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唐华希写的，是一个帝字。
皇帝是寿星，怎么会在这儿？
不对劲啊，陶洛水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的路径，万寿园本就偏僻，夜里虽然按制点了宫灯，可是也不会全点，自然没有外头明亮，再加上树影斑驳，也有可能是唐华希认错了说不定。
但她心中已经相信了他的话，在宫中行走这么久，每个人都有自己一套分辨的能力。
待到脚步声缓缓而来，陶洛水看清了那两个暴露在灯光下的人，唐国并未在服饰上有太过严格的规定，但龙袍的色泽确实是有金银黑三色构成的，再加上穿着的人站得笔直，头发花白，远远望着和从前见过的皇上身形一模一样，基本上可以确定，是当今圣上无疑了。
另一个是个女子，她穿了一身蔷色宫装，后宫里头，分位向来明确，若是按照她的穿着，陶洛水便可以推测一二她的身份了，大约是个宫婢。
之所以加上大约二字，是因为那衣服有些陈旧，不似这几日看到的款式，再说了，能和皇帝谈笑风生的，怎么可能会是个婢女。
可惜离得远，听不真切他们再说什么。
陶洛水蹲的有些脚麻，可是又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伸出小手按了按腿，她这样一伸出来，就露出了手背。
这儿到底是草丛里头，蚊虫许多，才一小会儿，陶洛水便感觉手背上痒痒的了，她无法，只能将注意力集中在不远处的人身上，虽然听不见声音，可她看得真切，那个女人递了一块帕子给皇帝，想来，是要互诉离别了。
待到那两人彻底离开，陶洛水才想着站起身，因为腿麻了，她一个踉跄，扶着树，才站起来，好容易缓了一会儿，她的手背又很痒，只好用手抓着手背，缓解一下，这时候她只想着回母亲身边擦药。
“刚刚那个女子，是虞美人。”唐华希开口说。
虞美人在宫中的份位不高，因为她本身便是从伺候人的宫婢提拔上来的，皇后治理后宫严谨，尽管虞美人生的公主备受宠爱，但还是死死压着她的份位。
陶洛水听说这个美人，舞阳公主的生母，但更多的，她就不知道了，但唐华希却是知道的。
“她曾是伺候皇上的宫婢，跟皇上一块儿长大的。”唐华希看着远处，给陶洛水讲了虞美人的经历，所以这位虞美人别看着份位地，连宴会上席之地都没有，但是在皇帝心中的分量还是有的。
“如今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回宫去吧。”陶洛水抓了抓手背，虽然看不清，但是想来应该已经红肿了。
“我们先去摘桃子吧，既然出来了，怎么能无功而返。”唐华希看了她一眼，拒接了她的提议。
万寿园确实是有桃子的，但是这等地方的桃子，最要紧的，是图个吉利，那就和吉祥物一样贡着，时时刻刻有人看守的。
陶洛水跟上唐华希的脚步，她并不想去，但是唐华希说的不错，师出有名很重要，既然他们出来过，那么总得带些什么回去才行，如若不然，若是今日宴上发生了意外，他们根本无法证明自个去了哪儿。
万寿园的桃子在主院的左右皆有，唐华希来过这儿许多次，早就跟巡逻的禁军混熟了，这些桃子一年四季都在结果，迟早也要掉到地下烂光，让他们这些皇孙子弟讨个乐子并无什么不妥。
所以唐华希先领着陶洛水跟巡逻的禁军说了来意，要了一盏灯笼，才走进了林子里。
此时才是五月初，这儿的桃子还未熟透，虽然一个个又圆又大，可还是青红不接的。
陶洛水手痒得厉害，心情有些烦躁，点儿都不想爬树，便站在树下看着唐华希在树枝间来回走动，不时拣选着上头的桃子。
她看着在树枝间来去自如的人，总觉的有些不对劲。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一直畏畏缩缩的躲在兄长后面，面容羞涩连人都不敢正眼看，可是今日，他的所作所为，分明不是个胆小的人，而且，能够面不改色带着她偷看后妃和皇帝约会，怎么看，也不像他表面上这般无害。
“表妹，接着。”唐华希看了一眼下头胡思乱想的表妹，摘了个桃子，对着陶洛水晃了晃，作势要丢过来。
陶洛水双手捧着，对准他扔的地方。
没接准。
她提着灯笼，蹲下身，除了杂草的地面清晰可见，找到那个桃子很容易，但是它砸到了一个烂桃子里头，那个桃子上头早已被侵蚀一空，砸下来便到处都是汁液，但陶洛水并不嫌弃，将它捡了起来，在杂草上刷了刷，放进了袖子里头。
