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谣言
文近侍正慢悠悠地在附近喝茶。摄政王的侍从就在他近前,一脸的悲愤,然而敢怒不敢言。
“你在担心什么,还是怕里头的人对你家主子不利么?”文近侍瞥了他一眼,仿佛他有多大惊小怪的样子:“放心吧,你家主子心都这么大,必然有后着,你何必担心?”
怎能不担心?见过皇帝下旨,就为了把个小太监跟摄政王锁在一间屋子里的吗?当文近侍掏出圣旨给他看时,他整个人都惊呆了。
“哎哟喂,别这样看着我,你家主子在里面可幸福着呢,用不着你担心。”文近侍笑眯眯地说。
摄政王的侍从就快哭出来了。
蒲茶就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全须全尾,毫无损伤。
“文近侍,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她的语气平静得仿佛只是伺候摄政王喝了一碗药。
文近侍手里的茶杯险些掉到地上。
那碗药,别说是个人,据说十头牛都顶不住,可眼前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买到了假药还是摄政王抗药性太强?
无论如何,他是无法向皇帝陛下复命了。文近侍也不挣扎了,眼前这位能好好地出现在眼前,就说明今日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
柏不在大兴宫。问他的行程也很容易,蒲茶直接问了允和,而允和也没有半分遮掩地告诉她,皇帝陛下在曲阁,召了柳贤妃去伺候。
若是平时蒲茶绝不会去打扰他,可今日不同了,她气势汹汹地杀去了曲阁,允和见她一脸从未有过的杀气,怕她做出不合适的事情来,赶紧跟了上去。
曲阁是公里看戏听曲的地方,太常寺新排了中秋宫宴的舞乐,是柳心费心编的舞,特意请柏去看。
柏以手支着脑袋,歪在层层软垫中一脸漠然地看着台上,看不出喜怒。只有间或从他唇间吐出的一声“赏”,才能平息身边及台上的人们忐忑的心。
有赏,自然是满意的。
只有柳心看出来他其实压根儿就没仔细看,因为没有一个“赏”字,是赏在了该有赏的地方。
他人在这里,心却不知道在何处。
直到台上表演结束,他仍以同样的姿势靠在座椅上,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陛下……”柳心低声提醒他,没有显露出半点不快的情绪。
柏眼珠子微微动了动,见台上所有人都单腿跪在他面前,这才抬起手,轻轻一挥:“很好,退下吧。”
那些人便退下去了。
柳心见他依旧不打算起身,便也依旧坐在旁边,问他:“这些点心不合陛下胃口?陛下一块也没有动过呢。”
他虽一向很少吃点心,但多少总会吃一点点,鲜少像此刻这般半点也不沾。
亲手制了这些点心的柳心难免有些不甘。方才的舞,他也没有认真看。
“不,只是这会儿不想吃东西罢了。”柏笑了笑,一如既往地温和:“叫人用匣子装起来,送到大兴宫吧,朕夜里拿来做宵夜。”
柳心乌云密布的心里一下子便晴朗了起来,她羞涩地笑着点了点头,唤宫人来装点心。
恰在此时,门口的宫人通传:“蒲美人到——”
柳心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蒲美人来作什么?都被陛下厌弃了,还不安分。
她未曾留意到,柏脸上显而易见的惊讶。
蒲茶风风火火地走过来,身后跟着几近小跑的允和。允和心里在流泪——陛下身边今日伺候着的可是堪称宫中典范的柳贤妃,蒲美人这可是一露面就落了下乘。
柏依然瘫倒在软垫子里,一动不动。
蒲茶看了看柳心——她没有如往常般高傲地扭过头去,也没有为难蒲茶,而是温柔地笑着说“妹妹来了”。
“是啊,好久不见陛下,听闻陛下在这里,嫔妾特意来请个安,贤妃姐姐不介意吧?”蒲茶也回之以笑。她看了看空旷的台上,疑惑道:“先才听说姐姐和陛下在这里赏舞,怎地没见着舞呀?”
“舞已经跳完了。”柳心柔柔地说:“妹妹来迟了。”
“那真是可惜了。”蒲茶道。她望向柏:“既然没有舞可以赏,那我就不拄在这儿惹人嫌了。嫔妾告退。”
她匆匆的来,一副要搞事的模样,竟然就这样轻易地要走了?
