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撒钱&烽火钟阁
‘阿鸾’
龙渊跟着那声十一的呼唤,也回了声音。只是他脉脉地盯着人看的眼神里,眼皮疏忽一眨,似有一丝不虞被他掩了下去。
‘哟,还有大和尚,你们怎么都来了,是视察我戏份演的如何的么?’
唐暖打趣。
龙渊挂上和鸣鸾相似的笑模样,一双眼睛黑又亮。
‘再两日就该我出马了,所以先来瞧瞧你。万一若是你演砸了演差了,我也好先琢磨个补救不是。’
唐暖在床上盘腿坐着,听了这话对着龙渊腰眼上就是一脚,那厢也不躲,只是出手抱住她的脚,两个就推搡着咯咯笑了起来。
了缘站在屋子中央,看着他俩亲密的打闹,不由跟着低头念了声阿弥陀佛。然后道了句三娘子辛苦。
鸣鸾把脚从龙渊手里撤回来,也学了了缘模样,回了个佛礼,笑说多谢大和尚体恤。
然后龙渊接着道:
‘你今儿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法子,虽然也不错,可效果却一般啊。你虽有心效仿苏媚,可奈何那良王不是纣王。他只是将董侧妃打了几棒子,然后一纸休书送其去了王室宗府受罚了事。外头知道的也只是她妒恶乱家,戕害府姬。她自己顶着个大大的不义名号,于唐暖却无丝毫影响。这美人惑君的名头还是没挣来啊,你反倒白白落了场水。’
鸣鸾听得若有所思,怔了会才点点头道:
‘怕什么,这个动静不够,咱就再折腾呗。法子有的是呢…不就是演个祸水么,保准祸祸的这王府家宅不宁,让那良王没得安生!’
龙渊眼里带着笑,很不拘地往背后床柱角垫的又高又软的垫子上一靠,大长腿向外耷拉着,道:
‘你说的这种叫祸害,而非祸水。’
… …
待龙渊和了缘驾着团夜云渐自飘离开王府时,了缘不知何处来的感知,忽地对着王府内一处已经距离他们越来越远的金瓦庭院,皱了眉头。
龙渊察觉同伴有异,便顺了他目光望去,可凭地用上仙法,他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禅师,可有所察?’
了缘点头,接着又摇头。声音不带半丝情绪的道:
‘这处屋宅里隐有紫气在潜。’
‘紫气— ’龙渊顺着拖了个长声,但并不惊讶。
‘咱们虽未看过命簿,但这陈国太子病身缠绵,良王也是正经皇子,兴许您看的在潜紫气正是良王将来会登顶王座的命势。’
听了龙渊的分析,了缘不置可否的颔首。
…… ……
翌日之后,连续七天,鸣鸾对龙渊的言辞凿凿果然应验,王府真是没有一天消停。
先是唐暖的压惊药被人偷梁换柱添了毒草,这还亏得煮药的是良王从太医院强扭来的医官,才能有所察觉。否则要是交给侍候的婢女,定然无从分辨。
良王大怒,一番过筛子般审查,寻根究里了三日,终于摸到了林侧妃处。虽则有个丫鬟出来顶罪,说是自己看不过自家主子失宠,妄自小人施加毒手。
瞧着良王怒发冲冠,愤而便将顶罪的丫鬟刺死在了自己面前。林侧妃心惊之余,还暗自庆幸,这便死无对证。可转而良王的凶光便落在自己身上。滴血的剑尖直指在她的鼻尖,吓得花容月貌翻了白眼,直接昏死当场。
当天白日,一架灰布马车从王府侧门而出,穿街过巷,出了城门,径自往皇城外的坎门庵而去。而当天,梁王府里就少了位侧妃林氏,而坎门庵中则多了位做苦事修行赎罪的姑子。
显然的,这番结果也不如人意。
唐暖要的是通过宅斗府斗的手段,将自己媚乱的名头响亮亮的铺展开来,广而告之,直达天听。可前董后林,两个侧妃虽然被打翻在地,可自己的名号却还没能如愿唱响人间。这便令人着实不爽。
