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逸仙人

  眼前人只身着了一件白色的单衣，衣袂飘飘，如瀑墨发无风自舞，周身上下湿漉漉的，光着脚一步步像自己走来。这人的身影仿佛与天地相融，似已把自己的身心都缝入这茫茫苍穹，唯有寒风朔朔攀附着天际流入更深远的世界。

  沈云出看着来人心里突突的跳着，那人混身笼着一层薄薄的雾气，纵使自己再无能也可以感觉到，面前的人非比寻常。

  他挣扎着抬起头，那人的一双眼睛又细又长，像一口枯井，毫无生气，空洞无神，直勾勾的看着沈云出，这一瞬间，他甚至怀疑面前的并不是人。

  “你是谁？”那人突然出声，居高临下的看着沈云出，语气语调听不出任何情绪，沈云出咽了咽口水，不禁攥住自己的衣衫，低声说道：“在下，沈云出，清台沈氏弟子。今日是定德会，方才在除恶赛时不小心受伤。”沈云出不敢再看那人，只得瞟向其他地方，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冷汗从鼻尖滑落。

  是恐惧。

  自己对眼前这个不知来历的人感到恐惧。

  “哦？这么说沈墨生是你的师傅？”那人听到沈氏后，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不再死盯着沈云出，而是蹲下身子凑近看着他。

  沈云出没想到这人突然离自己这么近，一时慌了神，双眼也不知看向何处，干脆低下脑袋摇摇头说道，“不，沈墨生是本门师祖一代的人，已经作古有好几十年了。”沈云出说完，却见那人愣了一下，又叹了口气，似乎是自言自语般，低喃道：“原来已经几十年了啊。”

  这话里的语气是深深的落寞，沈云出好奇这人和自己师祖有何关系，悄悄抬头，偷偷看去才发现这人不是一般的俊美。

  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泛着隐隐的光泽，纤长细密的睫毛微微颤抖，沈云出一时竟脸红起来，心下想到：这人比师兄还好看啊。

  看着那人透漏着些许寂寥的面庞，沈云出忍不住又问道：“你认识我师祖？”那人听到后并没有回答，只瞧了一眼沈云出的伤口后便伸出手指点在伤口处，一星金芒闪烁后，沈云出的左臂渐渐有了知觉，伤口也慢慢愈合，飘出了些许黑色烟雾。

  “啧，这是画了诛血阵的剑造成的伤口吧？真没想到这些年的修士真是越来越没出息了。”沈云出听着那人的话，惊讶之余更是震动，心下想着，莫非是那个人？于是控制不住的问道：“请问，您是？”那人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便站起身来，“我叫顾回风。”

  听到名字后，沈云出有些失落，他原以为自己有奇遇，碰见了传说中的仙人，正打算起身答谢的时候，却又听到那人继续说道：“仙门修士称我清逸仙人。”

  沈云出猛然抬起头，才发现那人双目乃金瞳，周身雾气尽然，隐隐散着些许金光，那双原先死气沉沉的双眼，现下竟熠熠生辉。

  “你，你真的是仙人？”沈云出惊愕的看着眼前人，顾回风嗤笑一声，“怎么，我不像？难道我不比你更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么？”沈云出顿时红了脸，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话竟让仙人听了去。

  “罢了，小孩儿，随我来。”顾回风伸出手，沈云出看着面前这修长而美型的手，如着了魔般，想都没想便拉上了，跟着他一前一后的走着。

  “到了，你下去。”

  顾回风的声音拉回了出神的沈云出，定睛一看原来自己走到了一片潭水前，水汽弥漫，如临仙境。

  “这水可以调理你的气息，虽然伤口愈合，但诛血阵会扰乱你自身灵气，下去吧。”说罢，顾回风便躺在了潭水边的一块大石上。

  沈云出看了看那清澈的潭水，正欲下水，一块石子却打在他脚边，“脱衣脱鞋，你想弄混我的水么？”大石上的顾回风侧身撑着头，略带不满的看着沈云出，他连连点头，慌忙开始脱衣服，心里却极其不自在。

  一个男人在另一个男人，阿不，是男仙人面前脱衣服实在是太羞耻了！想到这里，沈云出耳根发烫，三两下脱干净后急忙下了水。

  进水后，沈云出仿佛感觉有股力量一点点的渗透进自己体内，而体内的气逐渐强盛平稳。“仙人！这水真的好神奇啊！”沈云出兴奋的喊了起来，紧接着却又被一石子砸了脑袋，“不要吵。不要叫仙人。”大石处的顾回风此时盘腿而坐，皱着眉头，沈云出悻悻的把半张脸埋在水里吐泡泡。

  一旁的顾回风托着腮看着潭水中的沈云出，忍不住问道：“‘除恶赛’你与何人起了争执？”沈云出没料到他会突然问到这个，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是江夏唐氏，唐潇。”顾回风瞧着沈云出阴云密布的表情，继续问道：“不过一场比试而已，怎么会用上‘诛血阵’？你们是不是私下里就有什么恩怨？”沈云出叹了口气，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了顾回风，却听顾回风突然笑了起来，沈云出如蔫儿了一般耸拉着脑袋，“笑吧笑吧，我也觉得自己蠢。”顾回风摇摇头，“我不是笑你，我是笑…罢了罢了。你说的唐潇很厉害？”沈云出想了想，满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道：“虽然不想承认，不过他确实厉害。要我形容的话，就是有勇有谋。”顾回风听到后冷笑一声，“有勇有谋？他的谋，恐怕是阴谋吧。”沈云出听后也没说什么，不管是什么谋，总之自己输了便是输了。