柳心被她这摸不着头脑的行为弄得有点儿懵。
而柏全程未给过她半点回应,连看一眼也没有。柳心看在眼里,看着蒲茶远去的身影,甚是怜悯。
蒲茶回到蒲月宫,再度挥退众人,不许他们踏进寝殿所在的院子一步。
“那……您可千万别再爬屋顶了啊,摔下来可怎么办。”明华忍不住提醒。
蒲茶胡乱应下。关上门,她就拆了一只凳子,抱着粗壮的凳子腿等柏过来。
柏一定会过来的。
她没有料错,月上中天、宫门落锁之时,柏翻墙进来了。
蒲茶抱着凳腿儿,光着脚坐在门前长廊上,一语不发地看他翩然落地。爬墙爬得那么狼狈的始终只有她一个。
“看来他们给我配了个假药?”柏说着,略带嫌弃地把她胡乱踢落在地上的鞋子整整齐齐地摆到一旁,这才在她身边落座。
蒲茶扭过头来看着他,神情十分认真:“你从来不跟我诉苦朝堂上的事,昨日却故意告诉我,是为了让我主动问出摄政王生病的事情吧?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直接告诉我,也并不会有什么分别啊!”
“当然有分别,你求我我才告诉你,和我主动告诉你,自然是不一样的。”他微微仰着头,眼神透露着傲慢。
蒲茶:……
想打他!
“你给我看那图册,是为了今日吗?”蒲茶不得不这么怀疑。怎么会这么巧呢?刚让她领悟图册里的事,便制造机会让她同摄政王单独在一起,以便他们两个成事,无论怎么想都太可疑了。
“你想多了。谁知道这么豪放还嫁过一次人的你连男女之事都不懂,我好心替十七叔教教你罢了。”柏嗤道。
“那春|药是怎么回事?”蒲茶不信他:“难道是一时兴起?”
“对啊,就是一时兴起。”柏斜眼看着她:“这种事还值得我多番谋划?”
蒲茶:……
她气得把凳腿儿往地上一掼,瞪着他说道:“你太过分了!这种事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是说我们两个是盟友吗?有你这样暗算自己盟友的吗?!”
“暗算?我想有个更合适的词是推波助澜。”他面不改色地回应:“蒲小胆,若我告诉你我要往里头加春|药,你会愿意?你还敢自己送药去给十七叔?”
蒲茶沉默了。
若是柏提前告诉她,她一定不愿意。
“你看,你不愿意。”柏嗤笑:“于男女之事上,你悟性太差,若我不强行推一把,你猴年马月才有机会嫁给十七叔啊?你现在入宫时间短,再久一些,十七叔可能就要成亲了。到他那么大岁数还没结亲,莫说皇家,便是民间也不多见了。你可知有多少人同我说过,要我关心一下十七叔的终生大事?”
蒲茶:“我觉得你在狡辩,可我没有证据。”
“不信我便罢了。”柏冷冷一哼。
“我谢谢你帮我,可这样的帮法,以后还是不用了。”蒲茶跳下地,走到他面前,郑重地对他说道:“就算你有法子强令他娶我,他也不会喜欢我。他一定以为这件事是我的谋划,会一辈子都厌恶我,终此一生也不会放我在心上。若是嫁给他,离他那么近,却一辈子都得不到他,我才不要,我就是老死在宫里,也绝不嫁给那样的他!”
她说完,等着柏给她回应,然而柏只是看着她,半晌没有吱声。
“干嘛不说话?”蒲茶很不满:“快说你再也不会对他用这种手段!”
柏对她翻了个白眼,凉凉道:“原来你还是个正人君子,素日是我小看你了。”
“你没有像我一样这么喜欢一个人,当然不懂我为什么会这么想。”蒲茶道:“你宠谁都像宠那只猫,只顾着自己高兴。可你若是当真喜欢一个人,比喜欢自己还要多,你就会一心一意想让他开心,不愿意他受到半点委屈。”
柏嗤道:“我才不会像你这么傻,被人喜欢就行了,为什么要折腾自己去喜欢人。”
蒲茶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鼓鼓地又坐回去。
“你还不回去睡觉?”她毫不客气地赶人。
“用得上我的时候狗腿得很,用不上的时候就这样赶人,蒲小茶,你对盟友还真是情深意重。”柏讽道:“下回你若是再想让我帮你做什么事,可得跪在地上求我才行。”
蒲茶:“我才不会再求你!”
