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牛吃草
垂垂将死的龙女面容已经僵硬,根本看不出的什么表情。
只是鸣鸾一番话说到末了,尤其那一句问句,对她彷如诛心。
这一生,从没活的如此刻这般明白。只可惜,时日已完。
伴着追悔莫及的情绪,一滴珠粒般晶莹的清泪从仅剩的完好眼珠里落了下来。
而龙渊则注意到,鸣鸾似乎一直在很紧张的关注着龙女的神色,直到见了她流出的唯一一滴眼泪,脸上才和缓不少。
甚至不仅仅是和缓,鸣鸾嘴角挂起的模样,简直就是高兴。
在龙渊疑惑不解时,地上的龙女已经满面赤红,来自她身体里的炙热气息熏得边上俩小孩都不由眯了眼。
纱丽裹着皮肉,转瞬间便龟裂分解,裂开的缝隙中既没有骨也看不到血,有的只是骇人的岩浆火纹。
龙渊和鸣鸾下意识后退,但又都没有退的太远。因为龙女的身体分解的极为安静,只是温度有些灼人罢了。
须臾后,地上露出一片焦黑的痕迹,而在那片痕迹上散碎零落着同样染满焦色的尸骨。
鸣鸾第一个凑回去,用手扇了扇余存的热气,然后不知从哪捡了根粗木棍,开始在焦骨里扒拉。
很快,一颗湛蓝的拇指大小的水晶珠子被她从灰烬里滚了出来。
眼中闪过喜色。
鸣鸾弯身凑近,先贴着球边试了试温度,确定不会烫手后才将其拾起。
瞧着鸣鸾此刻满眼放光的模样,龙渊心中渐渐浮上个念头,他觉着,刚才鸣鸾之所以对着将死的龙女那般长篇大论,娓娓絮叨,还施舍丹粉好心帮龙女保全骸骨。
她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现在这颗珠子…
… …
两人就地掩埋了龙女尸骨,再次寻个目标,走出半柱香后,鸣鸾才在龙渊的追问下给了解答。
原来那颗湛蓝的水晶珠子是龙女的眼珠,其效能有些近似风婆的定风珠,但实际却比定风珠更神通。
不单单是风,就连山崩海啸,都能给它定止。除了这等大用,于小处它也操作。
比如天干物燥了还可用它呼风唤雨,头顶日头烈,它就能帮你扯块云挡晒。脚下泥水多,就拿它来蒸蒸水汽。即替代火烙熨干衣裳,还可充当草帽遮阳避暑。简直是居家过日子的必备神器。
听着鸣鸾说着这些新奇宝物的趣事,龙渊对她简直崇拜的不要不要的。
想想两人差的年岁也不多,怎么人家就那么博学呢。
算来算去,大约就是人家拜了个好师傅吧。
于是,在龙渊心底,对昆仑老祖的向往也是越来越浓了。
又走过不很久,两人眼前忽然出现好大一片羊群,在羊群边上,还有个带着尖顶皮帽,长着两撇小胡子的男子。
男子手中扬来扫去挥舞着一杆羊鞭,满面的愁容,口中还隐隐能听见他在念叨,怎么办呢,可怎么办呢。
两人先是呆了下,这是他们入阵后见到的第二个人模样的…额…人了。虽有些惊喜,但想着之前龙女,也不由提上些警戒。
两人彼此看看,由于先前经历,便统一默默决定,选择绕开这一个人一群羊,继续走自己的路。
反正,看样子,羊倌对他们也不像有兴趣。
可两人选左边,羊群就也往左边走。俩人再往右边,羊群也迅速跟着来。如此反复两回,龙渊和鸣鸾就明白了,这是赶羊的两撇胡在挡道啊。
回目再望,那羊倌却仍旧不看他们,只是自己低头发愁自问。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嘿嘿,还能怎么办,明白让咱们过去关切的意思啊。
龙渊和鸣鸾只得转向,走到羊倌近前。
‘不知先生有何难事,可否说与咱们听听。’
龙渊拱拱手,问。
羊倌终于抬眼,看了看面前两个娃儿,眉毛还是耷拉着,却很痛快的回道:
‘这片草场是我家主人的,青草每天都在长,长得长短也都一样。一千头羊能吃两千天,一千两百头羊可吃一千五百天。现在主人给我了两千四百头羊,问我能吃多少天,咱就不知道呢。哎,这可怎么办,主人限我三天回答,眼看今儿就是最后一天了。’