  看着水里沈云出一副沮丧的模样，顾回风突然正色道：“沈云出，要不要当我的仙使？”沈云出愣了一下，困惑的看着顾回风：“仙使？”，他点点头，打了一个响指，随既出现了一条锦带，说道：“没错。束上这条锦带，你就不再隶属任何仙门，而是我的仙使。在此期间，这锦带除非是我，任何人也包括你，都无法将其摘之毁之。”沈云出看着回风手上那条金色的锦带继续问道：“仙人，仙使都需要做什么？”

  回风托着腮，随手把玩着锦带说道：“说了不要叫我仙人，顾回风才是我的名字。至于仙使嘛，打理我的日常起居，替我处理琐碎杂事，联系各仙门，当然我也会指点你的修为，在我觉得你能力足够时，会委派你替我处理部分除恶事宜。”

  听完顾回风的话，沈云出脱口而出道：“那不就是跑腿打杂的嘛。”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太失礼，急忙捂住了嘴，小心的看向顾回风，却不料顾回风也正看着自己。

  “所以，你决定好了吗？”

  沈云出看着大石上的顾回风，他安静地坐在那里，眼神淡然深邃，宛如一口古井波澜不惊，太过平静与荒凉。想起‘除恶赛’时被唐潇羞辱算计，只因自己修为不高，平时过于依赖师兄，这样的失败他不想体验第二次，于是定定的看着顾回风，道：“我做你的仙使。”

  顾回风满意的点点头，“既如此，以后你便不再是清台沈氏弟子，你只是清逸仙人的仙使，沈云出。你可明白？”沈云出点点头，又想起了自己的师兄，说道“那我能否先回清台像师傅师兄说明？”回风摆摆手道“不必如此麻烦。再过半个时辰我便要去定德会，到时你随我一起，我自是要通知整个仙门的。”而后又想到什么，调侃似的说道：“怎么？舍不得你那好看的师兄？”一句话说的沈云出方寸大乱，连连摇头摆手，“不，不是的，你不要乱说！”顾回风看他局促不安的样子，顿时觉得有趣可爱，继而难为道：“不是？可你留在这里了，以后可就很难见到你那位师兄了。”听到这里，沈云出渐渐垂下双手，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舍之情，“的确很难，但我不想永远都被师兄护着，依赖他。”

  想到沈浔温柔的神情，沈云出脸上也展开笑脸，“师兄一定会理解支持我的。他是个极随和温柔的人。”顾回风瞧着沈云出一副崇拜向往的神情，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道：这孩子还真是单纯的可以。

  这时，沈云出却突然提出了疑问“我有一个问题。”

  顾回风头也没抬，道：“问。”

  沈云出怯生生的说着“比我仙资好的修士很多，你，为什么要我当你的仙使？”

  沈云出不是不知道，定德会本身就是在众仙门弟子中挑选最精英的人，作为仙人的仙使候选。只是不知为什么，清逸仙人近几十来年的时间都不曾挑选，每每结束时，也只是露面说些不咸不淡的事，提及仙使，大多也是说现今太平盛世，无需仙使照料。

  顾回风看着水汽里的沈云出，仿佛在看着另一个人，“因为，你很有趣。”说完似乎意识到不妥，又补充道：“你和本仙一样自恋，而且有自恋的资本。我不喜欢长相丑的，看着便不赏心悦目，只会让我愈发烦闷。”

  沈云出明显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就因为我好看？可我师兄更好看呀。”

  这时山间突然吹起一阵清爽的小风，回风起身，随着这阵风走到潭水正中立于水面上，“当然不是。恰巧我最近想找个仙使，恰巧在我修炼后遇见了半死不活的你，恰巧听到了你那番自我评价，所以有了这个决定。疑惑已经解开了，出来吧，穿好衣服，跟我准备去定德会吧。”沈云出其实还有很多问题，但看顾回风这强势的做派，只好住嘴。

  从潭水中出来后，沈云出觉得自己精神了许多，刚穿好衣物，顾回风便走到他身边，“你坐下，我给你束发。”沈云出急忙后退两步道：“不用不用，这种杂事我自己来就行，不能劳烦你。”顾回风拉住他，一把将他按在地上坐好，自顾自的揽着他的头发，耐心且温柔的说着：“这根锦带必须我给你绑上，这是一个形式，不需要太过介意。”

  沈云出听后，一动不敢动，身后的人似乎还在跟他说着什么，然而云出的思绪早已乱七八糟。

  回风的手指偶尔掠过他的后颈，偶尔抚过他的耳尖，冰凉的指尖每一下都让沈云出分神，竟是一句话也没怎么听进去。

  “好了。记住，从现在起你是仙使。以后叫我回风就好。”沈云出这才回过神，摸着束发的头绳抬头看向回风，说道：“可若是在其他仙门面前，直接这么称呼你会不会不太好？”

  回风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支烟杆，他轻轻吸了一口，一边吐着烟一边说道：“有什么不好的？规矩？礼数？”回风看着潭水，似乎是在对云出说，又好像是在对另一个人说：“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叫我的名字了。”沈云出看着那飘散的烟雾，一阵若有若无的烟草香味掠过鼻尖。面前这位被仙门修士尊崇的唯一仙人，看在他眼里却只觉得心里酸酸的。

  他吞云吐雾的背影是说不出的孤独。

  他看向远处的眼神是道不尽的寂寥。

  沈云出起身走到回风的身边，“我们该走了，回风。”回风听到沈云出叫着自己的名字，回头微微一笑，伸手抚摸着沈云出的头，说道：“好。”

  那人笑脸上的眼睛，是满天星河沉下去都不会溅起一丁点光芒的海。

  而那一笑，如冬日里大雪过后的暖阳，洒进了沈云出的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