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番外一之泪
人之初,性当如何?
是善?
是恶?
笑,匆匆数十载,又如何判断熟善熟恶。
那一年,冰天雪地;
那一年,风雨飘摇;
那一年,他呱呱落地;
依然是那一年,什么都没变化,什么似乎没发生过,生他的那个女人依然没登上万人之上,而他从诞生那一刻,便只是一个不受人重视的“大皇子”,或者说是趁人之危的一场错误。
而我,却是那个倒霉的刚进宫的小太监,古齐。
更倒霉的是,老子被分到了最不受待见的偏殿伺候。
刚去的时候,对什么都新鲜,可呆久了,有时候会想,人人想要进来的地方,不过是个巨大漂亮的笼子,关着最漂亮的“禽兽”。
唉……外面的人羡慕皇家贵族的雍容繁华,又有多少人知道其中的艰辛。
“古古,我想吃肉。”小小孩子拉着我的袖子,那粉红的小脸,稚气的双眸,“肉是什么味道?”
是啊,肉是什么味道?谁能知道,大皇子从小从未吃过肉,肉是什么味道?又如何形容。
“我能吃吗?”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是一个孩子对肉的好奇。
那一天,我从御膳房偷了些肉沫,看着小小孩童快乐的笑脸,那一刻,似乎我古琦得到了满足。
可依然是那一夜,云嫔的寝殿里,充满了谩骂与哭声,那一声声的求饶,那一声声的哭泣,那一声声“不再……”,痛彻心扉。
“古古,母亲说,若要人上人,便要忍得人下人。”满脸伤痕,小手上的血痕隐约可见,“古古,母亲说,再不能哭了,要笑!”回头,那稚气的眼中有着不解,却透着悲伤。
自那以后,我再没看过他的眼泪。
那一年,他才六岁。
“古齐,你说,父皇到底有没有爱?”
从没有留住过陛下目光的孩子站在月光下问我,而我,只能回以微笑,为他披上一件不算厚的披风,可那已经是他最厚的一件了。
回答有?那为何这孩子拼尽了所有终换不回父亲片刻的停留;
说没有?那那宜妃孩子诞下的一刻,满朝欢腾的雀跃从何而来?
“大殿下,可能陛下希望您更厉害吧。”
“古古,我不是孩子了!”
回头,那一抹熟悉的笑,笑的透彻,笑的凄凉,而脸上,是隐隐的掌印。
“大殿下,您的脸……”
“古古,一个不得宠的妃子,一个不得宠的皇子,是否这偏殿终究是我们的墓地?”
“不……”慌忙间我想否定,可,用什么否定?
“古齐,我不想死在这里。“
“大殿下,您不会死的。“
“不,我会的,可我不想,我想和那人再说话。“一根穿着小葫芦的挂件垂落手间,而那双手,布满了砂石蹭出的伤痕。
看着孩子仰头,看着依然带着笑得脸,也许,从那一刻,这孩子舍弃一些什么。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有人因看着大殿下刻苦,随手送了他这葫芦挂件,而结果,却是人走后被人百般羞辱。
“大殿下,何必呢,这么个挂件不值钱。“
“值!“
没几天,我便随着云嫔母子入了宜妃正殿,那是与偏殿截然不同的存在,温暖,堂皇,处处充满着生机与宠爱。
“古齐,人死了,去哪里?“
“书里说,去奈何桥,喝孟婆汤,接着便是阎王殿,好人上天,坏人入地狱。“
“古齐,你说,这人世都如此难熬,死了,为何还要如此?“
还是那一年,宜妃落水,中毒,云嫔试毒被连累,再不能孕育,而大皇子指认风华一代的静妃为凶手,一时间,宫内人心惶惶。
“古齐,他看了我一眼!“
少年笑,笑的欢畅,笑的肆意,一身红装,是静妃晋封时的穿正装,潇洒倜傥,丰神俊逸,原来我的大殿下,开始长大了。
那一年,他九岁。
多年后,好多人拿刀凶神恶煞的逼着我,逼着让我悔过我的罪行,悔过我从不曾劝那孩子别走上邪途。
可又有谁知道这邪途走的崎岖,走的艰险。
若有正途,何须走?
为了能得到最好的武术先生的教学,孩子被三皇子从马上推下,被野马踩断了双脚才换来的;
为了能得父亲一点点的赏识,孩子每日九九八十一个扣头祈福,风雨无阻;
为了能得到礼部尚书的信任,孩子用自己的血抄了整本金刚金,只换得那老匹夫的一声笑;
为了得到那人多看一眼,孩子整夜整夜苦读文章,那时我曾好奇的问,那人是谁?
