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原因
他没有变成影子，就那样走在我面前。
走廊里，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变成一道道光束。他走过那些光束，没有影子，身体变的透明，还带出闪烁的光斑。
我就跟在他身后两三步的位置。
我不想再多嘴管他，如果被人看到，那是他的事情。
结果很幸运，一路走来，我们一个人都没有遇到。
他带我走到妇产科。
我们没有走近，隔着很远朝那边看。
已经8点多了，走廊里有很多人，大多数都是孕妇，挺着大肚子。
我看了半天，又看看男孩，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他又沉默着带我往右走。
这里比较安静些，也没有什么人。
男孩带我走到一处带着大玻璃的房间前。
隔着玻璃，我看到一堆新生的小婴儿。
这么小的婴儿我还真的没怎么见过，虽然有新奇，但可能因为现在年纪不大，对这些小孩没有太大的喜感。
看了一会儿，我没耐心了，问他。
“看这些小孩，就能知道你的答案吗？”
“算是吧。”
说着，他又往前走。
我还是跟在他身后。
我们又走回刚刚那个小花园。
他坐在树阴下的凳子上，也示意我坐下。
我站在他面前想了想，还是坐下来。
“南南……”他看着远处，长腿伸进阳光里，被沐浴的地方变成半透明的样子：“你现在真的……特别特别……恨我吗？”
他的声音就像这空中的风一样，我突然说不出话来。
刚刚，就刚刚，那一刻，我想我是恨他的。
可是现在，此刻，我无法回答。
可能是很久没有答案，他侧头，墨黑色的眼睛看着我。
我强忍着不去看他，盯着自己的鞋尖。
又过了好久。
我想要一个痛快的。
“可以了，告诉我为什么吧……”
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和我分开……
他好像笑了，是那种无奈的笑，不可逆转、无力扭转的笑。
他说。
“……因为，我不可能给你一个家。”
一个家？
这算什么理由？
但是，想了一会儿，我突然明白过来，心里百味杂陈。
就是因为这样的理由，他才会带我去看那些小婴儿。
我问的直白。
“你是指……生小孩儿？”
他被我逗得有些无奈，摇头：“不只是这些……”
“那还有什么？”
“……还有很多很多……”他又看向远处，眼眸里突然变得安静，像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一个家……有太多的东西……”
太多的东西吗？
我摇着头，去握他的手。
他侧头看我。
“我不在乎那些的，我不要结婚，也不要生孩子，那些并不能让我感觉幸福。我明白你的意思，也知道人生确实有传承和延续的任务，可是，又不是每个人都必须这样活着。起码，我的人生就不是这样。”
每次说这样的话时，我的心都跳得很厉害，可是我都要说出口，说给他听，我怕我表现的还不够明显，我还他还不确定我的心。
“我是说真的。那些常规的‘生活必需品’，我一点都不在乎。”
男孩看着我，皱着眉头。
他的手指用了些力气，慢慢握住我的手。
我对他灿烂的笑。
他却轻轻摇头，然后又慢慢松开我。
“南南，可是我在乎啊……”
“为什么啊？”我不解，刚刚酝酿好的心平气和没有了，想要说服他的耐心也没有了：“为什么你要在乎这些？难道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吗？”
他又沉默起来。
我的心开始一点一点变凉。
难道，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吗？
蜷住握空的手指，我问他。
“……你是不是……其实……根本就不喜欢我……”
所以，才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跟我分开。
这一次，我一定要一个答案。
我要亲耳听他说。
真好，他没有让我失望。
他问我：“南南，你想让我怎么回答你？”
我笑的可怜：“你就实话实说啊。”
可是过了好半天，他都没有回答。
我等不及了，冲他喊：“你说话啊！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他还是没有说话。
我气急了，转身就走。
最后一次，他在背后喊住我。
他终于给我一个答案。
“……是的……我是没有怎么喜欢你……”