话刚说完,她就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果不其然,柏立即站起身,对她说道:“既然如此,中秋宫宴你也别去了,反正你如今只是个美人,去不去也没什么要紧的。”
蒲茶:呜呜呜,我收回那句话行不行?
然而为时已晚,柏已飘然翻墙而去。
这一晚的他们都尚未知晓,说错话翻了船的,并不仅仅只有蒲茶一个。
柏回到大兴宫时,文近侍已候在寝殿。他知道自己犯了错,低着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那药是怎么回事?”半晌,他才听到年轻的皇帝凉薄的声音。
“药没有问题。那药是一副两份,一份下进去了,另一份在此。”他将药包举过头顶:“回宫后臣下立即寻人试了药,未及四之一份,片刻即令人失了神志不能自已。”
不能自已着实是个含蓄的说法,真相是人都快化身为禽兽了,连始作俑者文近侍自己看了都觉心惊,从而更是对摄政王与蒲茶钦佩万分。
同时他对皇帝也略微有点担忧。
敌人也太强大了。
“那为何蒲美人试了药却无用,十七叔喝下整碗也令她全身而退?”十七叔再怎么样也不过是普通人,而不是神。
“这……摄政王是否曾忍住了药性,臣下无法得知;至于蒲美人,实是她打晕了摄政王,这才得以安然脱逃。”谁曾想蒲美人还是个怪力美人呢?
柏:……
这女人真可怕,对着自己喜欢的人都能保持清醒,还能对十七叔下此毒手。
“当真什么都没发生?”柏犹不死心:“朕以为十七叔不像是那么弱的人。”
“从臣下等人进去送药至蒲美人出来,前后不足一刻,”文近侍说得自己都汗颜:“除非摄政王他……”
话不可说尽,不然也太尴尬了。
柏秒懂。
“那可未必。”他笑了笑。
文近侍不知为何,突然觉得皇帝陛下的笑容有那么一丢丢可怕。
没过几天,宫内外就开始流传“摄政王不|举”的八卦。
蒲茶一听就知道是谁干的好事。这世上除了柏,还有谁有这等胆子?刚刚发生春|药事件谣言就来了,巧合得简直故意不给人机会装傻。
这次八卦的主角太惊世骇俗,连素日一本正经的明华都没忍住跟允和咬耳朵:“你说摄政王至今不肯成亲,是不是就因为怕人发现他不|举呀?”
允和跟人聊八卦也保持着理智:“应当不是。摄政王就算当真不|举,以他的权势和手段,能让这种话传出后院?你也太瞧不起摄政王了。”
明华哦了一声,不想再跟他聊八卦了。
“摄政王才不是不|举。”偷听了好一会儿的蒲茶冒出头来,气愤地澄清:“蒲月宫不允许讨论这种无聊的谣言,违者不给饭吃!”
他怎么会不|举!这些人怎么会相信这么不靠谱的谣言?天呐!!不|举的人能有他那样的男子气概么?
更何况他举不|举,蒲茶最有发言权了。
明华和允和默默散开。
蒲茶管得了自己的蒲月宫,可管不了别处,没几日她就在御花园听到一群无聊的妃子聊起这件事来了。那群人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聊一个大男人的私事聊得那么开心,仿佛是她们自己家的事似的。
她过去想澄清,被明华拽住了。谁都知道蒲美人跟摄政王是一家的,自家宫里的人不会反驳她,别家的人可难说,这么一大堆人,唾沫都能把蒲美人淹死。
蒲茶泪流满面地回了蒲月宫,甚至有点后悔的觉得要是当时没打晕摄政王就好了,可恨的柏,自己的诡计不成功,就这样诬陷他亲叔叔,实在太没人性太可恨了!
趁着月黑风高,蒲茶偷偷潜入了大兴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