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

  四月二十九日 晴

  今天是我遇到你一个月的纪念日。今天一大早，睁开眼就看见你了，呵，这奢侈的幸福，我能拥有的，也只有这个了。天气很好，刷牙的时候看着明媚的天空，突然很想你，多想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

  前几天黄奶奶问我，我不在你身边，我怎么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我多想大声向她倾诉，我有多想和你在一起，我也很想告诉她，我爱而不能，我永远也不能和你在一起。我们差了十一岁吧，十一岁一个月一天，准确的来说。过几年，你可能就要有自己的家庭，再过几年，可能会有一个很可爱的小孩叫你妈妈，这是我永远也给不了你的。但是我舍不得你，舍不得就这样放弃你，所以我选择了欺骗，选择隐瞒自己的身份。每当黄奶奶叫我小伙子的时候，就像是有千万根钉子钉入我的身体，很痛，痛到，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我很想跟她说，我是女的，但是我很喜欢你。最后我还是做不到，我担心我好不容易接近的你会离开，会远离我，会嫌弃我，会觉得我恶心。我之前被人诬陷过，她们骂我同性恋的嘴脸依然刻在我的心里，我不想你也这样对我，就算这个日子终究会到来，但是，能拖延就拖延吧，让我最后，幸福一下。

  黄梓沅，你会原谅我吗？

  不会吧。

  对不起。

  ***

  【你不在她身边，你怎么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什么感觉？不清楚，只感觉一口气滞在胸口，怎么也透不过来。李想看着对话框里的消息，第一次，想不到措辞。说只是想当一个朋友？不甘心啊。承认喜欢她？没这个资格啊。

  她第一次感觉自己很无助，不同于上次舆论中的无助，这一次，是她一个人的战斗，愿意与否，她都要做出选择。

  【她值得更好的。】

  终于，她做出选择了。她想，就算不能执手到老，做个朋友，偶尔了解她的消息，这也是一种陪伴吧。

  【你就这样对自己的没有自信吗？】

  【你是她最好的朋友，你总不希望她被耽误吧。】

  缩在墙角，李想呼了口气，关掉手机，把脸深深地埋在膝盖间。原来，说违心的话，是那么难受。

  期盼了那么久，李想做梦也没有想到，第一次的聊天竟是那般沉重。原以为会欢天喜地地相识然后成为好朋友，以后有什么新奇的事情一起分享，这样，就可以了解她，接近她。是她想得太简单了。不是没有想和她在一起，只是深知不可能，就直接扼杀在摇篮里了。

  只是，李想没有想到，口口声声说不耽误黄梓沅，想要她开心，永远也不要悲伤。可后来，耽误黄梓沅的是她，让黄梓沅流泪的也是她，让黄梓沅为难的，也是她。

  更让李想没想到的是，明明之前的聊天并不愉快，可第二天，对方还是愿意与她聊天。她像渣男般说的话，在那位黄奶奶看来，竟是在对黄梓沅负责任。看着她过度的善意，李想苦笑着摇头，只能说，她爱上了一个善良的女人，更幸运的是，哪个女人身边，也都是善良的人。

  “喂，你在干嘛？”江若溧从后面拽来一张凳子坐在李想一旁，“咦，你在写什么啊？”

  见李想在纸上写着什么，江若溧猛地凑过头去。

  见状，李想气急败坏地护住不让她看：“喂，非礼勿视不知道吗？”

  “你我还讲究什么繁文缛节啊。”说罢，趁李想不注意，抢走了本子。

  入目，是满眼的写满本子的“黄梓沅”三个字。

  翻着本子，江若溧不禁对这个名字的主人感到好奇。

  “一个你不认识的人罢了。”

  听罢，江若溧伸长脖子，瞪大眼睛吃惊道：“你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李想看看江若溧那样子，又看看本子里的黄梓沅，不禁想要妥协。江若溧这个大大咧咧的人，什么事情都告诉自己，现在自己的心里有秘密不告诉她，真的好吗？她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江若溧被李想看得发毛，用手扫扫李想的眼睛：“你看我干嘛，爱上我了？”