孩子笑,笑得腼腆,“那人很好。“
我知,再追问他也不会说,因为他再不天真。
“古齐,除了那人,我一个人都不信,包括你。“
那一年,他十五。
接下去的日子,我陪着他风雨里穿梭,看着他重伤回殿,看着他再次出发,看着他一脸笑容的面对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
笑,成了他的伪装;
笑,成了他的武器;
笑,更成了他坚不可摧的铠甲。
“古齐,他们都说我是这大琴最和善的皇子。“
那一年,我已经不再年轻,而那孩子,已经挺拔坚韧,他用最“和善“武装着自己,用最温柔的目光窥探着世界,因为他只有这个,也只能用这个。
“古齐,他又看了我,可他不再正眼看我。“
那一天,流落在外的五殿下回宫,多年积累的胜算似乎毁于一旦,我能看出他的不甘,看出他的焦躁。
“古齐,我要他!“
那么多年,他依旧不告诉我他心中的“他“是谁,他保护着他,默默地的守着,似乎除了他以外的人,都会伤害他,所以他连我都不告诉。
而那一夜,我看见了那人,看见了那从山脚下徐徐而上的男人,哦,不,已经不算男人了。
那人和我一样,一样是个太监,可他这几十年来,一直是宫内特殊的存在。
“古齐,我劝过你,可你为何非要与他一条道走到底呢?“
不似从小去式的尖锐,倒透着清亮干净的声音。
谷怡,就如同几十年前第一次相见一般,依然清俊,依然雅然非常,若说他是皇上的客卿,似也不过分。
“你不是我,谷怡,你的眼里有太多人,而我,只有他,他是我看着长大的。“
我记得我当时的回答,是啊,这几十年,我的眼里只有这孩子,这孩子的哭,这孩子的笑,这孩子的彷徨与快乐,而你,却拥有太多。
看着谷怡缓缓而上,我知道,我的孩子终将得到他想要的人。
那一天,离他最后离开,只三个月。
“古齐,她死了,她还没登上她想要的位置就被我杀了。“
他癫狂的笑着,看着手,似那双手已沾满了他母亲的血。
“古齐,我给他喝了噬魂,他是不是就不会离开我了?“
他如同失心疯一般的拉扯着我,我无措,却不知如何安慰,我知道,谷怡的傲,与生俱来。
“古齐,父皇死了,可他却不肯传位给我!“
“古齐,我要做皇帝,我要坐上那个位置,我要……“
“古齐,我做了皇帝,他是不是就会看我,多看我一眼!“
那一夜,是他离开前的最后一夜,不似新帝登基前的快乐,兴奋,而是远远的看着在假山后有所动作的人,凄凉一句。
“殿下,谷怡在利用你的信任。“
“去吧,随他,至少还能被他利用!“
我知道,他在赌,赌谷怡的不舍。
可他输了,那封遗诏出现的时候,我们都知道,我们满盘皆输。
那一刀,最后那一刀直入心肺之时,谷怡,你是否知道,一切的一切,那个曾经追逐在你身后的孩子早已知晓,知晓你的遗诏,知晓你的部署,知晓你在利用他的一切。
那一根贴身的葫芦,那一段牵连几十年的追逐。
古齐,做皇帝能干嘛?
做皇帝,他会看我吗?
远远地看着屠杀场那一边摔落的孩子,看着他口吐鲜血,看着他奄奄一息,看着他,看着他拿出给他的解药。
古齐,我想要谷怡陪我,陪我去任何地方。
终究不舍,不舍这黄泉路上的艰辛。
满眼的肃杀,满耳的哀嚎。
“你不该放纵他如此。”那一日,谷怡冷冷的看着我,看着我的孩子的尸体。
血液沸腾,狂躁的我拼尽了最后一口热血,对着清冷的男人,冷血的男人,这个我的孩子不听追逐的男人嘶吼,“他只是想要等你回头!”
看着男人怔楞,我笑了,笑的疯狂,我知道我疯了,在那孩子死的那一刻就疯了。
我癫狂,我咒骂,骂这天地的不公,骂这狼心的人间。
“你可还记得那颗葫芦!“
回头,男人依旧清丽,四目相对,我哭了,哭的嚎啕。
轩辕慧,我替你看见了,看见了男人眼中,那颗滑落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