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音gl

  及至晚宴中段，沈国成突然用勺子敲击着酒杯站起身，像是要宣布什么大事似的。与此同时，喧闹的人群也配合着他安静了下来。

  还在和顾音聊天的沈千知闻声身子陡然间绷紧，眼睛紧盯着沈国成。

  该来的还是来了。

  “感谢大家赏脸来参加鄙人举行的晚宴。今天我准备宣布一件喜事。”说到这儿，沈国成还特意停顿了一下，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台下的人群顺势跟着起哄，也是给足了沈国成的面子。

  沈国成对顾老爷子看了一眼，见顾老爷子轻轻地点了点头，便挺了挺脊背大声道：“犬子沈俊择日将与顾老爷子的小孙女顾音订婚，希望到时各位也要多多捧场。”

  两个老牌企业联姻，预示着什么已不言而喻。在座的宾客们无论心里的真实想法是什么，但此时都毫不吝啬自己的掌声。一时间，屋内掌声雷动，祝福声不绝。

  无论是沈国成宣布的消息还是周围喧闹的人声都刺激得沈千知的身体倏地一晃，勉力抓住一旁的桌子才稳住了身形。

  另一旁的顾音此时也是一脸诧异，第一时间侧过脸来看沈千知，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抓住沈千知，像是想解释什么。

  但沈千知不知怎的，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几步，慌张地避开了顾音的触碰，只说了一句“让我缓缓”便仓促地离开了会场。

  顾音感受到沈千知离开前眼里的受伤，当下就想追上去，手臂却被突然凑近的沈俊轻轻抓住：“小音，爷爷还在那边等着我们。”说罢，还生怕顾音不相信似的，手还往沈国成方向指了指。

  顾音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顾老爷子正慈爱地看着这边。她又担心地望了一眼沈千知刚才离去的方向，跺了跺脚，猛地弹开沈俊的手，向顾老爷子那边快步走去。

  千知，你一定要等我。

  沈千知踉踉跄跄地从会场走出来后，脚步跟此时混乱的脑袋一样毫无头绪地乱走，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地下室入口。

  许是因为晚宴的关系，地下室并没有锁上，里面隐隐透出昏暗的灯光。自14岁那年后，沈千知便有意地避开这一块区域，同样地，沈国成也像是忌讳什么似的，除了佣人取酒，基本常年都将地下室锁着。

  沈千知摩挲着入口周围粗糙的墙壁，脚步有些微的踌躇，但回望了一眼隐约还传来掌声和欢声笑语的会场，咬了咬牙便踏了进去。

  高跟鞋踩在年代久远的木质阶梯上嘎吱作响，沈千知最是听不得这种声音，索性将高跟鞋脱下丢在阶梯上。

  因着常年密封闭塞，地下室里弥漫着发霉潮湿的气味，沈千知置身其中，极像是被一个常年不打理自己的年迈老人迎面哈了一口气。

  熟悉的气味袭来，沈千知倏地皱紧了眉，眼神颤动着，整个人陷入了恍惚，宛如又回到了14岁那年，像块破布一样被丢在这里的自己。

  “妈妈，千知好冷。”

  “妈妈，不要丢下我。”

  “妈妈！”

  ......

  感受着萦绕在耳边从微弱到刺耳的声音，沈千知猛地感到一阵眩晕，捂住胀痛的脑袋，痛苦地弯下腰。潮湿的空气像是一直觊觎着沈千知身上的热度似的，趁此机会倏地爬上她的脊背，激得沈千知不停地颤抖着。

  沈千知重重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迷迷糊糊间看到不远处堆放着红酒的酒架，强撑着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向酒架走去。不远的距离，沈千知每走几步就会被陡然加强的头痛激得停下来，身子禁不住弯下来，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等到了最后一步，沈千知几乎是随着惯性将自己甩过去的。酒架被她撞得猛地一抖，积攒许久的灰尘沾得沈千知头上、身上都是，更加深了她的狼狈。

  沈千知也顾不着整理自己，趁着一波痛感刚消，就近拿起一瓶红酒往地上用力一砸，右手隔着碎片慌乱地捡起敞开的酒瓶，就着残余的酒液往嘴里猛灌了一口。汹涌的酒意麻痹了大脑，使得席卷而来的痛意的威力减了不少。

  沈千知就这么机械地喝着，因着没了日常理性的把控，喝到最后已然超过了微醺的界限，眼前的世界在某一刻倏地旋转了起来，仿佛维度被扭曲了一般。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叫唤。

  “千知，醒醒。”

  沈千知恍若未闻，低垂着头，警惕地往后退了退，将残破的酒瓶紧紧地抱在怀里。

  “千知，别怕。我是顾音。”