  李想收回了视线，又盯着桌子上的本子呆了几秒，才复又看着江若溧，郑重地说：“江若溧，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

  “嗷，你说吧。”

  “你先坐好，一会听到不要吃惊，不要大叫，听完之后不要再想这件事了，答应我。”

  “你说吧你说吧，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江若溧换了个姿势，头撑在桌子上，嘀咕着。

  李想无奈地看了看江若溧，做了几分钟的心理准备，才开口：“这个人就是我喜欢的人。”

  “什么？！”

  撑在桌子上的头猛地跌落，差点摔倒地上的江若溧不禁失声大叫。

  “跟你说了不要那么震惊。”以防一会说出什么骇人的话，李想赶紧捂住了江若溧的嘴。

  “这件事怎么能不让人震惊啊！敢情之前和你筹划了那么久，都是对一个女的？你怎么瞒我那么久啊。”

  “我没有把握你会不会对我有什么想法，毕竟这个不是那么正常。”说完，李想缩在了角落，像是一只没有保护的小鸡，

  “我担心你会因此离开我。”

  “哎，我该说你傻呢，还是该说你傻呢？”江若溧一掌拍在李想的后背，叹了口气，“我们是朋友啊，不管你喜欢谁，我都支持你，真爱至上嘛。”

  “你真的这么想吗？”像是看到了希望，李想抬起头，眼圈发红着，瘪着嘴，像是受了委屈得到妈妈安慰的孩子。

  “你怀疑我？其实吧，之前爆出你和班长的舆论，我就想找你谈谈，如果你真的喜欢班长，我就帮你追她。性别嘛，这也不是你的错啊，你不过是喜欢而已啊。不要担心别人说什么，记着，我一直在你的身边。”说完，拉过李想，将她圈在了她的怀里。

  这条路不好走啊，我得帮帮你才是。拍着李想的后背，看着窗外的天空，雨过天晴，外面高高挂起了一道彩虹。李想啊，你看，连老天都在帮你呢。

  “好了，来跟我说说你们的事情吧。”

  “嗯…其实她比我大好多，我和她相遇在医院，她是….”

  听完李想的描述，江若溧的嘴巴张得都可以放下一个鸡蛋，下巴都要僵住了才收回来。

  “李想啊李想，您的惊喜可真够多的。”

  ***

  晚上，回寝室的路上，江若溧突然提议：“我们去凉亭上吼几嗓子吧。”

  李想住在一中的晨曦阁里，建在一座矮山上，每次回寝室都要走得小腿发麻，但也因为高，风景极其好，晨曦阁的下面是一条马路，前面都是民房，一望无垠，可以望向很远的地方，到了晚上，万家灯火，风景格外撩人。晨曦阁附近键了很多个凉亭，随着中考的逼近，很多学生都选择在凉亭上看风景或者吼几嗓子来发泄。

  “李想，加油！江若溧，加油！”

  江若溧将手拢在嘴边作一个喇叭状，冲着远处的灯火，用尽全力大喊。

  “一起加油！”

  学着江若溧的样子，李想也朝远处大喊。

  “我们会考到同一所学校，一直一直做朋友的。”

  “好！”

  “你没有话，想对那个人说的吗？这个方向，好像正对着医院那里。”吼完，江若溧哑着嗓子对李想说。

  李想转头看着江若溧，夜色下，江若溧侧脸的线条也变得柔和，眼睛倒映着山下的灯火，世间美景，也不及她。得此朋友，今生何憾。

  “黄梓沅，等我，等我毕业！”对着那个方向，对着医院的方向，也对着自己的心，李想用尽全力喊，像是想要把这句话喊进某人心里。

  “等我长大，好吗。”看着下面来来往往的车辆，李想在心里默念。

  在另一边的凉亭里，王绸也同样看着山下的风景，每次心里有些烦恼，她都会来这里。不同于别人，她不会喊出来，她只是看着山下的车水马龙，想着心中的事。她早就习惯沉默，习惯被动。唯一的一次主动，恐怕就是试探李想的那次了吧。

