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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隐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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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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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路非的部下们通宵审讯了区长一行人,而路非带着陈情随意找了一个房间休息,等天亮后再开。

  房间里只有一张大床,路非环视一周,对陈情说:“这里不安全,你跟我睡一起。今晚就将就一下……睡觉时候不要脱衣服了,明天回去好好地洗漱休息。”

  陈情点了点头,他只脱了外套,里面是一件有些单薄的长袖。

  路非去阳台抽了支烟,看着楼下沉沉的夜色发了一会儿愣,不远处的天空被火光映红,他比其他人更为敏锐的五感清晰地感知到,从空间裂缝里,流泻出的黑暗力量和浓厚到简直快要实质化的恶意。

  凌非吸了口烟,打开随身光脑,拨通了褚蕴的通讯码——他的人已经修复了通讯网络。

  而此时,褚蕴正裹着大衣坐在一幢废楼的天台上瑟瑟发抖,她的面前是放在野餐布上的十只烤鸡(路非指定要带的)和一台看起来像是收音机的老式手提机器。

  她现在正在路非老家的旧址,这是她短短几日里第二次来这地方,可谓是熟门熟路。

  饶是她胆大,一个人呆在这漆黑的楼顶也不免有些背后发冷,也不晓得上次这两个祖宗怎么能在这里睡了一晚上。

  这时路非的语音通话过来了,只说了一句简短的话:“打开播放键。”

  褚蕴打开了光脑的手电筒功能,照着那台老式机器看了半天,勉强找到了一个像是播放键的按钮,按了下去。

  ——什么声音都没有。

  褚蕴以为自己按错了键,正想重新察看时,一阵清越而高亢的吟叫声从这台老旧的机器里传了出来。褚蕴也自谓博学多闻,可她并不认为这是她所见过的任何一种生物发出的声音。

  她仔细分辨着,觉得那像是两个音节在不断地重复,机器滋滋运转着。

  另一端,路非却很满意似的说:“辛苦了,你这次任务完成了,所有东西留在原地,马上离开这里。”他的声音很低,但足够清晰。

  挂断通讯前,路非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他吸了口烟,意味深长地好心补了一句:“记住,无论听到了什么,都不要回头。”

  褚蕴满心疑虑,但是她向来是路非的命令优先,她迅速地站起身,跨上一辆刚配给她的飞行摩托,发动引擎便走,整个过程不超过二十秒。

  暗红色的车前灯如同一把染血的尖刀,划破了浓重的夜色。

  这时褚蕴感觉背后有一阵隆隆的风声,她刚想回头看,想起路非说的话,赶紧埋头猛踩一脚油门,摩托如同一根离弦的箭似的,化做了天空中小小的一个光点。

  这时候,废楼旁,一只像鲸鱼的巨兽盘旋在半空中,它找到了声音的来源,一嘴便咬烂了那只老式收音机。

  这时另一只长得有点像狮子的黑色怪兽从鲸鱼的背上跳下来,它看到了旁边的烤鸡,大嘴一张,便把烤鸡吞进嘴里,吃完后还颇有些恋恋不舍地回味了一下,舔了舔爪子。

  这时天空中闪过雷电,那头像狮子的怪兽朝着雷电的方向凌空扑过去,一道雷电劈中了它,它的身体竟然在雷电中霹雳作响,闪着一道道蓝色电光。

  然后,它的体型越来越大,像充气娃娃一样迅速膨胀,甚至远远超过了那头像鲸鱼的巨兽。

  它四爪轻巧地踏在波浪上,如履平地一般。另一头巨兽跟着它一起消失在了夜色中。

  …………………

  路非挂了通讯后,抽完了手中尚未燃尽的半支烟,进房间后顺手从里面反锁了阳台门,在门窗旁安置了用来防范不速之客的人体识别光网,这才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然后掀开被子躺在了少年身旁。

  平日里这些都有保镖来做,但他今天走得急,带的全是军人,军人善于服从命令,小事上却没这么细心周到。

  陈情下意识地往里面挪了挪,给他腾出点空间,路非轻声说:“不必。”