于是乎,就在林氏送去坎门庵当日,王府中暖美人在良王面前作起新妖。
黛眉紧蹙,眸光盈水。
豆大的泪珠滴溜溜落下来。
先是哭求良王放她归家,后来又说自己失了名节,又无父母在堂,恐怕即便归去唐府也未必能得叔父容纳。于是,又自求往山寺庵堂乞度余生。
良王自然不会应允,更是用了各种好话填补,又是许以爱宠重诺,又是命人抬了连箱的珠宝锦缎来安慰。
可这些都还不够摆平唐暖,她见良王不肯放自己,便接着更放大招,以死相逼。
而在将死的心念吐露之后,唐暖才跟着道出那些逼得自己今日举动的,隐匿在心底的惶恐。
虽则都是京官,可唐府在惶惶王都中,还是门楣矮的。远的不算,便是王府中这几位侧妃,每一家的府门都要比唐家开阔。
娘家背景单薄不算,她唐暖还是走侧门而入的二嫁妇,名节有损,更是为人话柄。且说到这个嫁字,唐暖更是自嘲,自己同连着进府的那几个箱笼中的黄白之物,其实价值差不多,都是别人趁夜送了来,博取良王一乐的孝敬而已,是没有身份,不敢昭示人前的物件儿。
王府之中,处处都是贵人,她唐暖身份卑微,又岂能为这些贵人相容。
先头有个董侧妃推下水,后面接踵的林侧妃下了药。这再长久下去,还不知要有多少凶险在等着。
惹不起咱躲开,可若连躲都不得躲了,那与其坐以待毙等着被人算计,倒不如自己了断图个干脆。
这番苦水加抱怨倒出来,良王也很是拎得清。
他听出了唐暖话语中的内忧外患,便也迅速干脆的做了回应。
先拍了胸脯承诺,十日内,必为岳家叔父唐云憎觅个一品官职出来。以此解了唐暖内忧。
而外患则患的是自己府中姬妾。
这个到了良王嘴里也是不难。他让唐暖等着看戏,只需三日,定然让她疑云消散。
接下来,王府可热闹了。
有贪墨府中银钱被查的,有在外头放印子沾染人命官司的,还有娘家出事的……林林总总,各有坏事厄运可寻。良王府在册的姬妾妃嫔们,没一个安生,都被些再正当不过的由头给清理的干净。甚至当中还有两个地位极低的,即无娘家作乱,自个儿也安守本分,实在找不出理由,于是竟硬生生让良王抽出来,随了自己在猎场猎的野猪,一起赏给了有功下属。
几天功夫,王府里就人丁顿减。
尽管那些莺莺燕燕往日看在良王妃眼里,都是肉刺。可现在瞧着被拔的干净的王府,良王妃却并没一点畅快。反之是更加忧虑起来。
和这些小肉刺比较,美人阁里那位才是大患。
当真是狐媚投胎么,她家这声色犬马的王爷,到了人前反成了顺毛龟。为了那妖精,竟能做到铲花无情。当初自己在母后面前告状,便是母后亲命下来时,他也没如此乖觉过呢。
越想越是头痛,而又怕如果自己亲自出手收拾唐暖,会得罪夫君。良王妃左右为难,心思踌躇中便又想起了能为自己撑腰的母后甘姜。
于是,忙让人给自己换上冠服,良王妃便去了深宫。
可今次与往不同,她并未能如愿见到甘姜。
传话的宫人说,太后头疾大作,不见人。
站立在甘姜的如意殿外,良王妃明明听见里面有笛音轻扬。
宫人未及言语,单从面色便看出良王妃心中所疑。便解释道:
‘太后头疾太医们药石无灵,幸得这位弄笛的左郎揭榜入宫,一曲妙音可使太后暂缓头疾折磨,并能以音送眠。是而便被留在宫中,每当太后头疾发作时,便唤他吹笛。’
良王妃听得跟故事似的,但出自如意殿宫人之口,她也不得不当真。
想来实在怨不得她忽略宫中消息,实是这些日子王府忒不消停,才会令她闭塞视听。
待良王妃装着满腹的郁郁归去家中,却是又得了更令其不爽的消息—— 就在她出府后不多久,王爷带着暖美人也出去。至于缘由,也甚简单。只说近日府中诸事不宁,扰了美人心境,便趁此日天光不错,陪着出去逛街散心。