  我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了，知道你最近反反复复地写着一个人的名字，不是我的名字，你从未写过我的名字。你喜欢的就是那个人吧，毕竟我曾经那么了解你。可能是我做的不够好吧，没能让你喜欢上我。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走进你的心里。

  深深地看了一眼山下的万家灯火，王绸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去想那些事。从凉亭出来，又是一个充满动力，全新的王绸。就在要转身的时候，王绸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一个在映像里总是打打闹闹的身影，就像现在，依然在和别人打打闹闹。她总是那么引人注目，总是会让人在人群中一眼就找到她。

  你看，我们总是那么有缘，总会在转身的时候相遇，总有一天，你会看见我的吧。

  最后眷恋地看了一眼那个人，苦笑着消失在黑暗中。

  ***

  【小伙子，你是怎么认识我们沅沅的呀？】

  就在李想琢磨着数学题的时候，桌角的手机震动了一下。看到里面的内容，李想不禁绽放了一个明媚的笑容。

  说起相遇，她可以说上好久呢，一个晚上，怎么够呢？

  【长话短说吧，她有一次给我打针，没有扎进血管，我疼，她尴尬，然后她对我笑了笑，那应该是尴尬的笑容吧。但是是我那段时间看过最好看的。】

  黄梓沅，可是上天派来拯救李想的，要用什么词语才能形容她的美丽呢？没有任何词语吧。

  【这什么偶像剧剧情啊。看来是一见钟情啊。】

  【额…见笑了。】聊到现在，李想并不否认她对黄梓沅的喜欢，本就喜欢她，有什么好否认的呢？她已经做好了准备，最后事情败露，或打，或骂，她都愿意接受。

  人的贪念总是一步一步膨胀，从一开始的不打扰，到现在的不断靠近，即使知道前方有数不尽的障碍，还是会忍不住走向她。其实李想也很害怕，害怕贪念会膨胀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害怕自己到最后，会想和她在一起。

  【那你想过和她在一起吗？】

  果然，还是绕到这里了。

  【我可能没这个资格吧，我现在没什么稳定的收入，可能不能给她幸福吧。】

  趁自己还能清醒一点，趁自己现在还有力气拒绝，尽早说清楚，到时候沉浸在如毒药般的幸福里时，恐怕自己会沉沦吧，恐怕，就真的开始奢求和她在一起了。

  【谁说幸福是要用金钱创造的？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才是真的幸福。】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她会喜欢我吗？会喜欢一个女的吗？不会吧。李想嘴角的笑容早就僵硬，现实，生活就该面对现实，就算她会喜欢女的，她愿意等我吗？愿意等我长大吗？就算愿意，现实也不允许吧。早在之前黄奶奶就告诉了李想，黄梓沅的父母一直在催黄梓沅结婚。就算是她愿意等，她又能等几年呢？说不定到最后，她会开始怨，怨李想浪费了她的年华。

  放下笔，李想仰头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当初在凉亭里的呐喊，不过是自我安慰，经过一个星期的考虑，李想还是向生活妥协。她不会等的，李想的身份不允许，现实不允许，黄梓沅的年龄不允许，黄梓沅的父母也不允许。那么多的不允许，早就压垮了李想心里最后的希望。

  突然，屏幕亮了起来。

  【你想要沅沅的微信吗？】

  李想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又重新看了一边，没错。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就开始愿意给我联系方式了？我不是都拒绝地那么明显了吗？

  【为什么现在愿意给我了？】

  【因为觉得你是一个比较稳重的人，要是别人，可能就夸大其词，甜言蜜语天花乱坠，但是你没有，你为沅沅着想，为沅沅的幸福着想。】

  心里苦笑不已，甚至，李想想哭。现在的女人怎么都那么天真，以后可怎么办，她那么天真，以后被人骗了可怎么办，明明是不敢面对，不敢在一起，偏偏被人说是稳重，哎，这个女人啊。

