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翟萧看着那些可怜的孩子，从心底里生出了一股怒气，但是硬要强忍着不表现出来，四处寻找着镇子里遇见的那个孩子，却又不愿在这里找到他。
胖馒头也有些不忍心看，跟在翟萧的身后，催促着让他快些离开。
翟萧点点头，但是脚步却不听使唤。
就在下一刻，一双温暖的双手覆上了翟萧的双眼。
戴着面具的靳言将头从身后埋在了翟萧的颈间。
“别看，走吧。”
两行温热的泪，从靳言的掌间流下。
“你闭上眼睛，我牵着你走。”
湿热的鼻息吹在颈边，翟萧的神识散开，身后靳言的灵识强大而霸道，但是翟萧却觉得无比的安心。
靳言松了手，翟萧没再睁开眼睛。
这树林里，凄凉，诡异，但是却有一个温情，强大的依靠。
靳言本来还在想着尹泽的事情，但是看见翟萧哭的那一瞬间，就觉得自己幼稚而可笑。
从最初开始，无论在哪里，无论怎么样，翟萧做一切事情好像都是为了别人。
从麓山镇，到青临郡，再到剑冢。
翟萧做的一切好像没有一件是为了自己。
从玄鉴宗一路逃到三条街，从三条街再逃到这里，明明此刻自己都已是走投无路，却还要提着一把重尺跑到这里来。
而自己呢。
输了。
自己果然又幼稚又可笑。
他牵着的这个人，爱偷懒又贪吃，天天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却是这世上最善良最温柔最坚强的人了。
他曾经还暗暗发誓，说一定要保护好他，到头来才发现自己才是处处被护着的那个人。
如果没有他，他身后的这个人可能会一辈子在缥缈峰上，当一个无忧无虑的仙人，逍遥自在不食人间烟火。
他从前最恨的就是这样的人，现在却巴不得让翟萧赶紧变回去。
靳言猛得想起上一世的事情。
上一世在坠神崖上，翟萧穿着他那身洗得发白的破衣服，拿着那把重尺，站在他面前，将一头的长发高高束起，眼睛很漂亮，但是眼神却充满鄙夷与愤恨。
当时靳言还打趣地说道，长得这般好看还不如随他去宫里做个美人，何必当个臭道士死在他的手下。
然后翟萧骂他无耻，绝情，冷血。
现在靳言想起就只觉得羞愧，与懊悔。
自己上一世做了怎样的糊涂事，能让世界上最温柔的人说出这样的评价。
不过靳言有句话说得倒是不后悔，他该怎么样才能将这样的人带走做他的美人。
靳言小心翼翼地牵着翟萧向前走，就像牵着世界上最贵的珍宝。
他与翟萧之间的话从来不多，但是二人总能在很微妙的时刻很坚定的和对方站在一起，比起什么师徒朝夕相处的默契，靳言更愿意去相信一种东西叫缘分。
大抵是天道终于觉察出他历经了太多的苦难，终于让一束光出现在了自己的生命之中，耗气所有的福祉换来两人命运的相连。
这个活了三百多岁的魔族，此刻好像就变成了个没长大的孩子。仿佛靳言身边掠过的不是惊悚恐怖的干尸，而是无数与翟萧息息相关的记忆碎片，那些带着初春色彩的光影，掩盖了周遭的一切。
两人就这样不言不语却又携手走了走出了很远。
靳言一字未发，但是翟萧却从牵着他的那双手里感受到了，靳言好像哪里变了。
他说不清是哪里变了，却毫不担心，因为他明白这种改变是微妙却又美好的。
不知从哪吹来的风吹得翟萧身上有些发寒，也将靳言从自己的世界里吹了出来，更是把一直走在最后的缩头缩尾的胖馒头吓得发抖。
四周开始响起了童谣，这童谣声音忽远忽近，若有若无，断断续续，丝丝缕缕。
靳言最先警觉起来，上一世，就是伴着这首童谣，尹泽不动声色的解决了所有追杀他的兵士。
翟萧也觉察出了来者的踪迹，“不要躲了，滚出来。”
或许是尹泽感受到了来的这两人的实力不容小觑，并不现身。
“小老儿是哪里招惹了两位神仙，让两位动了这么大的气？”
这声音果然古怪，好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让人无法判断其位置。
翟萧一向是热爱打架前讲道理，“先礼后兵”是一切武侠小说的标配，到翟萧这里不能例外，“我且问你，穹山一带三县十六镇，跟你有何关系。”
“原来二位是冲这个来的，好说好说。”
“你这贼……”翟萧“贼人”二字还未说完，就被靳言拦下，“听说这附近盘踞的山妖做了笔大生意，你是他们的头头？”
上一世在外漂泊不定的时候，靳言太懂这些活在世界暗处的怪物了，毕竟上一世，他最后成了这世间暗处最大的怪物。
“呵呵呵呵呵呵，我还以为来得是什么人，怎么二位也想分一杯羹。”
听着熟悉的声音说出这样的话来，靳言已经瞬间明白上一世那个待他如亲生爷爷一般的尹泽的另一副面孔，他按下心底微微起伏的情绪，继续说道：“不错，所以想来问问行情。”
想来是靳言魔族的身份，再加上熟练的暗语，尹泽好像已经相信了三人来此的目的。
前面茂密的树林之中，先是亮起了一盏橙色的灯，而后，那灯越来越近，走到二人面前，这才看清了，拿灯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树林里阴暗湿冷，他披着一身织有古怪花纹的毛毯，可那毛毯也被露水打湿。