良王妃听的直叫本就郁郁苍白的面皮更加冰寒。
咬紧牙关,端着架子回去院里。不等外间屋帘彻底落下,里头叮咣的响动就已经传了出来。
而在良王妃摔砸发泄之时,王都有名的茶楼,祛俗喧的二层,也正有人将手中的厚沓纸片当鹅毛般扬向天空。
楼前大道宽阔,人迹繁茂。
这洋洋洒洒的纸片从头顶落下,自也要引人注目。
人群中忽地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叫:
‘银票,一百两…’
‘二百两…’
‘五十两…’
街面上行人天天走,从高楼里掉杯子掉碗,抛洒些茶汤的也不稀罕 ,偶尔也会有那么几个纨绔子弟丢银子取乐,可这天上掉银票,还是五十几百起价的,那还真是奇迹。
于是,祛俗喧下面街上,瞬间就沸腾了。
瞧着下头人头攒动的盛况,从出府就没见笑模样的唐暖,总算微微翘了下唇角。
而这些许笑意,则更刺激的良王又刷了一轮人品,慷慨无比的再扔了一沓银票出去。
没错,这祛俗喧茶楼上制造今日事端的人物,正是从王府出来散心的良王和唐暖。
用撒钱的方式博得美人一顾的同时,自然也迎来了楼下抢钱看热闹的人群的注视。
一片啧啧声。
有人认出这位钱多到要抛洒取乐的主儿竟然是当朝,最著名的玩乐王爷良王。
而他身边的美人,在良王地位,以及当下空中飘荡的银票陪衬下,也更是风华绝代,金光闪耀到了极点。
又连续了三轮的银票戏码,直撒的下头人头跟潮水样连番涌动。并且,伴着的还有无数手握银票的人跪伏在地,对着楼上良王和唐暖,匍匐大礼,高声唱谢。
在钱财面前,人们磕头的欲望被刺激的分外踊跃。
看着那失控的场面,唐暖终是感到无趣。先开始,还看的有些滑稽,可到了后面,听着越来越响亮的咣咣头着地的声响,她心里生出莫名的寒意。
为了银子,便可卑躬屈膝,叩首乞怜。那若换了金子,典妻卖女杀人放火亦可做得。
人便是这样……
咽下嘴角的冷笑,唐暖蓦然转身,做到茶山边,接过茶师奉上的一盅热茶,轻轻浅啄。
良王的一双眸子如黏在唐暖身上,见此便匆匆将掌中余下银票统统扔掉,不再理会下面的嘈杂,扭头也跟着来到茶山前。
茶师技艺纯熟的置器,理茶,分茶…而在他态度恭敬的做着这套流水动作时,也被好奇驱使,悄悄观察面前二人。
平素嚣张的良王,少见的如猫儿般乖巧。满脸的讨好,所有动作都在看旁边美人行事。
至于那位美人么 ——
千秋无绝色,芙蓉不及她。
莫怪良王如此。
从一入楼,那美人就没见到笑模样。即便良王都玩出撒钱的花样,人家也就动了下嘴角,之后便仍旧郁郁。
逗也逗了,钱也撒了,茶师都跟着好奇,接下来,良王还能如何找出伎俩,博得美人笑容呢。
这时,就听,美人那儿幽幽的来了句:
‘周幽烽火,以娱褒妃。’
闻得此句,茶师拿着水勺的手不自觉抖了下。他都禁不住疑惑,眼前的美人哪来的此等兴致。她是把褒姒当偶像了,所以,想找个周幽王一般的夫君……
但跟唐暖令人浮想联翩的志向比较,更令茶师惊掉下巴的是,良王爷对美人是真爱,他还真的打算效仿下幽王呢。
‘王都没有烽火楼台,眼前儿我看么,也就对面那和尚庙的钟阁很不错,算的高阔…’
茶师如五雷轰顶的震惊中,良王把目标锁定在了两条街对面的,王都大佛寺方向。
…… ……
不到一个时辰,大佛寺里就乱了。乌黑浓烟滚滚冲向天际,五层楼的刷了金漆的钟阁,在一片秃头的哭丧嚎叫中,被火光包围。
在火光映照和和尚哭喊以及百姓的咒怨中,美人唐暖终于笑着跟良王说累,并毫无抗拒的由着良王拉住自己的手,肩贴着肩挤在一乘暖轿里,归去王府。