我还是笑了，眼泪落在唇边，苦涩非常。
“是啊，我想也是。如果……如果你是喜欢我的……怎么可能想要和我分开？无论什么样的理由，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是绝对不会想要和她分开的……”
*
回到病房时，林乐天已经来了。
他看到我一脸泪珠，吓了一跳。
“你去哪里透气了？怎么还哭成这样？”他担心的看着我，又上上下下检查我的伤口，或许是我身上寒气太重，他又连忙帮我披件衣服。
我擦着脸颊，努力控制着眼睛里的泪。
“没什么，就是外面太冷了。”
“太冷了？太冷了你就哭成这样？”林乐天不可思议的看着我，看着看着，他好像看出什么了，沉下眉头，问我：“你是因为他？”
我沉默半刻，点头。
下一秒林乐天就开门出去了。
我不管他，没有人我刚好哭个痛快。
哭了一会儿，我终于控制住自己，然后去厕所洗了个脸，还在里面换好我的衣服。
打开门，看到林乐天又回来了。
他沉着脸问我：“他是又来找你了吗？”
我摇头。
“……我们分手了。”
“啊？”林乐天又精神了，瞪大眼睛看着我。
我推开他，独自走出去。
“你回学校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走出医院大门的。
这一路好像有人撞到我，有人对我说对不起，也有人在背后骂我是不是有病，走路不看路。
都无所谓了，我只想先离开这家医院。
走出大门，恰巧一辆出租车停在我面前。
我招手，默默的打开车门，坐在后座上。
前面的司机问：“姑娘，去哪儿？”
我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到自己能去哪里，就把学校的地址告诉他。
等了一会儿，出租车却没有开出去。
我奇怪的抬头，在后视镜里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房火强大叔笑呵呵的跟我说：“哎呀！我就说感觉很熟悉！结果真是没看错，果然是丫头你呀！”
虽然心情低落，我还是吓了一跳。
“大、大叔？！”
“是我呀！丫头！”房火强大叔笑着转过身看我：“丫头！你怎么也来这里了？真是他乡遇故知啊！”
或许是大叔的热情感染了我，我挤出一个笑。
“我来这边念书。”
“哦哦！念书好！念书好！”
我又问：“大叔，我也好多年没见过你了，你后来怎么不去我们学校门口卖油炸糕了？”
房大叔笑眯眯地说。
“我儿子调换工作了，在一个叫香营镇的小地方。我以前都没说听过，还以为在南方呢。你大叔呀，跟儿子走，他来这儿了，我就也来天子脚下沾沾龙气。大叔现在不卖油炸糕了，专职开出租。大叔现在发现啊，大叔是越来越喜欢开出租了，简直能在这驾驶座上坐一辈子。对了丫头，你这是怎么了？从医院出来，头上挂着伤，眼睛还红红的。”
我掩饰的摸摸眼睛，叹着气说：“昨天出了个小车祸，脑袋碰车窗上了。”
“啧啧啧，什么人开车？这技术可不行啊！”大叔说着打转方向盘：“就说你大叔我，开出租也有些年头了，别说什么大事，就连磕磕挂挂的小事都没遇上过。”
话音刚落，他又呸呸呸。
“哎呀！这种话不能乱说。”
送我到校门口以后，大叔还聊的津津有味的。他把车停在马路边，下车买了两个冰淇淋，和我坐在车上一边吃一边聊。
“就当大叔请你吃的，他乡遇故知，丫头，咱俩是真有缘分啊！”说着，他又打量我的红眼眶，这一路上，他都打量好几眼了。果然，现在他终于不忍着了，问我：“你这头上的伤是出车祸磕的，那这兔子眼睛是怎么回事儿？”
大叔确实在这边呆了一段时间了，这儿化音用的，和当地人一样一样的。
我含着冰淇淋，没说话。
大叔打着哈哈开玩笑：“不会又是失恋了吧？”
我抬起眼皮瞅着他，“嗯”了一声。
“啊？”大叔吃了一惊：“又是因为失恋？那咱爷俩可真是有缘了，怎么我每次遇到你，都是你失恋的时候？”
我小声嘟囔：“我怎么知道，我也正纳闷呢。”
“哈哈，丫头别难过，俗话说得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大叔拍拍我的肩膀，像是想到什么，又问：“话说回来，丫头，这回你不会还是因为那位‘旧的’吧？”
我点头：“还是他啊。”
“哎呦，丫头长情，从幼儿园算起来，这都多少年了？”
我皱眉：“大叔，咱讲话的时候能不能先把舌头捋直了。”
我是故意岔开话题的，因为我不想再和大叔聊他了，也不想再去算我们在一起究竟有多少年。
临下车前，大叔笑呵呵的给我打气加油。