  他长臂一捞,很自然地把陈情搂在怀里。

  “下次不要乱跑了。”他又强调了一遍,也不管对方有没有睡着,义正严辞地给小娇妻做睡前教育工作。

  “……嗯。”陈情用鼻音轻轻哼唧了一声,额头隔着布料顶在男人手臂上,乖巧地完全不像白天偷骑摩托闯关的血气少年。

  男人的身上有一点淡淡的烟味,但是并不难闻。他富有磁性的声音叹息一般地在少年耳边响起:“听,暴风雨来了。”

  迷迷糊糊中,陈情觉得有一个很轻柔的吻落在他的唇上。

  像是很珍惜似的,却又无比炽热滚烫。

  他想睁开眼,却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更深的梦乡之中。

  …………

  那天晚上陈情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躺在一块宽大的石板上,眼前一片血红的模糊,他听到女人疯狂的大笑声。声音很近,似乎就在他身边。

  他用力眨了一下眼睛,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他躺的地方像是一个祭坛,一个黑发女子站在石板旁,她身体微微侧着,双手高举,捧起了一团血糊糊的东西。

  女子的眼神狂热地注视着自己的双手,那竟然是一个婴儿,像是刚出生还没来得及擦洗干净身体,血从婴儿身上流过女子的双手,更多的血则是滴落在了地上。

  即使只能看到大半张侧脸,依然能断定这是一位美艳绝伦的女子,她脸上有着一种神经质的笑容,即使是这般扭曲的表情,也并没有损害她的美貌丝毫。

  她就这样疯狂地大笑着,双手紧紧掐在婴儿的脖颈,婴儿的皮肤已经发青发紫,似乎已经窒息,骇人的笑声似乎永远不会停息。

  陈情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体,映入他眼底的却是一具女性的身体,只穿了一件长袍,长袍已经被撕碎,身体几乎赤果着,腹部不知何时被人从中刨开,露出血淋淋的内脏和白骨。

  这时女人完全把脸转向他,一双眼睛宛若绿莹莹的鬼火一般,美丽而恶毒。

  “你孩子的命,我收下了……接下来,死的就是你。”

  我的孩子?

  他尚未意识到女人话语里的含义,便被一股巨大的悲恸感淹没了,他简直心神俱碎。

  仿佛是这具身体的意愿,他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些什么,然而口中溢满了鲜血,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人把婴儿用力摔下地。

  这时,虚空中一个黑影出现,两条有力的手臂抱起他,“走!”

  那声音微微有些嘶哑,似乎又很熟悉,陈情还来不及细想,他便醒了。

  床头亮着一盏灯,另一半被窝是温热的,像是睡在那里的人刚才离开。

  陈情揉了揉眼睛,梦里的景象迅速退潮,就像一张画泡在水中很快就褪色,最终变成了一张看不清原来图案的纸。

  他赤着脚踩在地毯上,穿过亮着蓝光的人体识别光网,拉开了窗帘。

  天还未亮,狂风过境,豆大的雨点打在窗沿上,远处的天空似有红光,他再眨了眨眼,那红光就消失了。

  果然,暴风雨来了。

  与此同时———

  73区附近的海岸边,两个黑影从海里走了上来。他们的身高差距悬殊,一个像是成年男子模样,而另一个则不过到他的腰间,像是一个小女孩的模样。

  他们手拉着手,借着暴雨的遮挡,一路走到了海岸边。

  一大一小的两串脚印踩在柔软的沙滩上,随即又被狂风和暴雨抹去。

  “终于……要见到母亲了。”

  ………

  第二天陈情很早就醒了,他用冷水洗了把脸,走到会客厅,发现路非和他的部下们坐在用两张长桌临时拼成的会议桌旁开会。

  其中许多人都是陌生的面孔,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严肃的神情。

  “吸血狂的资料整理出来以后直接提交给凌正……褚蕴你的媒体公关稿那边准备好了没……林宗达你负责去安排难民疏散。”

  路非背对着他,简洁明了地吩咐着属下。

  陈情安静地在路非旁边坐了下来,路非让人给他准备了一杯咖啡,然后继续处理繁忙的公务。

  等陈情喝完了第二杯咖啡后,路非宣布散会,他侧过头看了陈情一眼,“昨晚睡得好吗?”