鸣鸾瞬间皱了眉。这个疑难真是触到她霉头,算账,天,她脑子里现在全是群羊咩咩的声音,根本就找不到头绪么。
左右思量不过须臾,她已经头大如斗。
当鸣鸾恨得咬牙切齿,打算跟羊倌说带我去见你家主子,我帮你结果了他便既不用算账,还能让你从羊倌晋升羊主子。
这时,龙渊忽然笑嘻嘻的开了口:
‘这还不简单,我帮你算。’
鸣鸾惊讶的转头,就见龙渊很是胸有成竹的模样。
接着,她就听到龙渊不紧不慢的开口:
‘一千个两千减掉一千两百个一千五百就是二十个两万,然后再看二十个两万里有多少个两千天减去一千五百天,这就知道草每天长的量是四百。 ’
‘接着,一千头羊吃两千天,那就看两千个一千减掉草每天长的四百是多少,嗯,是一百二十万。那就等于知道这片草场原来的草量是一百二十万。’
‘最后,就看一百二十万里有多少两千四百减掉四百。嗯,是六百。这就算出来啦,两千四百头羊可以吃六百天。’
鸣鸾忍住头晕眼花,仔细看看龙渊,发现他回答的相当自信。于是,摒弃心里的疑虑,她顺着转头,看向羊倌。
明显的,羊倌有点懵。
他看了眼自己的羊群,然后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龙渊:
‘你,算的对么?’
龙渊答:
‘当然啦,不信你自己再算一遍,看是不是六百。’
鸣鸾立刻帮腔:
‘对啊,你照着他方子算一遍啊!’
羊倌的八字眉更加的外向了些。他面上有些不甘,犹豫了下,才道:
‘好吧,算你们对。’
语毕,忽地嘭,原地冒出一股烟气,转眼,羊群和羊倌就都没了。
龙渊和鸣鸾对望,两人同时发出咯咯笑声。
他俩都看得出,羊倌消失时很是不甘和落寞。显然,他没想到自己这道题会有难不住的人。
接着,两人继续前行,将刚刚的羊吃草全当了个花边插曲,抛在脑后。
可再次前行不久,眼前的景物倏地变幻。
草场和草原没了踪影,眼前反而出现一条闹哄哄的集市。
两人站在集市入口,想了会后,还是踏步进去。
市场上商贩林立,买卖的人都挺多。但这些人都有个统一特点,就是视龙渊和鸣鸾如空气。
显然,这些热闹都是幻象。
忽地,前方一阵吵嚷声吸引了两人注意。
随着人群凑过去,原来是个卖兔子的老汉在同买主争执。
‘哎,大家都给评评理啊。这里三只兔子都是俺自家养的,颜色一样,斤两也一样,没啥差别。俺家就这一杆五斤秤,一次只能称五斤以上的重量,俺的兔子每只也就三四斤。他要买俺兔子,俺没法给他一只称,他偏要俺给他称出一只的斤两来,大家伙说说,他这是不是刁难俺,啊,是不是…’
‘哎,这位小哥,你笑啥,咋的,你觉着他有理了?’
被忽然点名的正是龙渊。
微微诧异下,龙渊和鸣鸾明白过来,这老汉和刚才的羊倌是一回事来的。
于是,龙渊笑着上前,道:
‘人家要买你一只兔子,让你给称下斤两,也算不得不讲理吧。’
老汉把眉毛一挑,高声道:
‘嘁,俺不说了嘛,俺的称就是个五斤称,没法称啊。咋的,你讲理,那你称一个。’
众目睽睽之下,龙渊毫无负担顺手接了老汉的称,信信然的说了句好,然后便开始动作。
他先让鸣鸾帮忙,将呆若木鸡的三只兔子都挤到称上,称出重量。然后又去掉一只,称出剩下两只的重量。接着便道:
‘刚才三只十二斤,现在两只八斤,十二抛去八是四,一只兔子四斤重。’
瞧着龙渊和鸣鸾麻利的撂下称和兔子的动作,老汉眼珠死死的瞪住,口中低声道:
‘比上次还快…’
嘭—— 又是一股烟,人和景物又都没了。
当俩人又一次踏上前路,并讨论着这个爱给人出题的家伙会再玩什么样的把戏时,面前很快就又有了变化。
一栋旗番招摇的酒楼平地而起。
酒楼门口,两人被个老婆婆拦住去路。细听之下,原来是…