这一日天光里,先是扔钱,再来烧寺,总算没白折腾。
良王府中,暖美人的美貌,及其深得王意眷顾爱重的魅惑能力,也总算街知巷闻。
归去王府,唐暖以身乏和要净身换衣为由,堂而皇之的将良王拒在院门外。
之后,她舒舒服服踏踏实实地睡了个长久的下午觉。
待得日落西山,才幽幽转醒。
外间院子里,几个小侍女叽叽喳喳的讨论,吸引了唐暖注意。
貌似,王府大门外有稀罕热闹。
于是,好奇心大起的唐暖便让侍女领路,从西边廊下去到侧门,再从侧门外绕着王府的西边的胡同口,探头看瞧。
就见王府外跪了不少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还挺全乎。细听他们同门前管事的对话,才明白,这些人都是来拜谢的。而他们拜谢的原因,竟还都出自白日良王和唐暖之行。
祛俗喧良王撒钱,引得街面开了锅。当唐暖暗自慨然人性在金银面前的卑微时,让她意想不到的,在下头那些努力磕头并踊跃拾捡银票的人中,也有那么几个闪光的。
王府大门外,匍匐磕头的中年男子,据说是家中小儿染上恶疾,耗费良多,正自拮据为无力再负担孩儿诊金药费时,恰好过路得了银票;石狮子边站立鞠躬的少年,则是因为家贫无力葬父的;还有拍手叫好的满身尘土的糙汉,言说自己是刚归来的外驻军卒,边疆戍守两年归来,积攒的俸禄还不够家中田亩和人丁赋税,正愁如何帮家人解困,幸得良王爷撒钱相助……
林林总总,好些人头口述谢词,让唐暖没想到,良王这次撒钱的狷狂行径,竟然间接成了义举,人心似水,狂背举动成了引水的渠道,让良王不知觉且不自觉间,阴错阳差的收获好评,笼络人心。
唐暖好觉之后的好心情被眼前的盛景搅得像戳破皮子的鼓面,再发不出半丝欢愉声响。
待她带着满身的不悦从侧门回去王府,又偶然在廊上听到几个小厮的议论后,更是满心丧气。
原来不单撒钱的效果逆转,连烽火大佛寺的钟阁之事,也出了岔子。
谁曾想,大火烧出个地下密道,经过密道入内,惊见好些少女。从少女们口中,才知道她们都是被劫掠拐骗而来,藏在此为寺中僧人玩物同时,还会被当做货物买卖到边陲之地。
佛寺清静所在,竟被挖出这等扭曲密辛。在令人震惊同时,也再次将良王违戾之举颠倒,不义转而正义。
坏变好,好变坏,世上的事无定如此。
在良王享受着自己踩狗屎般运势时刻,唐暖则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败。
预设好的结局没有如期而至,事情变得有些失控,这让人很没安全感。
幸而,唐暖的这份不安并没持续很久,仅只两天,她心里的石头就落了地。
良王那日应了要为其叔父讨官的话没有食言,且很快的付诸实践。在撒钱和烽火经阁的隔日,唐云憎就从翰林检讨跨越式成为盐政史。一夜间,从冷翰林到热盐政,让多少同僚捅瞎双目。
但塞翁得马嫣之非祸。
原先的盐政史正是董侧妃父亲。陪了女儿又折损乌纱的董大人怒火中烧,下狠手联络上林侧妃家在朝亲族,还有几个礼官,同往太后处,涕泪横流的痛斥良王府中,唐氏美人魅惑良王,搅闹的王府宅门难安。
闻听此讯,甘姜心中震荡。脑中那根因梦境而生出的警惕之弦再次绷紧。
她暂且安抚下去老臣后,也不着急抓人,反而先将良王妃招来。
一番探问,良王妃自然附和董大人的说辞。
至此,太后甘姜也便有了决断。
遣了心腹太监,拿着自己后谕再去王府,用一辆遮盖严实的马车将唐暖悄无声息的接进王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