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一部第二十三章知己对酌
两日后,展昭的内伤已然痊愈,功力也已基本恢复,白玉堂无需再代他保护包拯,回归了闲散自由的生活。
午后,他从东街裁缝铺取回一个锦盒,便匆匆回到自己所住的厢房。然而,当他换上锦盒中的广袖纱衣,却感觉全身说不出地别扭。虽然他素来酷爱纱质白衣,但这身衣裳所用的布料也未免太多了,至少是普通衣裳的三倍。穿着它,别说动武,就是寻常的举手投足都觉得拖沓累赘,动作稍大一些,宽大的袍袖便不受控制,将旁侧的物件纷纷扫落,令他十分郁闷。
他转而又想:“或许广袖纱衣只是不适合这个狭小的房间,待到午后,演武场无人时,我不妨穿上它 ,在那里练习秘籍中的武功,说不定真能如那只猫所说,领悟其中的要领!”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他所想。他在演武场苦练良久,发觉这身纱衣不仅对练武毫无助益,还令他备受掣肘,宽衣广袖动辄便会牵绊缠绕,更难施展秘籍中的武功。
他原本就觉得展昭是有意在捉弄他,学武功与做衣裳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他一气之下,无心再研习武功招式,于是换回自己的衣裳,抱着锦盒回到了厢房。他在房中越想越是不甘,心道:“既然师父夸我有灵性,我怎会连几个招式都练不好?”灵光一闪,自语道:“不如先学几招仙法!”当即翻开秘籍,开始尝试研习入门的法术。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竟然一学就会,完全不似想象中那般困难,只是这些法术在他手中时成时败,无法随心施展,不能欲发即发,欲收即收。想到秘籍后半部分的法术,光是咒语就复杂得令他头疼,心中愈发懊恼。
酉时,迷蒙暮色轻润大地,展昭带张龙、赵虎视察城防回府,刚踏进红漆大门,便听远处一人高喊“展昭”,随即一个白影已闪至面前,正是白玉堂。
他气冲冲地对展昭道:“你让我做衣裳,分明就是消遣我!穿着它,根本没法练功!”
展昭微笑道:“白兄稍安勿躁!”对身后的张龙赵虎道:“你们各自休息去吧!”二人遵命离去。
展昭对白玉堂道:“这身纱衣长摆垂足,广袖拂地,穿在身上的确略显累赘,不过,倒与白兄潇洒飘逸的武功路数十分契合,驾驭起来想必并非难事,依展某看,白兄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白玉堂心中明了,倘若让他穿这身纱衣的不是展昭,而是师父,他的确不会如此焦躁,说到底还是好胜之心作祟。
展昭见他有所动容,劝道:“白兄不妨再穿上试试!”
白玉堂虽有些想通了,但仍担心招式练得不好,在展昭面前出丑,于是道:“不是我不想穿,这衣裳层层叠叠,拖拖拉拉的,穿起来甚是麻烦!”
展昭知他是故意在找托词,敛眸笑道:“无妨,我让小顺子帮你更衣便是!”
“免了!”白玉堂忙摆手道:“我自己会穿!”转身便向他的厢房走去。
白玉堂的厢房就在展昭院中,与杨戬日前所住的厢房只有一墙之隔。展昭回到院中,见白玉堂屋内烛影晃动,便知他正忙着换衣裳,于是在院中相候。
小顺子见展昭回来,迎出房门问道:“少主在等白大侠?”望着白玉堂的厢房叹道:“神君留下秘籍便匆匆离去,白大侠纵有灵性也难以领悟。”
展昭却不以为然,成竹笑道:“他一定可以!”
适时,星如碎玉,皓月如钩,镶嵌于墨蓝夜空之中。月光透过满树蜿蜒的桃枝倾泻在地,枝上的粉红花瓣,借着月色闪烁着温润的荧光,仿佛珍珠一般。
展昭一身红衣,长身静立于桃花树下,身影如松。朦胧轻雾在微风中悠悠浮动,将如水月光笼罩在他周身,泛出柔和光晕,恍若天人。
展昭听得“吱呀”一声,转头向白玉堂厢房回望,樱红帽带随身轻转,飘然于胸。满树荧光更衬得他面容似玉,清眸如星,英朗挺拔,俊逸无双。
白玉堂身着广袖纱衣,迈步走出房门,胜雪白衣与空中月华交相辉映,繁星之下,俊美面容宛如诗画。
这二人,一红一白,在幽蓝暮色之中,迎风飘然屹立,令满院月色顿失光华。
白玉堂双眉一挑,傲然一笑,问展昭道:“如何?”
展昭含笑点头道:“甚好!”
