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越往里走，三条街的情景便就与外面的荒芜相去甚远，草木都开始有规律的修剪，花草的种植也开始有些讲究，路面也开铺上了温和的鹅卵石。
当真正走进三条街的时候，奢华的建筑更是让三人齐齐愣住。
与想象中黑暗颓败的场景不同，真正的三条街，与在别处的闹市街区并无过多的不同，这里也有雕梁画柱的楼阁，也有纸醉金迷的瓦舍，一家酒楼门前的大酒缸，散出的那浓浓的酒香，整条街都闻得到。
这三条街虽说只有三条主干的街道，但是此刻翟萧站在街的这一端，仰头望去，楼台房屋鳞次栉比，哪里是像逃难之人的藏身之所，这简直配得上□□里的人间天堂。
胖馒头一时没注意，口音都出来了：“我滴个乖乖。”
翟萧听见又是一愣，按道理胖馒头也算是个南方鹤，虽然血统的纯正程度有待考究，但是这奇妙的北方口音从何而来。
但是翟萧又转念想到了自己喝醉了在后山上打快板的事情之后，惭愧的低下了头。
面具男倒是对三人这么惊讶的模样司空见惯，轻笑了声解释道：“怎么说三条街也是做生意的，生意人总归都喜欢热闹的，还望三位在三条街过的愉快。”
说完面具男就躬礼后转身离去了，三个人都沉浸在三条街华美的世界里，没有听见面具男转身后的那句话。
“如果，三日后，还能见到你们的话。”
-
三条街，带着灵界的含蓄与内敛，也有着魔族的奢靡与狂放。
两种截然相反的风格，却在这么几条街上融于一体。带着禁欲的深沉与隐忍，却无时不刻透露着仿佛盛夏傍晚的悸动与不安。
铺满街道的青石板，四角都被小心打磨。
走在路上，翟萧都觉着有些恍惚，这是他第一次来到三条街，从他来到这个世界那天算起。
而靳言不是。
但是上一世，他来到三条街的时候，这里已然变成了地狱。
满地哀嚎，血流漂杵。
他便是在这里结果了他的叔叔。
那时候他追了靳离整整三日，靳离就躲藏在前面那个路口的拐角。浑身是血，但是眼里居然没有一丝的悔意。
-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涩口，令人反胃。
靳言信步走过街道，血从房梁上流下，落到地上，吧嗒，溅了血花。地上粘稠的血迹，黏上靴子，让人平白有些烦闷。
追杀一只不怎么有反抗能力的猎物，这种游戏的精妙在于，既要抓他，但是又不能抓到他，得让他觉得自己能逃，等他千辛万苦以为自己能触摸到希望之刻，再一把将他拉入深渊。
这才算得上是快乐的游戏。
靳言乐在其中。
毕竟之前，那只猎物也是陪他这样玩耍的，现在把这些还给那只猎物，也算得上公平。
过程不需他亲自动手，传闻中的三条街，在魔族第一铁卫的面前，只坚持了三天，便成了一座血城。
靳言走在这条路上，享受着猎人收获前的欣喜，如漫步在春日雨后，空中泛着泥土的腥味，竹笋正在破土而出。
这种心情正在随着靳言的每一次呼吸起伏，但是却终结于靳言见到猎物的那一刻。
靳离瘫坐在墙角，那柄雕着蛟龙的长、枪支撑起身体大半的重量。他睁开了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里，还插着半只羽箭。但是他看向靳言的眼神，还是如同多年前在大殿之上看着他的眼神一般。
疏离，不屑，与三分浑不在意。
游戏的乐趣已失了大半。
此刻的猎物应该是惊恐，紧张，与仓皇求饶，然而一切与想象中相去甚远。
靳言昂起头颅，朝靳离说道：“你有何话说？”他的声音很大，仿佛骄傲的想让全世界都听到。
然而靳离只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着靳言高大的身躯与宽阔的肩膀，说道：“你长得和你父亲很像。”
提到自己的父亲，就仿佛戳中靳言的伤心事一般，“你、没、有、资、格、提、我、的、父、亲。”
听到这里，靳离大笑。
这笑激怒了靳言，靳言抬手便挥起了自己的枪，枪尖划破污浊腥臭的空气，掠过仓皇而过的陈年旧事，却在靳离的面前猝然停住。
一切发酵沉淀之后却变得异常安静。
枪尖没再进一步，而是向旁边一歪，挑开了靳离手中支撑着自己的枪。
靳离手中一震，整个人也随着向旁边倒去。
“你没资格用它。”
面对昔日兄弟的孩子复仇这种皇家狗血剧情的戏码，靳离十分冷静，好像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似的，在离死亡就差那么一句话的时刻，说出的话依旧是那么的直接，“我知道你的意图，还是不必期待着我向你求饶了，直接杀了我，咱们都很轻松。”