唐华希看到了这一幕，愣了愣。
但在陶洛水抬头的时候，他又转过身，继续去摘桃子了，不一会儿，便捧了许多桃子，跳下了树干。
“走吧，如今，我们满载而归了。”唐华希对陶洛水说。
“我先送你回贤妃宫里，再回东宫。”唐华希看了一眼月色，说。
“我可以自己回去。”陶洛水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和他一块玩是一件事，可是和他一同回去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哦，那你选几个吧。”唐华希大概是知道她的意思，没有勉强，将手中的桃子捧到她面前，让她选几个。
“那便多谢表兄了。”陶洛水拿了几个小小的，放在袖中。
两人是悄悄溜出来玩的，回去却不能再偷偷的溜回去，唐华希找了在巡逻的禁军，让他们派了两个人护送陶洛水去贤妃宫前，自个才往东宫走。
禁军是不能进妃嫔住的地方的，但是送到外头还是可以的。
陶洛水捧着几个桃子，回了贤妃宫里，各妃宫殿有的是屋子给儿子女儿住，乐平公主母女向来是住在偏殿，离贤妃极近，而二皇子一家就住在远些的另一处，宫中惯来是女儿住的近，儿子离得远些的。
“洛洛，你去哪儿玩了？”乐平公主宴上喝了酒，这会儿已经睡着了，只有陶半月还坐在屋子里等着她，寒烟喝陶半月的贴身婢女站在一旁，显然都是在等她的。
“我去万寿园摘桃子了。”陶洛水轻声说。
乐平公主以为她每次到宫里头来，皇帝或者皇后都会跟她说些话，其实并不然，她只是他们其中一个儿子的孩子，虽然是唯一一个，可在皇帝眼里，孙子孙女多了去了，能不能想起来都是个问题。
“万寿园的桃子？”陶半月走过来，看着她怀里抱着的脏兮兮的桃子，皱起了眉头。
“寒烟，快带上洛洛换洗的衣裳，带她去沐浴，怎么玩得这么脏？”陶半月嫌弃的看着那几个桃子，但抬起妹妹的手看到上头的红痕，她还是将她怀里的桃子一个个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吩咐宫女拿去洗洗。
“洛洛快去洗洗，洗好了我给你上药。”陶半月推搡着妹妹往外头走，沐浴之地乃是在向右走的偏殿里头，要沐浴，只有去那边才行。
这处沐浴之地的水，乃是宫殿之后现烧热的水透过管道送进来的，因为宴会，宫中时时备有热水，通禀了有人要沐浴，池中的热水很快便备好了。
陶洛水脱了衣裳，扶着两旁的扶手缓缓走了进去，她才十岁，这个池子的热水都可以淹到她的肩上了。
“感觉比府中方便多了。”陶洛水看向寒烟，寒烟拿着柔软的帕子，抓着她的手，给她清晰手指，贵女们的手指自幼便得好好养着，务必养得十指葱葱，若白玉无暇才行。
陶洛水虽然自幼不长在深闺里，可是她的手指也是白白嫩嫩的，而今美中不足的便是她手背上被叮了的几个大包，还有几道她自己抓出来的伤痕，红痕在嫩白的肌肤上显眼极了。
“怎么被咬得这般厉害？”寒烟小心拭擦，将帕子沾了一旁的特制的消肿药水，给她涂了涂。
“因为不识路，掉到草堆里去了。”陶洛水抬起另一只手往自己身上浇了浇水，撇了撇嘴，懒懒的回答。
“小姐这般娇贵，下次可别一个人走远了。”寒烟替她擦洗干净，扶着陶洛水离了池水。
陶洛水看着肩头，上头有狰狞的伤口，一道青筋突兀的显露出来，这是她自小就有的，她摸了摸，有点痛。
“待小姐再长大些，这道疤痕也该散了。”寒烟察觉她的视线，笑着回答。
这是她出生的时候，稳婆突然被杀了，母亲握不稳剪子，不小心划的，这些年随着她长大，已经消散了许多，只是这道疤痕一直在她的肩上，每次沐浴之时，她总是忍不住看两眼。
“我知道的。”陶洛水收回了视线，小时候，她不喜欢这条伤疤，因为这是她的缺陷，可是如今，也谈不上喜欢与不喜欢了，再丑，那也是她身体的一部分，身体发肤，无法改变。
她穿好寝衣，披上外衫，回了与姐姐同住的殿宇里，陶半月已经靠着软枕睡着了，手里还握着一盒打开了的药膏，显然是等了有一会儿了。
陶洛水小心翼翼的从她手中拿走了药膏递给寒烟，脱了外衫，爬上了床，将陶半月的睡姿搬正，靠着她，闭上了眼睛。
陶半月迷迷蒙蒙的张开眼，看着身侧妹妹的容颜，抬手摸了摸，眨了眨眼睛，沉默的看了好一会儿，才懒懒的打了个哈欠，睡了过去。
有些事情，可以知道，但不能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