尹泽向二人问道：“不知三位要些什么？”
靳言：“你这里有什么。”
尹泽露出个奸商一般的笑容，按照翟萧的话来讲，笑着便知不是什么好人，“我这里从两三岁的孩子，七八岁的顽童，到二三十的壮汉，到七八十的老人，应有尽有，二位神仙，随便挑。”
一旁的胖馒头听得心惊肉跳，脱口而出：“我靠，你杀那么多人干嘛的啊！”
这话还好是胖馒头问的，尹泽望了胖馒头一眼，便知道这是个坐骑化作的人形，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两三岁的孩童最补心脉，二三十的壮汉最助修为，还不知二位神仙要干些什么呢？咯咯咯咯”
将人的魂魄炼制魂丹，提高修为，果然，尹泽已然是遁了魔道。
这与虏仁伽在麓山镇要干的事情一样，只不过尹泽的修为比不上魔族的右将军，只能对这些平明百姓下手，而虏仁伽是把算盘打在了修士的头上。
翟萧听完，脸上已经掩盖不住了怒意。
尹泽也是注意到了，不过在尹泽看来，这怒意却有别的意思，“看来二位神仙是不满意这些了，除此外，老朽还有别的东西。”
靳言：“别的东西？”
尹泽：“不错，不知二位听说过，易魂之法没有。”
翟萧直勾勾地看着尹泽，已经快抑制不住怒意。
这更深一层的怒意在尹泽的眼里，又成了追问的表示。
“选取一个极上乘的坯子，锻炼其根骨，再喂以修身的丹药，灌以自身的灵力，最后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将二人魂魄相易，这样他人的根骨身躯便可为自己所用。”
锻炼其根骨……
再喂以修身的丹药……
灌以自身的灵力……
这句话，字字都像针一般戳在了靳言的心头，一时之间，靳言便什么声音都再听不进去，耳边嗡嗡作响。
上一世，他想起上一世，尹泽对他做的那些事情。
尹泽将他从山洞中救回，用自身的灵力为自己疗伤，喂自己吃最宝贵的丹药，教自己防身的法术……这一切一切与刚刚说的话，完完全全的吻合在一起。
昨日的回忆，与如今那张可恨的面容交织在一起，就像一口毒药猛地一下灌进口鼻，靳言只觉天旋地转不知身在何方，胸口似被撕裂一般的疼痛。
一切就是个骗局。
曾经慈祥和蔼的面容，到现在这般可憎的样子，无数曾将在脑内反复回忆的画面在瞬间崩塌，支撑起他走过上一世半生的柱子，就这样散成了烟。
呵。
他曾经以为他至少还有个人可以信任。
到头来竟发现也是个骗局。
不过靳言他早已千疮百孔遍体鳞伤，又何惧再被这无端欺骗再添一刃。
到头来只是有些不甘罢了。
真是心疼自己。
上一辈子从地狱中爬起，在万般绝望中抓住的竟也只是个虚假的稻草。
翟萧已按捺不住自己的愤恨，但是在他动手之前，靳言已经拿出了那把长/枪。
火红的凤凰盘踞在枪柄之上。
下一刻便贯穿了尹泽的身体。
结束了。
枪下的人甚至瞪大了双眼，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从胸腔中涌出的，泛着腥臭味的绿色的血液已经宣告着他的生命正在飞速的流逝。
靳言在动手之前，还在想着，还要不要让尹泽再为他的行为付出些更惨痛的代价，不过在动手的那一刻，靳言觉得不需要了。
那是上一世的事情了，就让上一世的他结束在上一世吧。
这一世一切都不一样了，他不一样，他心里抓住的那个人也不再一样了。
“上辈子，你欠我的，不必还了。”
靳言说出这句话猛然回头，正对上翟萧的眼睛。
他说错话了，短短的时间里，他有了太多的情绪，不自觉地竟说出了万万不该说的话。
一切的一切，昭然若揭。
翟萧明白了。
自己的怀疑果然是对的，这个世上并不是只有他重生了，靳言也是。
他有些害怕，但也有些高兴。
不过此刻的翟萧并没有过多的反应，而是做了一件事情。
他问靳言：“你喜欢花儿吗？”
靳言点点头。
翟萧闭上了眼睛，从翟萧身上有无数的灵光在闪动，而后从翟萧身上离开，飞到树林里的每一具尸体身旁，将每一具尸体紧紧包裹。
形状诡异姿态夸张的树枝慢慢得变回原样，阳光重新地照在这片土地上。
再然后。
一开始是从山的那头开始，从山脚下的旷野开始，从溪边一个石缝里开始，开出了第一朵白色的花儿来，然后这花如同风一般迅速的漫延，红的，白的，万般的色彩就在山坡山铺开，开到山腰，再开到山顶，开到翟萧的身旁，从靳言的脚下钻来出来。
这花开满来这座山，就像风掠过，又像旁边的山上跑去。
漫天的花瓣缓缓落下。
翟萧躺在开满花的地上，靳言慢慢得躺在他身边。
翟萧有些累了，刚刚的法术，耗尽了他的灵力。
“你喜欢吗？”
靳言看着天上的云，视线有些模糊。
“好美。”
“你喜欢就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