  闻声，沈千知退后的动作顿了顿，迷惘地抬起头，但因着醉意眼中总是不能聚焦到一个完整的人形。她下意识地晃了晃头，以为又是幻听，勉力想把这些虚妄的声音晃出脑外。

  那个人形很有耐心地凑近几步，轻柔地托住沈千知的头，下一秒，在沈千知迷茫的目光中，精准地覆上了她的唇。

  那人的动作有些颤抖，似是紧张，又像是害怕。

  感受着唇上温热的触感，沈千知的瞳孔倏地睁大，身体挣了挣，条件反射地想推开。

  “千知，是我。”身前的人像是有感应一般，退离些许，像是呢喃般说道。

  沈千知挣扎的力道放小了些，颤抖地向眼前模糊的人形脸上伸出手，触到带着热度的脸颊后，像是松了口气般，半眨着眼睛问道：“小音？”

  “嗯，是我。”顾音有耐心地回复着。

  待得到确定的答复后，沈千知整个人放松了下来，主动地将身子凑近，顺着本能迎上了顾音的唇。温温软软的，像是垂涎许久的蜜糖，含住了就舍不得放开。

  直至两人都有些气喘，沈千知才松开。

  “小音，我就只有你了。”沙哑的声音包裹着沈千知此刻的无措。

  紧接着新一轮痛感席卷而来，没了酒意的镇压，沈千知终究没抵抗过去，一下子昏了过去。

  沈千知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冗长的梦，梦里的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的弄堂。还像个小男生一样的小宋晨苗热情地招呼着自己去她家吃饭，另一边的小胖之流又在对自己指指点点地说着“没爸的孩子”之类的嘲讽之语，沈千知迷茫地立在交叉口来回地看着两边。

  突然，身后传来久违的母亲的呼唤：“千知，来，到我这儿来！”

  沈千知闻声兴奋地转过头去，看到陈谷琴穿着她生前最喜欢的藏青色长裙站在租住的房间门口正笑着对自己招手：“快来，千知！到妈妈这儿来！”

  “妈妈......”在看到陈谷琴的身影的那刹那，沈千知终日绷着的那根弦倏地一下子断开，双手划拉着向陈谷琴的方向跑去，“千知好想你啊！”

  沈千知三步作两步地扑到陈谷琴的怀里，却没有感受到预想中的温暖。她本能地退开些许，双手却被陈谷琴狞笑着紧紧地箍住。

  “千知，你一定要进沈家，替妈妈争口气啊！”说着，陈谷琴逐渐加重手上的力道，神志已然不清醒，直疼得沈千知脸皱成一团，但她依旧不管不顾地念叨着，“妈妈就指望你了！”

  “不要！”

  沈千知大叫一声猛地坐起，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脑海中陈谷琴那歇斯底里的声音还徘徊在耳边。

  她缓了缓神，看了眼身上穿着的病号服，借着微弱的月光打量了一眼周围的环境。

  看来，自己应该是被谁送到了医院。

  沈千知本能地想掀开被子下床，但左手被人紧紧地箍住，丝毫都不能动弹。她转过头去，看到顾音正握着自己的左手，脸也枕在上面，虽是睡着，眉间却紧紧地皱着。

  她的身上依旧是晚宴上那套黑色长裙，上面还沾了些许酒液，已然凝结成一块块黑斑。

  沈千知的目光一软，原本因为噩梦而剧烈跳动的心脏倏地缓了下来，缓缓侧过身子躺下，右手轻柔地抚上顾音的发。纤长的手指从发间划过，顺着脸颊往下，一路到达顾音小巧的嘴，顿了下来。

  脑中闪过之前似梦似幻的破碎片段，沈千知的脸上几不可察地攀上一丝赧色。

  鬼使神差间，沈千知缓缓凑近，快速地轻啄了一下便像个小偷一样悄悄地退开。

  与此同时，顾音因这动作眼睛也缓缓地睁开，感受着唇间还残存的触感，调侃道：“千知，你刚刚有没有看到一个采花贼？”

  沈千知做贼心虚地抿了抿唇，假装打量着四周，敷衍地道：“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

  顾音见沈千知那副理不直气也壮的样子，忍俊不禁地嗔了她一眼，似想到什么，又后怕地抱住沈千知道：“千知，你今天吓坏我了！”

  沈千知冷不丁被抱住，感受到顾音话里藏不住的担心，伸出双手紧紧地回抱住顾音，柔声地安抚着：“没事了没事了。”

  现在想来，那般理性全无陷入阴影的失控状态下的自己一定很吓人。想到这儿，沈千知安慰的动作更轻柔了。

  “千知，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取消婚约的。”良久，顾音在怀里讷讷地说道，声音里隐隐有些哭腔。

  经顾音这么一提，沈千知又回想起在会场里沈国成那充满了兴奋的声音，眸光不自觉地暗了暗，但依旧柔声安抚着怀里有些哽咽的顾音，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笃定：“我不会让任何人从我的身边夺走你的，无论是谁。”

  话音刚落，顾音脸贴在沈千知的胸口，手中抱着的力道又紧了紧，像是给沈千知力量，又或是给自己坚持去抵抗的信心。

  在地下室里见到的浑身沾满酒液、精神恍惚的沈千知与11岁那年看到的那个瘦弱女孩完美地重合到了一起，顾音到现在想来都心有余悸。

  千知，这次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