老婆婆和两位老闺蜜在酒家吃饭,结账要三十两银子,三人各出十两,但老板说今日有个优惠,只收二十五两便可。于是,便让小二退给她们五两。谁知小二贪心,自己私藏二两,只退了她们一人一两。后来被旁的客人戳破,老婆婆就去找店家评理,因为就算拿回小二扣得银子,她算来还是不对。她们老姐仨各掏了十两,找回一两,等于花了九两。三个九两是二十七两,再加上从小二那拿回的二两,也才总计二十九两,不够三十啊。
听完后,鸣鸾不假思索的就把目光投向龙渊,有了先前铺垫,她确信这个问题一定也难不住他。
果然,龙渊思索不过片刻,便有了答案。
他道:
‘阿婆,您算错了。’
老婆婆问哪里错了。
龙渊答:
‘这里老板只收了二十五两,再加上小二私藏的二两,现在是二十七两。然后还有退给你的一人一两,二十七加上三两,不正好是三十两么。’
‘因为小二藏的二两本来就在你们的花费里,也就是它本就属于三个九中,不应该单独再加。’
老婆婆望着龙渊的目光变得阴郁,她张着嘴巴,半晌才吭哧出声:
‘小娃子,好会算计。’
嘭—— 烟去人空。
第四个幻境是一池莲叶的荷塘。
两人脚步才到塘边,碧色荷叶下面就哗啦啦冒出一个湿漉漉的人头来。
‘两位小友留步。’
嘿嘿,咱们都当得上个友字啦。
可不么,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自然是朋友。
再瞅水里那位,花白头发,寿桃大脑门,这是个什么形象呢。
‘两位小友,吾乃此间河神。这里拾得三把斧头,一把金斧头,一把银斧头,一把铜斧头,请问哪把是你们遗落的?’
咦,这次的游戏有点老套哦…
当龙渊还在仔细端详老头举着的三把斧头时,鸣鸾痛快的回答:
‘金的。’
答完,她就作势要去拿。
老头见状手不觉向后晃了下,满面狐疑的问:
‘小友,你确定么?’
鸣鸾坚定的点头:
‘确定,金的。’
老头再次闪开,又问:
‘小友,看你年龄不大,老夫劝你,行事莫要贪念。行的正才会有好的回报。吾再问你,你遗落的斧头…’
懒得听他啰嗦的鸣鸾截断他的话,又腔调了句:
‘金的,就是金的。’
然后手臂迅速伸过去,连抢带拽的把个金斧头给劫了过去。
手里就剩了两个斧头的老头急眼了,指着鸣鸾道:
‘你这女娃好不讲理,看你细皮嫩肉,哪像砍柴用斧的人。你,你这就是明抢啊!’
鸣鸾将金斧头掂量下,还挺沉。笑嘻嘻的回嘴:
‘呸,说我不讲理,明明是你没脑子。既然早看出咱不是砍柴模样,干嘛还要举着斧子。这遗落的话可是你先问的,既如此我给你的答案又哪里不对了。你硬要问,我只好答,答了你还不信,不信又何必问呢。分明是你自己自相矛盾难原其说,怎的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嘿嘿,一下牛吃草,一下称兔子,现在又搞什么金斧子银斧子,乱七八糟不知所谓,自己玩砸了还倒打一耙。你属什么的,猪吧,家里排行老几啊,我猜是老八。’
嘭—— 白烟袅袅。
收好斧子,龙渊和鸣鸾再次开路,俩人似乎也开始习惯这位的调子,心里没了多少负担不说,反而是又轻松又好笑。
第五次幻境和之前出现的频率差不多。
只不过,这次老头似乎学了乖,竟然采取分兵策略,将龙渊和鸣鸾分隔开来,各自入境。
盯着眼前的草屋,鸣鸾多少有了点踌躇。
她暗暗祈祷,但愿老家伙这次不是考她算术。
屋门忽地从里打开,一个妇人从里面出来,手里还提着个篮子。
她径直到了鸣鸾跟前,把篮子硬生生跨在鸣鸾胳膊上,道:
‘儿啊,记好阿娘的话,出门直走三百步,左转走一百五十步,在陈记针线铺买两根缝衣针,三根被褥针,还有一卷棉线。然后向东二十步是老吴馒头铺,要三个馒头。再去对面的肉摊切七两半的猪肉。最后再去临着猪肉摊的油店打三两三钱菜油。好了,快去吧。’
哦,这次是考记性。
