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泡面泡面泡面
说起宗霖学中文的故事，可以画出一条长长的时间线。
宗霖是中韩混血，他的父亲宗力是来韩国经商的时候认识了他的母亲。她的母亲是个翻译，主要负责对接韩国这边的项目工作。两个人工作情况下相识，对彼此都有一定的能力认知，加上共同语言的加成，两个人很快就暧昧上了。项目持续了四个月，他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吃饭，从简单的随便塞两口到正式邀请去往高级西餐厅点上蜡烛，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十分虐狗，羡煞旁人。
一年之后，两个人正式步入婚姻的殿堂，但相处方式没有多大的改变。从工作伙伴变成了亲密的工作伙伴之后，两人多出来的相处时间也只是用来一起睡觉而已。两年之后，宗霖母亲觉得婚姻的状态已经脱离了她理想中的轨迹，提出离婚，未果。同年8月，某日她昏倒在公司后宗霖的父亲才发现她已经怀孕3个月。
她的身体瘦削，3个月的身孕都根本不显怀，只是胃口上面好了许多。她以为是秋天快到了，要贴秋膘，便下定决心要控制饮食——直接导致了低血糖被送去医院。
她悠悠醒来的时候看见宗霖他爸爸眼睛带着泪光，特别感人地握住她的手跟她说抱歉。9个月的悉心照料并未让她回心转意，在宗霖的百岁宴后两人分道扬镳，孩子归男方。
宗霖在小时候有被别人问他为什么没有爸爸，他很奇怪，他明明是没有妈妈。后来那些小孩知道总是抱着宗霖的女人只是保姆的时候便开始当着面喊他没人要的小屁孩。他默默记仇，然后使坏。但是他不声不响的，也不告诉老师，当那些小朋友恶人先告状的时候他也不说话，只是恶狠狠地盯着他们看。所有老师见到这样的场景都觉得宗霖这个孩子实在太过可怕，直接致电给了他的父亲，说您最好亲自教育，这个小孩儿留在我们这儿可能会带坏其他的小朋友。
毕竟我们这边都是金贵的，交了大笔学费的。
宗霖他爸爸那天晚上抱着宗霖睡了一宿，临半夜起来，狠狠抽了几支烟。他没想到同样的状况会变本加厉地发生在自己的儿子身上，他所谓的“为了家”到底是在什么立场说出的话呢。
宗霖也醒了，他看见他爸爸高大的背影被尼古丁袅袅缠着，幼小的心灵竟然有所思悟。他张嘴，奶奶的和他爸爸说，“爸~我们一起打坏人。”
他爸被他这一嘴吓得呛了一口烟，“打什么坏人，”他把烟扔掉往嘴里扔了两颗口香糖才走过去抱起他。“霖霖，他们做坏事，他们是坏人，但是你不能做坏人。”
“我没有，我不是坏热。”宗霖不开心，他才不是坏人，他才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吃亏是福，霖霖如果被他们绊倒，被他们拿水枪喷，会开心吗？你也不会开心对不对？那你也不能这么去做。”
“可是他们说我......”宗霖噘嘴，眼泪不声不响地开始扑朔朔地往下掉。
“说你什么？”
“说我.....没有妈妈。”
“没有妈妈的话，宗霖是哪里来的呀？他们笨，在胡说。”
“妈妈在旅行呢，你看，”宗力把地图摊开，用宗霖的玩具飞机在上面点了几个地方。“从这里飞到这里，再飞到这里。妈妈很辛苦的。”
“但是....但是他们打我.....”宗霖一把把飞机扔出去，“哼。”
“他们打你你打回去，他们又打回来，你又打回去，那怎么办，你们每天都要打架吗？”他用小拇指轻轻弹了一下宗霖扔飞机的手，“不许扔东西。”