  陈情微微点了下头,路非像是不经意地说,“你朋友元一失踪了,你离开后,医院突然起了大火,监控也被破坏了,我派人去找,但没有发现他的尸体。”

  他没有告诉陈情医院的异状,那并不是一些愉快的记忆。

  昨晚等陈情睡着后,他独自去了一趟医院,那里已经成了废墟,却熊熊燃烧着暴雨也无法浇灭的火焰。火光中影影绰绰能看到另一个世界的虚影。

  他知道那个世界里有三轮永不落山的血月,异乡者们在荒芜的大地上流浪、争夺着虚幻的权柄。

  即使是明亮的火光也无法映亮路非幽蓝色的眼底,他站在火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

  那句话不属于此世的任何一个语言体系,音律却无比优美而清晰,又似乎带着无尽的怀念和伤感,像一句迟到的道歉。

  然后……灰烬中的火无声地熄灭了。

  ……

  对于元一失踪这件事,陈情却像是毫不在意地说:“他大概是去了他该去的地方吧。”

  从那日起他再也没有主动提起元一的名字,就好像彻底遗忘了曾经有过这样一个朋友,他曾为了这个少年和另一个女孩子奋不顾身地穿越了65区的封锁线。

  这时候,一个红褐色头发的部下匆匆走进来,他是路非的得力部下,叫周函羽。

  身材高大的男人躬身把一个透明的证物袋放在桌面上,“殿下,我在书房的保险柜里发现了这个。”

  几颗晶莹剔透的蓝色药丸躺在证物袋里,路非拿起袋子,对着光仔细看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一丝肆意的笑容。

  他轻声地说:“终于……忍不住要露出狐狸尾巴了吗?”

  他把证物袋交还给周函羽,顺口问道,“你和林宗达审得如何了?”

  “桥本治是林宗达负责审的,基本都招了,吸血狂的那些案子都是他指使的,不过姜鹏的来历他倒说不出个所以来,另外一个负责毁坏监控的人他也没见过,平时都是通过网络联系,我们正在追查对方的号码……

  那个叫姜鹏的嘴倒是挺硬,我动了私刑才问出之前的几桩案子,我看他后半夜像是毒瘾犯了似的,就让人把他捆了起来,他零零碎碎说了一堆胡话,这是口供。”

  周函羽点了下光脑,传给路非一个录屏文件。

  这是他们放在房间里的监控器拍下的画面,路非看了眼时长,按下快进键,对陈情道:“你要是觉得无聊的话,就先出去转转吧,我这边还要一会儿才完事。”

  陈情看了眼屏幕上对方丑恶的嘴脸,想起昨天当面对他说的那些恶心的话,觉得还是眼不见为净为佳,便走出房间,在这座楼里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

  众人似乎都在各自忙自己的事,井然有序,看到他的时候也只是微微点头打个招呼,礼貌十足,也距离感十足。

  他不知道经过昨天的“夜捕”和“共寝”事件后,自己在众人的心目中的地位,已经上升到了类似“皇子妃”的敏感位置,谁没事敢去和皇子殿下的心头肉说话。

  这种诡异的局面一直维持到陈情走到后花园的时候,一个金发男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跟他打招呼:“小家伙,你好。”

  陈情诧异地看了一眼对方,心想这称呼还真是新颖。

  男子有着和路非相似的金发,只不过颜色更暗一些。他的五官如刀刻一般立体,留着性感的络腮胡。

  “我是褚蕴的哥哥,褚望。你大概不认识我,不过昨天殿下派我跟在你身边,暗中保护你。”

  褚望说着,朝他翘了个大拇指:“你可真行啊,听说你是骑着摩托一路闯进来的,车技不错。”

  陈情这才想起被他丢在医院后门的那辆摩托车,路非好像很喜欢那辆车:“那辆摩托我放在医院后门了……”

  “那辆摩托没做过防辐射处理,带不回73区的,不过你不用担心,那家厂牌其实是殿下自己的产业,他要多少辆就有多少辆。”

  褚望大大咧咧地说,不小心揭了自家主子的老底。

  陈情想起路非当时说的,“设计的时候我也有参与,所以厂家送了我一辆试驾。”