“丫头，没事啊！你就信大叔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周围的同学都听到他的大嗓门子，回头瞅我。
我连忙向大叔招手，示意他我回去了。
时间还早，算起来今天也有课，可是我没什么心情，又不想回寝室，就漫无目的在校园里溜达。
林乐天有打电话过来，我没接，给他回了条短信，说我已经回学校了。
我找到一处没有人的长椅。
看看四周，环境不错，背后是小树林，树阴刚好落在长椅上，还有一些落叶，踩上去有轻微的响声。这附近有花圃，飘着淡淡的花香，还有舒服的风，不凉，吹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我坐在椅子上，按摩着自己的眼睛。
今天一早上醒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突然感觉特别的累，脑子也累，心也累，身体也累。
低头，看着藏在树阴里的人影，我又开始发呆。
直到听到有人叫我。
“陆南川。”
我抬头看。
是青林。
他正站在阳光下，有些诧异的看着我。
阳光下的他真的很好看，被光柔化的面庞，漂亮的眉毛，星子般的眼睛，没有太多的神情，更显得无比清俊。
青林问我。
“你现在，不是应该在医院吗？”
我“啊”了一声，开始胡诌：“我、我出院了。”
“不应该吧？”青林皱眉：“我记得你今天下午还有一个身体复查。”
我晕，忘记他是准医生了。
被戳破谎话，我就再编一个咯，张嘴就又胡说：“我、我从小不太喜欢医院，就偷偷跑出来了。”
青林被我的借口逗笑了。
他走到我身边，也坐在长椅上。
“嗯，这里确实比医院的环境好。”
我开始不自觉的冒冷汗。
也说不清为什么，反正我不喜欢青林坐在我身边。
看着他手里还拿着书呢，我试探着问：“嗯……青林师兄……你不是要去上课吗？”
说“青林师兄”四个字的时候，我感觉非常别扭。
他摇头。
“我来这里看书。”
“唔，你总来这里看书？”
他点点头。
我感觉他没骗我，这里有些小偏僻，也不是去什么楼的必经之路。看着他手中厚厚的书，我相信他就是特意来这里看书的。
只不过，他坐到这里，我感觉别扭。可是我又懒得挪地方，纠结了半天，就不纠结了，索性侧着身子观察青林。他可真是和影子男孩一样，哪个方向都耐看，看书的样子也特别认真。就这样看着看着，我的脑袋里又出现影子男孩的样子，其实我都快分不清了，到底哪个是青林，哪个是影子男孩。
我突然有一个问题。
“青林师兄，你有没有什么兄弟姐妹，例如……双胞胎……什么的？”
青林的目光还在书本上，他摇头。
“我属于独生子女。”
“那……你有没有见过什么……和你长的一模一样的人？”
青林笑：“从来没有。”
我又追问。
“那……如果我说……这世上有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长相一样，动作一样，连说话的声音和随身物品都一样，你相不相信？”
青林抬起头看我，他想了想，还是摇头。
“我不相信，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
我坚持：“如果真的有呢？”
可能是我的模样太认真，青林受到我的熏陶，又仔细的想了想，片刻后他像是想出了什么，还露出一个轻轻的笑。
果然，他说：“如果有，那只可能是一种情况。”
我吃惊，难道就这样插科打诨的一问，就真的问出什么了？
“什么情况？”我急着要答案。
“这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其实就是我的影子。”
我愣住。
是这样吗？
可是、可是他是我的影子啊！
这是有证据的，起码，每次他出现的时候，我的影子就消失了。
想到这里，我又低头，目光锁在树阴里，先找到我的影子，又去瞄他的。
青林侧头看着我笑，一只手臂搭在椅背上，他的模样很轻松，和我紧张的样子成鲜明对比。
突然，我咂摸出不对劲来，皱起眉头问他：“你和我说的是真的吗？”
他竟然就这样大大方方的笑：“当然不是。”
我泄气，一张臭脸盯着他。
怎么这样一个严肃的人，也会开玩笑？
“不过也不是信口胡诌，传闻人有三魂七魄，就存在影子里。”青林好像对我的话很有兴趣，问我：“怎么了？难道，你真的见过和我长的一模一样的人吗？”
“没有、没有。”我连忙摇头：“我从来没有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