“你看，他们打你，你不喜欢他们，如果你告诉老师或者告诉我。不要再见到讨厌的人，是不是更好？”
“不...不见吗？他们都变不.....不见了？”
“是呀，我们换个学校，再也不见他们了，好吗？”
“好呀！！”宗霖蹦跶起来，整个人扑进宗力的怀里，像棕榈树上的考拉挂件荡悠荡悠地把眼泪收了起来。
宗力深深呼出一口气，他没有学过怎么教导小孩，也没有看过相关的书籍，宗霖像一张纯白纸张全然打开在他眼前的时候，他预见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轻轻地，笨手笨脚地把宗霖往床上运，看着眼前的小萝卜头遗传了自己略微黝黑的肤色心里有点奇妙的感应。那只小手好像有一样的想法，紧紧抓着他的食指不松开，宗力的心里突然软了一片。
宗霖的转到了另一所小学，学生大多是外籍的混血儿，整个氛围也更加开放自在。宗力工作之余分出了更多的心思给他，宗霖本人却没有多少兴奋质感，每天的表情仍然是瘪瘪的。宗力工作忙的时候就把宗霖接到公司，让他在一边认中文字念拼音，宗霖闲不住，认了两个就昏昏欲睡。半年下来字没认出几个，个头倒是涨了不少。
他11岁那年中秋被星探拎去公司面试，路过舞蹈室的时候他的脚步就定在了原地。经过宗力和公司那边的协商，宗霖在他11岁那年的12月1日正式开始了他的练习生生涯。
然后学中文，就被搁置在他的脑后，暂时告了一个段落。
他和贺一邱第一次正式见面是在楼梯上，一块儿蹲着吃了个面。他才发现公司里原来还有这么帅的中国人。他那时候已经进入公司3、4年的样子了，没见到几个像贺一邱这样好看的中国人。不过据他回忆，像贺一邱这样好看的地球人都很少。
这种近距离观赏之后的深刻印象，直接掠夺了他对贺一邱“没礼貌”的定义。加上吃面这个特殊状况，宗霖觉得自己完全是被这张脸吸引了注意力。他太讨厌和陌生人一起吃饭了，陌生的气氛陌生的奉承，陌生的口水在食物之间扩散。光是想象都觉得全身竖起了鸡皮疙瘩，太恶心了。
于是宗霖也很奇怪，到底是什么吸引了他和贺一邱坐在楼梯间一起吃泡面呢？
他想了很久，直到贺一邱拿着两桶泡面又上来约他一起，才堪堪编出一个答案——泡面真的太香了，这世界上谁能拒绝泡面呢！
反正也不是吃一碗！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中文不够用，是在同年的年终考核上面。离年终考核剩下1个月左右的时候，宗霖和另外两个男生在原先的“前辈评委”里面脱颖而出，被舞蹈导师选中成为正式抽查环节的一员。但因为他年纪小，很多人光看他的外表就已经不服气了。让一个看起来一米七都没到的小孩对你指指点点？
开什么玩笑。
于是他们同一个舞蹈室没被选上的人开始明目张胆地排挤他，倒也不需要做什么，孤立同学这种霸凌风气一起，就跟传染病似的席卷了整个练习生的圈子。他原先玩的好的朋友，刘泰一，本来没什么感觉，照旧和宗霖一块儿吃饭。当他意识到其他练习生因为宗霖开始孤立他的时候，或许是压力太大，刘泰一也选择了疏远宗霖。
那段时间宗霖几乎天天梦魇，每天早晨不到4点就能在床上吓出一身冷汗地醒过来。他实在太痛了，偏头痛在这种时刻钻进他的脑子，像是从里到外钻出来的电锯，又钝又疼。直接导致了这个16岁的小孩儿挂着一张全天下都是傻逼的臭脸，包括吃食堂的时候也下垂着嘴角。贺一邱那时候认识他大概有几个月，看见小朋友满头乌云的生了点恻隐之心。
“吃这个。”
“......”宗霖都来不及拒绝，贺一邱已经把一般的番茄炒蛋扒到了他的盘子里。这时候不吃又很没有礼貌.....