  一时间竟然有些无语,又觉得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帝国三皇子好像有一丢丢可爱。

  陈情说:“他可没告诉我这件事。”

  褚望豪爽地笑了,说:“殿下就是这么别扭的性格。”

  说着,这个身材高大的金发男人脸上露出了几分扭捏的神色:“说来真是惭愧,我才知道殿下前两天让我来65区找的那个女孩子是你的朋友……我在医院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遭到了严重辐射,我自作主张没有移动她。她的事……我很遗憾。”

  陈情愣了一下,没想到路非暗中还做了这件事,他轻轻叹了口气说:“没关系,人各有命。”

  “想得开就好,你还年轻,以后失去的东西还多着呢。这可是来自前辈的忠告。”褚望拍了拍黑发少年的肩膀。

  砰!!!

  一个烟灰缸横飞出去砸碎了会客厅精美的拼花玻璃窗,而罪魁祸首则面无表情地坐在皮质沙发上,冰冷的怒火笼罩着整个房间。

  周函羽自觉不是神经纤细的人,也被路非这阵仗吓了一跳。

  他们刚才明明很正常地在看监控,姜鹏被毫无美感地绑在铁皮凳子上,一边涕泗横流,一边张口说了些胡话,什么“我明明吃了他,他怎么还活着”之类的话,殿下的脸就越来越黑。

  当对方说出“我把他心脏挖出来吃了,实在是太美味了!”这句话时,周函羽眼睁睁地看着殿下生生捏碎了自己的光脑。

  这可是硬度堪比钻石的材质啊。。

  周函羽震惊地看了一眼路非白皙修长,毫无伤痕的手。

  路非看了一眼周函羽,表情缓和了一些,他说,“这段监控所有的备份都销毁,桥本治应该就是用保险箱里的那个药控制姜鹏,你给姜鹏一颗,今天继续审。和陈情有关的案子你知道该怎么写报告。”

  “是。”周函羽躬身道,对于殿下的命令,他从来都不需要质疑,军人的天性就是服从。

  路非从烟盒里取出一根烟,周函羽正想上前替他点燃,路非摆手道:“不必。”

  他含着烟,却半天没有点燃,修长的手拿起了黄金做成的烟灰缸,光亮的表面映出了男人冷漠的眸子。

  “砰”,一声,烟灰缸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杀气腾腾的抛物线,从外地运过来的拼花玻璃窗碎成了无数斑斓的碎片。

  周函羽看着路非难得发这么大的火,安静如鸡地垂手站在一旁,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路非沉默了一会儿,这才拿起打火机点燃了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想起房间里还有个受到惊吓的属下。

  “那个药,”路非指了指周函羽的口袋,“审完后全部给他吃下去。”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血腥的笑容。

  “人死了以后,尸体送去给凌正。”

  后花园里,陈情忽然想起昨天元一说的话,他问道:“你知道什么是表世界吗?”

  不知为何,褚望和褚蕴一样,给他一种十分亲切的熟悉感,平时不会和刚认识的陌生人说的话,这时候却轻易问出了口。

  因为他们的距离很近,陈情几乎是一瞬间就看到褚望的脸色变了,就好像勾起了十分可怕的回忆,他说:“你从哪里听到这个的?”

  “我听元一说的。”

  褚望沉吟着,想起昨天那个离奇失踪的红发少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柔和一些,不要吓到了这个纯洁的黑发“小家伙”。

  “他都说了些什么?”

  陈情回忆了一下,几乎是脱口而出,那句话就像一个无形魔咒,烙印在他心里。

  “他说,在表世界,你只会记得真正对你重要的事。”

  “就这些?”褚望显然松了一口气。

  “不然呢?”陈情奇怪地看着褚望,觉得他有些大惊小怪。

  褚望琢磨着这句没头没脑的话,顺口道:“表世界的事,你要自己去问殿下,我没有权限告诉你。”

  “你去办事吧,我来跟他说。”

  不知何时,路非无声无息地走过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出现在他们身旁。

  褚望简洁地应了一句:“好的,殿下。”

  临走前笑眯眯地对陈情说:“小家伙,下次见啊。”

  要不是顶着皇子殿下的眼刀,他甚至想伸手摸一把少年看起来十分柔软的头发,手感一定很好吧。

  路非看出了部下的心思,心里暗暗好笑道,要是你知道这个“小家伙”的真实年龄,岂不是胡子都要吓掉。

  他一边腹诽,一边伸手握住陈情的手柔声道:“还生我气吗?”

