是致命的。
可羽宸刚收势,眉头不自觉地就拧成了一团。定睛看去,鬣狗妖纹丝不动地立在原地,刚才的攻击只是阻止了它向前冲,居然没有造成任何伤害,要说最明显的,也就被踢乱了毛发而已。
“魔气。”昕黎脸上看不出表情,但气势上却和之前的懒散稍稍有了些不同。
在灵界,生物的修行分成“炼界”和“化界”两种。
其中,炼界生物只能靠真气的修炼提升修为,从低到高分为“怪”、“妖”和“精”三种。辨别它们最大的标准便是幻化人形的程度和是否具有心智。
眼前的鬣狗只能靠真气化成半兽,在“怪”之上“精”之下,为“妖”。
而魔气和灵气都只存在“化界”的修炼中,处于炼界的妖是不可能拥有的。
这是灵界生物都明白的道理。
最不可思议的两个字从昕黎嘴里蹦出,沫染壮着胆子探出脑袋,扒着昕黎的肩头喊道:“羽宸,若真如昕黎所言,那再按你这么打下去也是徒劳无功。”
“闭嘴!”羽宸本就觉得没面子,被沫染这么一激更是双颊泛红,悻悻地一跺脚怒道,“马后炮,有本事你上!”
话音未落,她已挫身退了回来,一把揪住沫染的衣领,一运气一甩手,把她扔了出去。
“哎?”沫染自觉说得都是实话,完全不知道羽宸气从何来。她还来不及反应,身体就已经直奔鬣狗妖而去。
这边两人吵吵闹闹,另一边的鬣狗妖则喘起粗气,被羽宸刚才的一番攻击给彻底激怒了,提起流星锤再次扑了上来。
沫染飞去的方向正面迎上鬣狗妖,那妖浑身散出的魔气扑面而来,让她顿时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身体在半空中停不住,沫染只能急中生智调整角度,尽量错开对方的攻击。不想这妖孽的智商比看上去高,竟然懂得吸取前一次被反守为攻的教训,顺势一甩手,流星锤改变轨迹,横扫过去,带着呼啸的风声直砸向沫染胸口。
这一记是沫染始料未及的,她只能本能地抬起双手硬抗,整个人随着流星锤一起被甩了起来。
如果毫无防范地正面挨这一下,即使是一个身强体壮的大力士也会手臂经骨寸断,当即变成废人。沫染虽然圆润了些,肉厚实了些,但毕竟还是弱质女子,直接受这一击,必定是当场重伤,能不能保命都未可知。
千钧一发之际,她将体内灵气集中到双臂之上,又让身体在一瞬间卸去所有抵抗之力,随流星锤走势一起往后退去。所幸她反应及时,顺利化去了所有冲击。随即一个翻身,以流星锤为支点,凌空跳起,稳稳地站到对方的头顶,扭转了战局。
“妙极。”昕黎嘴上夸赞,视线却并未放在对战之上,“口是心非”四个字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
羽宸不满地赏给她一记白眼,却发现她早已不在原地,而是远远地在一边的长廊下站定。
没义气的家伙!羽宸心中暗骂,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刚才把沫染扔出去的举动其实更为过分。
院落中央的战斗仍在继续。鬣狗妖腾出左爪挥向自己头顶,沫染纵身跃起,凌空一个返身,使出泰山压顶。鬣狗妖摊开利爪迎击,她却腕似游蛇,绕过爪锋,捏住对方的手腕,腰身用力一拧,居然就这样将庞大的身躯整个提离了地面。随着她旋转着落,鬣狗妖被重重地横摔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胜负有时靠的不是蛮力。”沫染收势,再次摆出她那个招牌式的蹩脚架势。
不等她再开口炫耀,一股旋风夹带着灵气从她面前闪过,尖厉的风声震得她耳膜发疼——是羽宸旋身而上,与她擦身而过。
羽宸一掌砸在迎面而来的另一只鬣狗脸上,这一掌中蓄积了满满的灵力,对方扭曲着脸飞了出去,撞在对面的院墙上,又被弹回来,重重摔在地上,当场晕死过去。
这一掌力道十足,又打在了面门之上,看着就觉得疼,沫染当即吓得缩回了手脚,轻叹:“丧心病狂!”
羽宸不屑地拍拍手:“胜负靠的更不是装模作样。”
昕黎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院子另一边,她眨眨眼,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拌嘴,似乎是完全忘了危险尚未解除。她也没想着要去提醒,只往后退了几步,退进破败的长廊下方,远远地避开战斗中心。
就在此时,院墙里剩余的影子也挫身跳出来,十几只鬣狗将两人团团围住,同时发起了攻击。
刹那间,院子里劲风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