白玉堂心想:“我穿着这身衣裳,再施展出仙界武功,定会倾倒众生!”当即兴致大起,对展昭道:“我这就把秘籍中的招式打给你看!”说着上前几步,便要拔剑,却听展昭道:“白兄素来出招奇快,令人目不暇接,此刻动作可否慢些,也好让我看清楚秘籍中的招式!”
小顺子闻听,心中暗道:“少主深知白玉堂性子桀骜,方才对他的指点,丝毫不着痕迹!”
只听白玉堂爽快答道:“这个容易!”当即走到院子中央,朗声道:“看仔细了!”拇指轻按绷簧,寒光一闪,长剑出鞘。
“第一招,九天揽日!”白玉堂报出招式,同时身形悠悠旋转,缓缓飞腾而起,随即稳稳悬在半空,右臂高高扬起,长剑直指天际。清风之中,只见月白纱衣长摆翻飞,广袖飘舞,流光无限,潋滟如波。
展昭心中惊叹:“想不到短短数日,他已学会‘御气飞身’的法术!”
白玉堂没想到这一招使出来,竟如此流畅,身上的纱衣不仅对他并无丝毫牵绊,而且似乎已与他渐渐融为一体,于是兴致高涨,提声道:“第二招,瑶台飞仙!”
只见广袖挥舞之间,带动呼啸风声,双足在空中缓缓交替,如履祥云,身形在院中翩然飞转,在清雾与桃花映衬之下,如烟似梦,如真似幻。
小顺子见他的招式越发流畅,心中暗想:“白玉堂生性急躁,以往的剑法又偏于凌厉,想要领悟仙界武功‘舒朗宏阔,大开大合’的要义,实非易事。此刻动作舒缓下来,不仅驾驭了广袖纱衣,招式也变得延展开合。足见他的灵性的确不错,可谓一点就通!”
正想着,又听白玉堂道:“碧海扬波!”当即收剑在胸,左手捏作剑诀,长剑探出之后,带动长袖如瀑。手腕不急不缓,接连十几个翻转,剑花缭乱之间,一股浅浅的内力缓缓送出,如风刀一般扫在桃树之上,拂落花瓣无数。片片落红,裹着莹白月光潇潇而下,蒙蒙如雨,茫茫如雾。
“好!”展昭赞道:“白兄不愧是表舅唯一的入室弟子,若非领悟了秘籍中武功的精髓,怎会将每一招都使得行云流水,恰到好处?”
白玉堂收了剑式,心中纳闷:“白天我练习这些招式明明还别别扭扭的,怎么现在突然就领悟了,真是莫名其妙!”转念一想:“管他呢!反正我在这只猫面前找回了面子,那才是最重要的!”
展昭望着满地落花,笑道:“多谢白兄手下留情,方才那招‘碧海扬波’并未动用多少内力,否则我这株桃花和院中房舍已毁于你的剑气之下!”
“那是自然!”白玉堂扁了扁嘴道:“我要是拆了你展大人的院子,还不得掏银子替你修缮,又要帮你寻花种,栽桃树,岂不是自找麻烦?”
展昭心中笑道:“我这桃树的花种,你可找不到!”正想着,见白玉堂从怀中取出秘籍,递向他道:“不如你也来练几招!咱们一同参详!”
展昭微笑道:“不必了,我没有法力,学会招式也没有用。”
“我也没有啊!”白玉堂不解道:“我都能学,你怎会不能?”
展昭道:“白兄颇具灵性,修习仙法自然不难。”
白玉堂仍是不解:“我有灵性,难道你会没有?”他不懂仙界中事,以为灵性便是悟性。他素来认为展昭对武学的悟性,并不在他之下。
展昭摇了摇头,低眸笑道:“十八年前,我的灵根已然被封,哪里还有什么灵性?”
白玉堂虽然听不太懂,眼中仍是一惊,心里也跟着一痛。
展昭却是全不在意,嘴角微扬,淡然含笑,幽蓝雾色丝毫遮不住他眸中的朗星。他不想白玉堂为他伤感,于是看着白玉堂手中的秘籍道:“白兄可还学会了什么法术?”
白玉堂闻听,不禁又来了兴致,笑道:“今晚月色甚好,我请你喝酒如何?”说着,心中默念咒语,右臂向前探出,掌中已变出一个黑漆描金的酒坛。
展昭借着月光看清酒坛上的雕龙花纹,笑道:“这分明是去年皇上赐给我的御酒,要请,也是展某请白兄喝酒才是!”心道:“这‘隔空取物’的法术,他倒练得不错!”