宗霖眼睛垂着，没说谢谢，他不想要这个东西。
“中国超有名的番茄炒蛋，你有机会去中国我带你吃正宗的。”
或许是贺一邱本人把宗霖的生人勿进全员傻逼的气场打破了，他抬眼的时候面色已经温和了许多。宗霖伸出筷子夹了一点鸡蛋，那块金黄色的鸡蛋上面浸满了番茄的汤汁，红红的酸酸的，色香味从四面八方霸道地占领了他的五感，同时还有贺一邱射过来的期待视线。
他放进了嘴里，还加了一小块儿番茄。
“好酸！”宗霖皱起鼻子，“鸡蛋好吃，番茄好酸。”
“没有番茄的番茄炒蛋没有灵魂！”贺一邱这么评论，夹起一块番茄——
“你说得对。”
“也没有那么酸。”
“这不正宗，等你来中国，番茄炒蛋真的能震撼我一百八十天。”
宗霖的心情可见的好转起来，连带着番茄炒蛋的窗口也变得热络。其他人不过是抢宗霖的菜，尝完之后却身心舒畅，完全拜倒在食堂阿姨的大铁勺下。贺一邱看着番茄炒蛋跻身一线菜单，心里充满了不舍，气恹恹地拿了两桶泡面找宗霖吃饭。
上了两层楼，发现之前见过一面的导师全都坐在宗霖他们的练习室里，神情严肃地在和宗霖讨论些什么。他隐约听见了点什么，心里的疑惑越坐越实，干脆等里面散会拦住宗霖问他，“你....你是评委啊？”
“嗯....”
“......”贺一邱无语，他还以为这个弟弟是个被排挤的小朋友，需要他来接济一下，开导开导。谁能想到这小孩的手上还掌握着自己的生杀大权？
难怪大家看自己和宗霖走一起眼神都怪怪的.....
“算了，当我没说。”贺一邱气瘪瘪地，“我先走了，避个嫌。”
说完这句话他就转身往下走，本来饿到胃痛的肚子在这个瞬间也偃旗息鼓再不闹腾了。他现在需要静静，贺一邱满脑子都觉得自己是个事儿逼。
宗霖欲言又止地在原地，他看贺一邱的背影在下楼梯的路上渐行渐远，终于开口说话了。“我们没聊到这个。”
“嗯？什么？”
“我说，我们聊天的时候没有聊到这个话题。”
贺一邱有点好奇宗霖的脑回路，看他大包大揽地把问题往自己身上引便接着话头问，“聊到了你会怎么说？”
“实话实说。”
“你知道我是练习生，难道你不感觉其他人会说你给我走后门吗？”贺一邱默默翻了个白眼，心说突然长个辈分我怕我受不了这打击。
“我跟他们不熟....到时候评委有三个，我给你打高分也没有用的。”
“....评委有三个...你讲这些没问题吗？”
“没问题，”他脸一红，倔强坚持，“今天下午就会公布全部名单了。”
“那行....”贺一邱晃了晃手里的泡面，“吃面吗？”
宗霖点点头，小脚一跳，蹦蹦两下就到了贺一邱边上。臭脸状态下线，尽管不笑，整个人看起来仍然有点可可爱爱。
贺一邱也是个不跟着别人眼色走不喜欢抱团的人，加上宗霖的无所畏惧，他们这对奇形怪状辈分混乱的泡面组合在练习生圈子里掀起了一次小小的风波。但流言对他们俩来说都是屁话，两个人照旧努力练习吃好喝好。
大约半年后，宗霖发现自己总听不大懂贺一邱小声逼逼的话，听起来很像中文，但又很像骂他的话。他好奇地问贺一邱，贺一邱每次都支支吾吾搪塞过去，然后哈哈大笑，掐他的脸觉得他傻乎乎的样子真的很像一只熊。
宗熊本熊终于被激发起了好胜心，开始偷偷摸摸地在练舞空隙捡起了中文这项技能。多亏了宗力一直坚持跟他用中文对话，宗霖系统地再学起来也没有非常吃力。只不多躲躲藏藏太累了，他也没能挤出很多时间。
又过了三个月，贺一邱在宗霖这层的卫生间里抓到了偷摸拿着小本子背单词的宗那个熊。然后笑的快昏过去了也要把他揪出来，伸出恶魔之手rua他未果。隔天扔给他一本新华词典，酷酷地说，“给你个礼物！”
宗力发现宗霖在学中文之后一度很担心他会不会太累，拐弯抹角地问他要不要在放学之后回家休息。宗霖拒绝了他爸，骑着个小车在汉江边背单词十分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