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钟星河
夕阳完全落了下去，晚风里渐渐有了凉意。
尔岚站在窗边，抬头看着一轮被乌云遮住的月亮，有些不明白萧且为何突然就沉了脸。
她只是想着，来回未名楼路程遥远，也不想劳累果儿他们，就想着如果萧且非要吃川蜀菜的话，自己倒是会几个，就在别院用下厨房就是。
萧且本来带着些微笑，此刻却都收了起来：“娘子，以前常常自己做饭？”
尔岚以为萧且担心自己厨艺不精，低头笑道：“想吃就会做，虽然不是天天都做，但也算是常常了。王爷不必担心我会毁了食材。”
萧且却盯着尔岚看了许久，握紧了手。蓦地，他转身高声道：“张福！传晚饭！”
萧且虽然一贯嗓子有些粗犷，但却能感觉出他并无恶意。但这次，尔岚明显感觉道萧且的声音里压抑着怒火。
张福急匆匆跑了过来，看了看萧且的神色，抬眼瞧了瞧尔岚，应了一声就退下去了。
尔岚困惑不解，试探着问道：“王爷？”
萧且顿了顿，才回头道：“王妃，我记起我还有些事，就不陪王妃用晚饭了。王妃不必等我，我明日归来。”
尔岚垂了垂眉眼，掩饰了自己有些慌乱的情绪：“是，王爷。”
萧且转身，又有些不放心，犹豫了一下，喊道：“秦卫！”
空中一个黑色的影子几个起落，就半跪到了萧且身前：“王爷。”
萧且抬眼看着尔岚：“我要出门。你好好护着王妃，若是有一旦差错，我饶不了你。”
秦卫迟疑一下：“那别院……”
萧且瞪了他一眼，秦卫立即噤声。
萧且想了想，回头对尔岚道：“南行二里就是临水镇，王妃若想出门，可以去逛逛。只是一定要带上秦卫。”
尔岚点点头，目送萧且上马远去。
秦卫起身，尽力收藏气息站在一边，想了想问道：“王妃要先用晚饭，还是出去看看？”
尔岚抬眼看了看渐渐暗下去的四野，轻轻道：“我们去临水镇看看吧。”
*
太子少保府上，千竿竹斜，阴凉幽谧。
太子少保钟海年岁已长，现今基本只是领个虚职，在家养老。
而现在，他的孙子钟星河正在竹居款待一位不速之客。
钟星河煮了茶，小心洗了杯，给萧且倒了一杯茶，却见萧且一口饮尽，根本没有品尝，顿时觉得一阵心痛。
“吴王，祖父教了您那么久的茶艺，都给忘了么？”
钟星河痛心疾首。这茶可是上好的雨前龙井，除却宫里，民间流传的实在太少了。
萧且盯着茶杯瞧了瞧，语气很冷：“那件事你查得如何了？”
钟星河叹了口气，拿过一个大白玉杯，倒了些腊梅茶进去，推给了萧且：“这事其实容易。但凡世家大族，只要想找，总能挑出些错处。只是，你非要把事情做这么绝么？”
萧且顺手拿起了白玉杯，饮了一大口：“不是我要做绝，是他先不仁！”
钟星河盯着萧且大口饮下了茶，微不可察地笑了笑：“可是，你怎么断定他先不仁？那只是你的个人说辞，也许他只是无心……”
萧且不耐烦地打断了钟星河：“停停停。当日就看不惯你这书生做派，现在更是变本加厉了。就一句，行不行？不行我去找别人。”
说罢萧且起身要走。
钟星河一把拉住了萧且，叹了口气，从袖子中拿出了一个小册子：“阿弥陀佛，行此事不光明正大，有愧有愧。”
萧且接过小册子，难以置信地看着钟星河：“怎么？少保不是大儒么？你怎么信佛了？”
钟星河并不觉得奇怪，一脸理直气壮道：“偶尔信信，无伤大雅。关键，圣人他不管这些呀。”
萧且哭笑不得，打开了小册子翻了翻，眼中逐渐浮现笑意。
他拍拍钟星河的肩膀，满意道：“做得不错，多谢。”
钟星河面无表情地整理了一下肩膀上的衣服，想了想道：“父亲传回了消息，皇上恐怕这几日就要动身回来了。你……”
萧且想起自己那个耳根子软的皇兄，又想了那张“当归，防风”的信，颇有些头疼：“这事我知道了。可他不是要在避暑山庄待到十月么？怎么突然提前回来了？”
钟星河展开了折扇，轻轻摇着：“不知。不过，朝中无非太后和太子，想必无论是谁和皇帝说了什么，对你而言都不是好事。”
萧且轻轻一笑，拿起白玉杯又饮了一口：“随他。他们要做出一副兄友弟恭、天家和睦的样子，我就陪他们好好唱这出戏。”
他忽然觉察到不对劲，皱起眉头道：“这什么茶？”
钟星河表情淡然道：“腊梅茶呀，吴王喝了那么多，没尝出来么？”
萧且猛地一口喷了出来：“钟星河！算你狠！”
在钟星河的哈哈大笑钟，萧且忙不迭地倒了一杯清水漱口，大口喝了几口，恨恨地瞪着钟星河。
钟星河收了折扇，颇为无辜：“王爷，腊梅茶清热消火，正适合你饮呢。星河一片好意，怎么反被王爷埋怨呢？”