对这方面很是自信的鸣鸾,拎着篮子应着妇人的话出了院门。
走出去三百步不到,忽然地上横出一个破衣烂衫的乞丐。
鸣鸾心里挂念着妇人的步数和采购顺序,不想理他。可那丐子却像个螃蟹似的,横来横去,左右挪移故意挡住去路。
鸣鸾心里很是着恼,却又感觉好笑。
无奈停下,她不说话,只是面带不善的看着乞丐。
‘小姐姐,行行好,施舍点吃的吧。’
沉默了下,鸣鸾道:
‘你莫挡我路,我现在要去买馒头,一会回来给你一个便是。’
乞丐挤眉弄眼的摆出可怜相:
‘小姐姐,咱实在饿得不行了,你没看咱连站都站不住了,求你,行行好,赏点吃的吧。’
鸣鸾一只手缓缓的插上了腰,心说刚才哪个爬的比螃蟹还麻溜的。
她看了眼篮子里的钱串,道:
‘这样,吃的没有,我的去买了才有。不过倒有点散钱,要不我给你个大字儿,你自己去买点吃。’
乞丐拨浪鼓似的摇头:
‘哎呦,好心的小姐姐,咱饿得都走不动道了。您给的钱现下也当不了饭食不是。您发发善心,咱就想要口吃的就行。’
乞丐的声音传进耳里,真是把鸣鸾点着了。
嘿,这会是玩死缠烂打了是不。
转念间,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走的步数被乞丐一捣乱,全忘了。
胸中火苗腾腾的,她决定不再搭理乞丐,回身准备走回去重新数。
可身子才一侧,又不禁再转回来。
冷眼看看地上装可怜的乞丐,眼珠转转,问:
‘你就一直在这儿,不打算动弹动弹了?’
乞丐嘿嘿一笑,露出口干净的白牙,道:
‘咱饿啊,动不了。’
鸣鸾深深呼吸,然后点点头,默默转身。
乞丐在后面垂着眼儿,暗自露出窃笑。
可他却不知道,此时背对他的鸣鸾,已经暴躁的如同头炸了毛的小狮子。
猛然回身,乞丐还没看清,鸣鸾就扔了个明晃晃的东西过来。
下意识以为是自己讨要的吃的,乞丐本能伸手去接,没想擦着手背滑过一股冰凉,紧接着,双腕被什么给绕住,咔哒,还发出声响。
低头看看,是个金箍圈正正好紧紧的砸住了自己。
瞧乞丐转动手腕挣扎的模样,鸣鸾心里那叫个解气。
‘别费劲了,这个和佛祖当年箍住孙行者的是一套家伙。没有咒语,是打不开的。’
哇呀呀,这次轮到乞丐气急了。
手腕上的金箍因为挣扎反而更加紧了几分,勒的他吃痛不已。
红了眼珠,他道:
‘小丫头,咱跟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不就讨点吃食么,凭地就能用上这样招数。你也太狠了。’
鸣鸾看着像个振奋的虾米一样,腾地从地上跳着站直了的乞丐,上去就是一脚。
乞丐手腕勒的生疼,没提防这小女娃动作,更想不到一个娃娃,脚上劲道却比她个头要生猛的多。
嘭,他被踢倒回地上。
瞧着地上横着的没了身高优势的人,鸣鸾笑眯眯的道:
‘你也会说,往日无怨近日无仇。那这三翻四次的刁难是怎么回事,闲的你么。’
鸣鸾伸出食指,轻轻在刚翻身坐起的乞丐手腕上点了点,金箍瞬间又抽紧了些。
‘哎呦,疼,疼,别动了,真的疼。’
鸣鸾笑着收手,道:
‘真的疼啊,呵呵,你不是会化烟,嘭的没了么。接着变啊,变啊…’
啊呀呀—— 乞丐躲开鸣鸾的手,用求饶的声音说:
‘我,我错了,小姑奶奶,啊,姑姥姥,我不玩了,咱们休战,休战好不。’
鸣鸾把小身板站直,用高高在上的态度道:
‘知错了还不改。’
乞丐对上鸣鸾眼睛,心里哆嗦着明白过来,脑袋猛地一晃,两人面前景物就变了。
周围还是一片草坪,龙渊正站在他俩十几步的地方。
见到鸣鸾后,他忙赶了过来,接着又看见地上乞丐,不禁一愣,下意识指指自己刚才站立之处。
鸣鸾从他面上神色也看得出,他所经历的应该跟自己差不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