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其一
清晨的微风总是夹杂着几分湿气。
风是温柔的，带来了露水的气息。
风却也是凌冽的，在吹拂过结痂的伤口时，这湿润又粘腻的触感就显得尤其难受。
……唉，这间庭院已经破败不堪了。
是不是因为吸吮血液成长的缘故呢？石板路的缝隙里，本应是暗绿的苔藓变为了深红色，远远看上去，倒像是漂浮在血海里的浮舟，踩下去时才有几分真实感。
立在庭院正门处的鸟居也不例外。漆红剥落，露出了突兀的泥灰色板块，昔日的神圣肃穆如今只剩下丑陋。
本应是连接现世与本丸的大门此时倒更像是个劣质的残次品。
鸟居或许有过崩塌的危机，那石柱上的刻痕不就是最生动的证明吗？但不管怎么说，它依旧顽强地伫立在此方，见证这小小居所的世事变迁。
如果鸟居可以说话，想必它最先倾诉的不是悲惨的往事，也不是求助的话语，而是先对着那位祈祷的男人劝解。
他站在鸟居下，低头凝神，默默地低头合掌，棕色的发丝垂下脸庞。
高大的身形，此刻却像是个无助的孩子。
祈祷，加持，这些是斋宫的工作。
斋宫是为神灵奉献忠贞的女子，人们相信她们才是最纯洁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里既没有斋宫，也没有神官，甚至连人类也没有，这种祈求天意的事情，自然而然就落到和神社关系最密切的人身上了。
换句话说，就是被顺理成章地认为是石切丸的工作了。
石切剑箭神社所传太刀化形，袪除病魔，祈祝破灾，似乎因为付丧神的双重身份，连祈祷都变得更灵验了些。
自从显形以来，石切丸就维持着晨间祈祷的习惯。
先是祈求风调雨顺，天灾散去；接着要为出征的同伴们加持御守，祝福他们跨越时空的旅行；最后祈祷本丸诸事安顺，无事发生。
在这一套繁琐的顺序结束后，鸟居下往往只剩下了石切丸一个人，他并不急着回去准备一天的工作，而是一定要独自在神明的面前，多祈求半刻的倾听。
双掌合十，低头深思，因为格外珍惜，所以把所有情感与语言都锁在心中。
本丸中没有人知道，石切丸究竟是为了谁在祈祷。
三条的刀剑们对此并不如其他人一般兴趣盎然，既然石切丸不想说，他们自然也不会去自讨没趣。被询问到这种问题时，三日月宗近往往会摇摇头，打个马虎眼糊弄过去，或者和小狐丸对视一番，回以一无所知的表情。
活得越久，就会越像狐狸，这句话放到他们身上还真是一点不错。
虽然是神明的末席，他们毕竟也是比人类全能的存在啊。
就算只有名字也好，只要得到了对方的“认知”，人类的存在就会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付丧神的神境中，不管轮回多少次也会一直被监视着。
真亏石切丸忍得住……这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秘密呢。
身后的传来木屐踩踏石板路的清脆声音，石切丸忽地睁开双眼，将腰间的面具戴上，并没有表示什么被打扰的不满。高大的男人转过身去，果然见到一个少年蹦跳着奔来，然后一把抓住了男人宽厚的手掌。
“石切丸！”
他盯着石切丸脸上纯白的面具，没有描画嘴唇，也没有眉毛，眼睛的部位随着鼻翼深陷进去，看不清那背后的视线翻涌，是无论看多少次也无法习惯的生硬。
生硬也是一种另类的保护……吗？
“今天就先暂停到这里，可以吗？再不回去，就要迟到了！”
石切丸停顿片刻，接着缓慢地点了点头，抬手为少年梳理着零碎的发丝。
银发如同山间泉水，轻盈可比云端天狗，少年正是鞍马山佛前供奉短刀今剑化形。
今剑惬意地蹭了蹭温暖的手心，笑嘻嘻地拉着任他动作的大太刀向庭院中走去。
其他的同伴们都在庭院那边等待着，同为一派的刀剑，感情难免更要深厚，今剑左等右等放心不下，这才跑过来寻找石切丸。
“新的审神者就要来了哦！要是在迎接宴会上迟到了可不行呢。”
走了没有多远，便见到了不安到原地绕圈圈的五虎退，少年身材灵巧纤细，敏锐谨慎过人，一见到二人回来，他迫击不待地小跑着迎上前去。
见到小伙伴的今剑松开了石切丸，脚腕上的金环随着步伐晃动出清脆的声音，今剑跑的有些急迫，没有注意到脚下的碎石块，险些摔了一跤，幸而被五虎退及时扶住。
只是那双主人极为宝贵的木屐被磕掉了一块红漆，小短刀沮丧地翘着脚看来看去，这下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扶着今剑坐到一边，五虎退欲言又止看向石切丸，不安地瞥着回本丸的小路。
“石切丸先生，那个……为什么会离开这么久呢？”
没等石切丸回答，五虎退先摇了摇头，奶白色的发丝拂过露出几分羞红的脸庞，道：“啊，对不起！我并不是……并不是不知道您的祈祷，我是说，那个，新主人会不会迷路呢？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了……昨天狐之助也是找了很久，才从鸟居里跳出来吧。我们还要继续等下去吗……这样真的合适吗？”
鸟居，半点动静也没有。
石切丸没有回答，五虎退的眼神越发胆怯，呜咽了一声埋下头去。
……真是的，是忘了这家伙戴上面具后就不会给予任何回话了吗？
一边的加州清光叹了口气，走过来坐着休息，权当缓解这一大一小间尴尬的气氛。
这座本丸已经与政府失联很久了。
没有物资供应，也无法激活通往外界的通道，实则是战争的牺牲品。如果不是昨天政府派遣人员来通知新的审神者即将赴任的消息，恐怕刀剑们只有腐烂生锈一个下场。
“那算是什么狐之助啊，虽然模样长得很可爱，但是一点感情都没有，我说，那个绝对不是什么友善的生物吧。”
“它啊，不过是工作之余‘顺便’来通知我们一声而已。”
再怎么喜欢漂亮的高跟鞋，站着等了这么久还是会脚痛的。用着这样的理由回应五虎退疑惑的眼神，加州清光伸了一个懒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他翘起纤细的手指，零零散散拨弄着自己的刘海。转眼瞥见了仍然固执地面向鸟居站立的石切丸时，清光忍不住向人呼唤道。
“……真是看见都会让人疲惫……喂，石切丸，反正审神者一时半会也来不了，你也过来休息一下怎么样？”
那笔直的身姿没有半分要挪动的意思，背影不动如山。
石切丸彻彻底底无视了加州清光的建议，戒备地看着如同一潭死水的鸟居，拔刀出鞘。
“石切丸？不用这么谨慎啦，说不定新的审神者也只是谎言……”
加州清光的动作一顿。
看来……这次是他大意了。
今剑早就在石切丸拒绝时蹦起身，站到了大太刀的身边。他与五虎退交换了眼神，两个人一起抽出佩刀，直指着鸟居中逐渐显现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