“是你会轻松，我很享受现在的时刻。”
靳离又是一笑，“你还真的很像你的父亲。”
靳言攥住长、枪的手一紧。
“我记得当初你才这么一点大，”靳离朝空中比了那么一下，“你打碎了我的一个水晶杯，你父亲打得你藤条都断了，你却宁死都不承认。”
“后来你父亲让你走了，你咬着牙摔门而去，你走后，他却高兴地朝我说，看，那是魔族以后最伟大的君王。”
“够了。口口声声的说着我的父亲，你却亲手害死了他。”
“世界上很多事情，比你想象中复杂。现在你和你父亲，就差在这里。”
“我不需要你来教训我。”
靳离听见这话，朝靳言一笑，“是，魔族最伟大的君王。”
这个称呼，在靳言听来是如此的刺耳。他本骄傲于他从泥泞的骨血里爬出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骄傲于今日他终能手刃仇敌，但是当那所谓的仇人口中说出夸赞之词的时候，他却从心里衍生出一种畏缩之意。
“望，我们的君主，千秋万代。”
然后靳离便倒在了靳言的枪下，枪穿透了靳离的身体，深深的扎在了墙壁之中。
但是从此后，那个在墙角满身是血的人，却夜夜入梦，那是一场场的噩梦，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叔叔，变成了与他叔叔一样的人。
-
直到一切重来。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面有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讲的故事是……”
“讲得故事是‘从前有座山……’”
翟萧摸了一把靳言的头，“可以啊，都会讲故事了。”
昔日魔王靳言，此刻撅起嘴来撒娇，“每天晚上都是这个无聊的故事。”
翟萧翻身，“那好，不讲了，睡觉。”
“不行，要讲。”
翟萧翻回来，“那好，从前有座山……”
“不行，换个。”
翟萧严词拒绝，“不行，睡觉。”
“好吧，还是讲吧。”
“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
-
靳言还是会做噩梦，但是噩梦里突然就多出了两个和尚。
两个和尚光着脑袋，靳言看见和尚就能想起翟萧看书时，摸着自己的头发，委屈地说着自己就要秃了。
噩梦也就笑醒了。
-
一切如烟般散去，此刻面前仍是华美喧闹的三条街。
翟萧正牵着靳言的手如假日郊游一般，在街上蹦蹦跳跳的散步。
胖馒头在一个摊贩前停下。
小贩热情的向前推销，“怎么客官，吃点什么？”
胖馒头的口水都要流到了地上，问道，“你这里都有些什么？”
“瞧见你们几位眼生，想必是新来的吧，”小贩赶忙地就把三人往摊前拉，“我们这，蒸羊羔、蒸熊掌、蒸鹿耳，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
胖馒头：“你们都有？”
小贩顿了一下，“都、都没有。”
三人：“……”
小贩：“我们要是卖着些何必来这里卖呢，是不是三位，看看我们这的，油炸夜游神，糖醋河鬼，清蒸骨魅。您要是觉得这些清淡，我们还有别的。”
说完小贩赔了个笑脸，但是确是把三个人吓了一跳，光听菜名便知道，这菜的原料不是什么“正常”的食材。
胖馒头反应最为激烈，直接朝小贩嚷道：“你们这是给人吃的吗？”
这小贩更是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客官，你这话可说的有点怪，这本来也就不是给人吃的，一般人那能来这种地方啊，您说是不是。看你们几位是新来的，这也算是清淡的口了，别的……别的东西，我怕您更吃不了。”
那小贩笑得更加诡异。
胖馒头连退后几步，“不、不吃了，不吃了。”
然而那小贩却连忙向前追了两步，“你以为这什么地方，你说不吃就不吃了。”
小贩这话一出，周围人一齐看了过来，十数人，都死死地盯着翟萧一行。
“来我们三条街，便要讲三条街的规矩。你往我这一站，便就是在我这勾了名画了押，今日不做完这生意，你试试能不能走出这巷子。”
周围那些人已经从原来的位置走了出来，虎视眈眈地盯着三人。
翟萧把胖馒头拽了回来，忙说道：“买买买，肯定得买，就这个油炸夜游神，我要了，多少钱。”
“钱？”小贩眉毛一挑，“我们这不要钱，你卸只胳膊在这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