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及至八月节,是家里人团圆的时候。
娇娘月初就放了婆子妈妈们月钱,又让这些未留头的小丫头们顽去。
自己亲下厨整治了几样小菜,无非是些鸡鸭鹅肉,捡着上好的装了一小碟子,先让人送了些给许老娘。表兄弟许钱多远在西域,怕是年节才回,娇娘担心许老娘寂寞,昨日亲自去请徐老娘来杜府过节。
偏许老娘说自己和杜家不过远亲,近年来才走动的频繁些,又来劝娇娘,“我侄子往日穷困的时候我照顾他,尽的是长辈心意,如今他起来了,倒不必回报我。娘子你进门后,时刻惦记着我,装敛衣裳也有了,棺材板子也备下了,我就是立时死了,也值了。”
大节临头说这些话,娇娘忙去宽慰她几句,又提了些住进杜府之类的话,又让迎春量了她尺寸,裁剪冬日棉衣棉服,直把许老娘喜欢的不知如何是好。
除了寻常的鸡鸭鱼肉,邯城临海临河,八月节螃蟹正肥,一个个足有两个手掌那么大,是杜木昨儿夜里拿来的,只说是船厂给的赠礼。娇娘留了些明日带去蒋家,又让人蒸了两个黄膏肉肥的螃蟹一并送过去。
各式点心并金华酒之类也准备齐当,端了到花园下的石凳,月影中天,亭台楼阁无一不美,瓮里残荷浮动,隐隐有花气袭人。
小丫头们乐的没人拘束,在后院西小角处咳瓜子聊天,刘妈妈带着厨子们整治了两席端到前院,迎春见娇娘整备食盒,忙去帮忙,又听了娇娘使唤,去前院喊了两个小厮,抬着一桌酒席往许家去了。
便有穿豆绿小袄的不屑撇撇眼,“娘子恩德,许我们今日不用当差,偏她积极,倒显得我们偷懒似的。”
旁边去忙有人去扯她,“她眼下是娘子身边儿的得意人,你何必去招惹她。”
豆绿衣裳抓了把瓜子,恨恨磕了,白眼瞟的比天还高,她最是看不过平日里在主子跟前做小伏低的,等到大事临头,头一个跑的就是他们。
咕咕的鸽子声飞过,小丫头们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也不去说闲逗乐,反倒是指着鸽子道,“好奇怪的鸽子群,这两只倒像是要往咱家来的。”
迟香一瞧,见鸽子往前院:书房飞去,眉头微微一皱,随即朝小丫头们说道,“快来帮我抬席面过来,娘子让厨房备了两桌席面与咱们,彰德府来的道口烧鸡,海河边儿上的大螃蟹,俱是往日里吃不到的好东西。”
小丫头们顿时喜滋滋的站起来,她俩去抬桌子,这两个张罗凳子,这两个去拿碗碟,一时之间人去的干干净净。唯独那豆绿衣裳的,抬头看了眼银盘似的月亮,心下凄荒。
旁有相熟的丫头喊她,“芍药姐姐,快来啊!好肥的鸡呢!”
应了声来啦,而后拿笤帚把满地瓜子皮扫了,才慢悠悠的做到席间。
蒋娇娘不知后院这些纷争,眼下她拐过斜巷走小路来到书房,见杜木案头账本堆叠如山,正要开口请杜木歇歇。
便听见鸽子敲击窗棂的声音,急走了几步打开窗,鸽子似通人性似的盘旋窗前,娇娘引以为奇,朝杜木笑道,“这鸽子倒是通人性,只在外面盘旋。”
杜木见娇娘身姿窈窕站在窗前,茜色对襟上衣里,藕合色的小衣越发映衬的肤色莹白,素面不施粉黛,黛眉红唇,凝荔香腮,杏眸水汪汪的看向自己,眸子里满是欣喜。
伸手在唇下轻嘘出声,信鸽应声而动,掠过娇娘鸦鸦发髻,停在桌案上黄花笔架上。
娇娘忙快步上前,绕着信鸽来回打量,“这是信鸽?”
杜木打开鸽腿上携带的密信,看了之后用蜡烛点燃,化为灰烬后朝娇娘笑道,“陈明兄在北地进展不顺,地方豪绅多有打压,五殿下不在,有没有铁骑镇压,陈明兄做事颇为为难,他写密信来,找我讨个主意。”
娇娘眨眨眼,这是他们男人在外面的事情,杜木他是什么意思呢?顺手把茶倒了一盏出来,递给杜木,顺着他的话题说道,“夫君是准备助他一臂之力?”
杜木单手把茶盏接了,顺势掐掐娇娘桃腮道,“我三五年来打磨了数万把弯刀,若是不能尽其功能,未免有些可惜了。”
娇娘略一思索,心思微动,“是军队?”