  【谬赞了，那麻烦你给我吧。】

  不一会，黄奶奶就发来一个名片，李想点进去，盯了好一会，还是没有发送请求。奇怪的很，以前想尽方法，不就是想要她的微信吗？现在怎么就退缩了？

  黄梓沅的头像，是一个彩绘，画的是一个女生的脸，额前的碎发随风吹拂，遮住了一只眼，杏花眼，鼻子小巧且微微翘起，柳叶眉朱唇，就像是照着黄梓沅的样子画的。后来，真的失去了她，李想画了很多幅这样的画，却终究不是她，永远不是她。

  李想还是没有选择发送好友请求，她在害怕，自从加了黄奶奶的号就开始害怕，情情爱爱，她怎么可能给她，就算是她愿意给，黄梓沅也不见得愿意接受。

  直到临睡前，捧着手机，禁不住诱惑，选择了发送好友请求。在点下发送的那一刻，李想立刻关掉了手机，把手机扔到一边，躺在床上，瘫成一个大字，在黑暗中，大喘着气，她也不知道她在紧张什么，可能是担心黄梓沅会拒绝请求，也可能是担心在那之后，一切，就都覆水难收了吧。

  在那个晚上，李想做了个分不清虚实的梦。

  梦里，她的身边站着一个女人，看不清脸，但潜意识告诉李想，那人就是黄梓沅。她们两个人并肩走着，没有牵手，但是李想的心里，有说不出的甜蜜。她们在一家饰品店驻足，女人走了进去，在一处停下，李想凑过去一看，是个DIY手链，可以将对方的名字串在手链里。

  ”我们一起买这个好不好？你戴有我名字的，我戴有你名字的。”

  李想想说好，但是梦中，她发不出声音，想拉着她的手，却碰不到。女人径直走了过去，跟柜台说了几句什么，回头又看了一眼停在原地的李想，莞尔一笑。不久，她回来了，将手链戴在李想的手腕上。看清楚了，手腕上串着的，正是写着黄梓沅的三颗珠子。

  画面突然一转，眼前出现了三个人，两女一男，年长的一男一女对着年轻的女孩说着什么，老人很生气的样子，年长的女人时不时捂着胸口，女孩一直低着头，李想能看出来，她的肩膀在颤抖。突然，年长的女人在夺女孩手腕上的东西，女孩哭着抵抗，最终被女人抢了过去扔在地上，李想走过去一看，手链上写着的，正是“李想”两个字，她的名字！

  画面又突然转换，眼前走来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孩子，她在距李想一步远的地方站定，沉默了一会，扔给李想一个东西，李想看见了，正是上个画面中的手链。沉默了一会，女人走了，没有回头，倒是一旁的孩子时不时地回头，望着怔在原地的李想。

  “哈--哈--哈--”猛地睁开眼，入目的，是熟悉的天花板。李想在床上坐好，努力回想起梦里的画面，身上全是冷汗，黏糊糊的。在床上缓冲了几分钟才拿起手机，在锁屏上一看，完蛋了！今天是周一啊，要迟到了！

  匆匆忙忙地换了衣服，跑到楼下，阿姨早已准备好了早餐，大口大口地吃了几口，一边吃一边哈气，用手在嘴边扇着，实在是太烫了。来不及了，时间来不及了。

  “喂，陈叔，你现在在哪里，有空吗？…哦，我要迟到了，你有空送我一下吗？”坐公交来不及了，只能让陈叔从爸爸的公司里赶过来接她，好在公司并不远，十几分钟就到了，趁这个空，还能再吃几口早餐。

  一边啃着叉烧包，一边从兜里掏出手机，解开锁屏，里面的内容差点呛着李想。

  【对方已同意你的好友请求，现在开始聊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