白玉堂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谁请谁都一样!”说着,走向院中的石桌,将酒坛放在近旁。
展昭见他如此得意,看着空空如也的石桌,笑问道:“虽有酒坛,却没有酒壶、酒杯,如何饮酒?”
白玉堂挑眉道:“这还能难道我白玉堂?”随即扬起宽大的袍袖在石桌上方轻轻一拂,桌上立即出现了两支青釉瓷杯和一把雕花瓷壶。二人定睛一看,那杯虽是酒杯,那壶却是茶壶。
小顺子见白玉堂无法将法术运用自如,便知他尚未完全打通仙脉。
展昭含笑望着白玉堂的窘态道:“果然是好法术!”
白玉堂玉面涨得通红,看看展昭,又看看他身后抿嘴忍笑的小顺子,嘴硬道:“怎么?茶壶就不能喝酒吗?”
小顺子忙道:“白大侠说得对,茶壶也能喝酒,不过还是酒壶好用,奴婢这就去取。”转身笑着往膳房去了。
不多时,已取来了酒壶,俯身将酒坛启封,灌满了一壶,又提壶将白玉堂和展昭面前的酒杯倒满。月光之下,酒色莹润,犹如琥珀。
展昭当先举杯,对白玉堂道:“多日来,白兄不辞辛苦,代我保护大人,展某感激不尽!”
白玉堂见展昭向他敬酒,却不领情,“哼”了一声道:“你要是吃了那颗金丹,何需我替你保护包大人?”说到这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愤愤地道:“我那天好心送丹药给你,你可倒好,居然设个圈套让我钻!别以为那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你非得跟我赔罪不可!”
展昭自知理亏,歉然道:“此事的确是展某不对。只是,当时也是事出无奈,还请白兄见谅!”持杯向白玉堂一拱手。
白玉堂板着脸叹道:“罢了,我白玉堂大人有大量,看在你诚心认错的份上,这次就不跟你计较。以后要是再敢诓我,别怪我跟你翻脸!”说罢,袍袖一扬,酒已入喉。白纱广袖无意间扫到石桌边缘,沾上些许灰尘,令素来喜好洁净的白玉堂顿觉不爽。
展昭饮了杯中酒,从小顺子手中接过酒壶,亲自给白玉堂斟满一杯,再次举杯道:“请!”
“且慢!”白玉堂撇了撇嘴道:“这一杯,你还得跟我赔罪!”
展昭微微一怔,笑问白玉堂道:“不知展某哪里又得罪了白大侠?”
白玉堂右手微扬,左手轻揽长袖,向他眼前一递道:“日前我初读秘籍,不得要领,你不帮我参详也就罢了,居然还让我去做这身衣裳!”
展昭含笑打量着他身上的月白纱衣道:“敢问白兄,方才身着纱衣练武之时,可曾对秘籍中的招式有所领悟?”
白玉堂经他这么一问,不禁暗想:“莫非是我方才为了驾驭这身衣裳,招式大开大合,无意间领悟了其中精要?”心里虽这样想,口中却不肯承认,扬眉道:“领悟了又怎样?那是我白玉堂天资好,悟性高!”
展昭会意一笑,举杯道:“看来的确是展某多此一举了,理当自罚一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白玉堂见展昭并不与他争辩,满意地将酒饮下,示意小顺子再把酒满上,对展昭道:“这第三杯酒,你还得向我赔罪?”
展昭本以为朋友相聚,自当谈心月下、把酒言欢,不料白玉堂竟连番让他赔罪,好像他的罪过比牢中的犯人还多。
只听白玉堂道:“我们兄弟号称“五鼠”,你却叫“御猫”,这也就罢了。”抱臂在胸,一本正经地道:“怎么我叫白‘玉’堂,你也跟着起哄,偏要叫什么‘玉儿’,岂不是成心跟我过不去?”
展昭不禁失笑,没想到白玉堂竟会如此无聊,连这点小事也要计较。深邃双眸闪过一抹灵光,缓缓问道:“敢问白兄今年贵庚?”
白玉堂一怔,不知展昭为何有此一问,昂首答道:“二十二,怎么了?”
展昭眸中饱含笑意,彬彬有礼道:“展某不才,倒是痴长了白兄两岁。”
“就算你比我大,那又怎样?”话一出口,白玉堂便已后悔。他忽然明白了展昭的意思:既然展昭比他年长,名字自然也是人家先叫的,若要计较,反倒是他盗用了展昭的名字,应该他向展昭赔罪才是!
欣赏着白玉堂一脸的窘态,展昭星眸含笑,将杯中美酒悠悠送入口中。
当晚,月色格外清朗。
(第一部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