萧且用手绢擦了擦嘴，知道钟星河肯定是不满自己一开始糟蹋了他的好茶，故意用腊梅茶捉弄自己。事实上，他对腊梅茶有点阴影，还是因为童年的经历。
因为腊梅味道淡而有些怪，所以当年有人往自己喝的腊梅茶里下了慢性毒，自己喝了却没有发现。最后还好太医及时发现不对，查出了原因。萧且调养了一段时间也就好了。只是萧且一直不相信那个被查出来的蠢笨答应会是主使者，更不愿意相信那个对自己很好，会陪自己一起玩的小宫女会害自己。
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后来张福来说，两人都是自尽的，去的很体面。
线索也就到此中断了，萧且也只好放弃了。
自那以后，萧且便很少饮腊梅茶。
钟星河自然是知道那些往事的，他虽然在赌气，但也分明在借腊梅茶提醒自己，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萧且起身，感激地行了一礼：“星河兄提醒得是，是我欠缺考虑了。”
钟星河负手看着门外，看着秋风卷起了落叶，轻轻叹道：“要变天了啊。”
萧且一怔，也抬眼望了出去。阴云低沉，恐怕大雨将至。
他回头对钟星河道：“星河兄，借你信鸽一用。”
*
尔岚换了一身半新不旧的浅粉色衣服，带上了果儿和莲心蕊心，以及暗处的秦卫，来到了临水镇。
因为临水镇靠近京城，许多商人为了省些住宿的费用，就会投宿在此，而且此地又不像京城，有那么严格的宵禁。这倒是让临水镇繁华了起来。
尔岚并没有在胭脂水粉摊前停留，而是径直去了川蜀来的商队处，挑拣起花椒。
莲心有些不解：“王妃挑选这些做什么？府里都有呀。”
尔岚摇了摇头：“川蜀的花椒比别处的更麻更香些。我想挑选一些，给王爷做些吃的。”
果儿十分了解尔岚的心意：“依我看，别院养的那几只鹅就挺好，不如做个藤椒鹅？”
蕊心在心头冷笑了一声。别人不知道这几只鹅的来历，她却是知道的。那是王爷亲自带回来，从小养到大的，据说是要送给太子少保家那位专擅书法、又极爱养鹅的孙子钟星河的。
这也难怪别人不知道。别院的事，大家一般不太留意，蕊心却多了一个心。但她并不打算提醒尔岚。
毕竟比起尔岚这个人而言，徐良媛这种擅长用小恩小惠收买人心的人，要好相处多了。
她抬头看着尔岚，正对上尔岚的视线。
蕊心顿了顿，关切问道：“王妃若想做烤鹅，不知别院还缺些什么？我们一并买回去吧。”
尔岚点了点头，想了想道：“别院似乎没有烤架，我们去前面看看吧。”
走了三四条街，一行人终于找到了一家铁匠铺，却已经打烊了。
莲心有些问难：“这可怎么办？没有铁架，岂不是做不了藤椒鹅了？”
尔岚轻轻一笑：“没关系的，藤椒鹅没有，还可以有藤椒鱼。明日我们再来集市买吧。”
说着，尔岚就准备往回走，没有注意到一边蕊心阴沉的脸色。
“嘿，你可别听京城的人瞎说，吴王可是个大好人！”
路过一个馄饨摊时，尔岚忽然听到了一句交谈。她停下了脚步，环顾四周，挑了个位置坐下：“正好，我也有些饿了，尝一尝这里的馄饨吧。”
蕊心等人见状，都有些担心。这小摊贩不清楚身份，万一在馄饨里做什么手脚，她们就没法回去和萧且交代了。
尔岚拉着几人坐了下来，笑道：“你们不用紧张。既然出门，不就是讲究尽兴么？束手束脚，岂不是无趣得很？”
三人符合着，眼神却偷偷打量着摊主的每一个动作。
尔岚无奈地摇了摇头，注意到一边对话的几人。
“你别吹牛！吴王长什么样你都不知道呢，就知道人家是个好人了？”
“嘿，虽然没亲眼见过吴王，可是亲眼见过吴王做的善事呀！就天香楼，前几天烧的那个，你们知道吧？”
“知道，不是听说两边还烧了几个房子，伤了十几个人吗？”
“可不是嘛。巡防灭了火，就没下文了。天香楼那些人可怜啊，除了一身衣服什么都没了。就人吴王，把人都接到了自己的庄子里好吃好喝对待着，还说要重建天香楼，让这些人回去。你说，这不是大好人，谁是？”
“可是我可听说吴王会吃人呢。说不定他是把这些人骗回去，都给吃了！”
“别危言耸听。人吴王什么山珍海味吃不到，要吃人？不过这话也有个说法。你说，朝里最不喜欢吴王的人是谁？”
“这我怎么说的准？”
“再给你提个醒。吴王可是手握兵权的人。”
尔岚忽然站了起来，情绪晦暗不明。
果儿也站了起来道：“小姐，那都是传言，不可当真的。”
尔岚摇了摇头：“传言也是可以杀人的。秦卫，我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