“是啊,五殿下二十日抵达邯城,并不下榻,咱们到时直接驱船北上,明日回蒋家时,娘子记得询问大舅哥,可有落下的东西。”杜木饮了口茶,把缠枝茶盖扣上,放在书桌一侧。
娇娘磨墨,杜木提笔,蝇头小楷写了两张,等字迹干了,重新用蜡烛封了密信,见鸽子飞出九天之外,才回身拉着娇娘出了书房。
刘妈妈带着小丫头们吃了酒席,又收拾了热酒热菜,加上娇娘料理的那些冷盘,在花园里摆上一桌,又燃了驱蚊香,点上些蜡烛,旁边儿摆着几盆菊花,看上去倒是有几分野趣。
杜木坐了上席,蒋娇娘挨着他在席间坐了,亲斟了一杯热酒递给杜木,笑语晏晏,“往日里都是夫君照顾我们,我有什么做不对的,也都是夫君宽容。今日过节,你可要吃了我这杯滚烫烫的热酒,以后继续让着我才是。”
杜木闻言勾唇一笑,他肌肉赳结,本就热气逼人,向来都是冷酒下腹,从不饮热酒。偏偏娇娘语调软软,这一杯热酒倒像是她给自己的一段情似的,杜木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化成绕指温柔。
当下接了一饮而尽,察觉这酒甜滋滋的,没什么酒味儿,便让刘妈妈退下,自己斟了一小杯递给娇娘道,“天虽还热着,可寒意到底是起来了,娘子你饮这杯暖暖身子。”
蒋娇娘何曾喝过酒,蒋老爹科举过两次,自认与别家不同,教养娇娘历来是严苛的,她幼时也曾跟着蒋老爹学些文儒之道,知道酒色都是伤人的东西,从不去碰它。
杜木递了杯过来,她心下也好奇,蒋老爹不许她和哥哥吃酒,每日里偏自己要饮上三五文的,说什么饮了酒,诗意才会上头。
素手接了流光溢彩杯,遮袖饮了一口,入口滚烫烫,甜滋滋的,倒不像是酒,似是她们喝过的酥酪似的。
“这个是什么酒?”娇娘一口一口的饮尽了,见封泥上并不是自己提前备好的金华酒,朝杜木问道。
“这是张文书娘子自家酿制的百花酒,说是用什么玫瑰花、牡丹花、芍药花等各色花朵酿了,掺上上好的糯米发酵,一年才能得上一壶。”杜木见娇娘喜欢,又替她斟上一壶,笑道,“张大娘子说了,你们难得投缘,她本该亲自来送你,可家里那天王魔星贪凉生了病,多亏你送过去的酸梅汤他才食欲好些,便拿了这酒来谢你,等从北地回来,再聚在一起玩呢。”
娇娘思及张大娘子爽朗性子,抿唇笑道,“张大娘子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可偏拿她儿子没辙,可见一物克一物。”
除了甜滋滋的百花酒,桌面上佳肴更是拿的出手,杜木忧心娇娘吃醉了,便拿着那蟹八件把螃蟹启了,挑了些蟹肉蟹膏的喂她。
娇娘略吃了两口觉得蟹肉虽鲜嫩,配着炉子上滚烫烫酒香熏的她发晕,摇头不肯再吃。
杜木见娇娘吃的发髻松松,钗镮凌乱,桃腮坨红,杏眸迷离。忙狼吞虎咽般,半碗胭脂米配上鹅脯、烧鸡等荤食,把肚子填饱后准备回房歇息。
正巧夜风四起,吹动院落梧桐,萧瑟的声音引得娇娘酒醒,她忙拉拢衣袖,整顿衣裳,侧耳听去,只觉巷子外人声滚动,似有万马奔腾之声。
忙朝杜木说道,“外面是不是走了水?怎么感觉,不似是往日的热闹?”
杜木放下瓷碗,来不及细听,便见刘妈妈跌跑过来,裙摆上泥污一片,“我方才见后巷子里又卖柴火的,想着他们贫家不容易,买了三十担。谁知刚准备闭紧门户,只见码头那边儿火光四起,他们都在说是含嘉仓着火啦!”
含嘉仓着火!娇娘原本残存的酒气也醒了,见小丫头们也都停了玩乐,面露惊慌,忙开口安抚道,“咱们这里离码头远得很,得过上两三条街,烧不到这里来的。”
先让刘妈妈回屋子换了衣裳,又喊过迟香让她带着小丫鬟们把酒席撤了,再过四五日他们就出发前往北地,可有什么东西是要带上的,都回屋里检查妥当了。
她自己则是挨着杜木,低语出声,“那一日嫂子卖完包子来找我要辣酱,说什么码头多了些劲装汉子,也不买包子,也不购置东西,只在含嘉仓外转悠。我想着,这大火怕是没那么容易停下。”
杜木不过略一思索,下定主意,朝娇娘说道,“我去豆腐巷喊岳父岳母,你派两个小厮去接许姑妈,明日天一亮,咱们就驱船北上。”
明日?这么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