  陈情摇了摇头。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路非如是说。

  他们去了医院,半路在街道上遇到了一队士兵,制服却不是陈情昨天看过的那种。

  这些军人大约有百人,穿一身纯黑军服,肩章是一个用金线刺绣的龙图腾。

  看到路非过去,军人们齐齐敬了个礼,让开一条道。

  整个过程沉默而迅速,他们像是受过极其严格的训练,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坚毅的表情,容姿端正。

  “这是我的私军,”路非随口道,像是不知道自己正在谈论一个足以让整个浮空城震惊的秘密。

  “他们的头儿是褚望,就是刚才你见过那个络腮胡。”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医院,然而陈情却已认不出来,他有些震惊地看着那栋残旧不堪的建筑,很清楚这并不是他昨天看到的那一幢。

  路非说:“曾经有些学者提出过,我们所在的世界,可能只是某个人的幻想现实。而在这幻想现实里,藏着一个更加黑暗、血腥的世界,它是某个人内心阴暗面的折射,有许多非常糟糕的事物。”

  陈情依稀觉得这说法有些耳熟,他很认真地继续听路非说。

  “我们先假设这个说法是真的。在通常情况下,里世界和它外面的这个世界,我们姑且称它为表世界好了。大部分人所处的世界是表世界,当一个人无法战胜自己内心的阴暗面时,他可能就会跌入里世界。但通常情况下,表里世界互不相通。

  ……后来,有人发现了一些通道,可以进出表里世界,这些通道就叫做‘门’。制造‘门’需要极大数量的怨气和死亡。”

  路非握紧了陈情的手,轻柔地说:“现在,这座医院本身就是一扇‘门’。”

  “‘门’里面有什么?”陈情试图往里面看,可是什么都看不清。

  “一些因为在黑暗中呆了太久,变得极度疯狂的怪物。”路非淡淡地说,他湛蓝色的眼眸注视着医院周围破旧的铁丝网,和更远处的山坡上,那些因为辐射而变成红色的树林。

  一片死寂。

  再开口时,路非的声音与以往的都不同,低哑的声音里,罕见地混杂着忌惮,不屑或是恨意,而在这些浑浊的情绪表面,笼罩着一层无法忽视的、浓厚到几乎快要实质化的杀气——针对着那个神秘的世界。

  “我现在无法跟你解释太多,但你只需知道一件事,你绝不能踏进任何一扇‘门’……里世界里无论有什么,都是想要杀了你的。”

  闻言,陈情低头掩住自己阴鸷冰冷的眼神,微微皱眉如笼中困兽,无声地在虚空中发出嘶吼。虽然他记不得自己过往种种,但他相信自己并不算是个有耐心的人。

  少年的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讥讽笑容,心里陡然翻腾起几分戾气。

  看吧,又来了,这种糟糕透顶的感觉,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一个天大的秘密,只有自己被瞒在鼓里。

  而那个知道他过去的人显然就站在他身旁,却什么都不肯告诉他,实在是可恶至极。

  他身体的本能告诉他,自己是全然信赖着那个人的,然而残存的理智又无法彻底说服自己的内心。

  路非一直留心观察他,见状叹了口气道:“你是不是又在怀疑我了?”

  他的手仍然紧握着少年的手,有着翠绿色眼眸的少年抬起眼直视着他,直白道:“这几天我恢复了一些记忆,可是那些记忆里都没有你。皇子殿下,你和我到底是什么关系?”

  路非闻言心中大恸,面上却不肯露出丝毫情绪,他仍是十分温和的语气道,“你不相信我也罢,可是这段时间我为你所做的,确实没有存着丝毫欺瞒的心思。只是有些真相……你还没有心理准备去接受,我真的很害怕……会再一次失去你。”

  路非垂下眼睛,睫毛长而浓密,俊美如古代神祇的雕像。

  此刻,这个贵为帝国皇子的男人甚至是有些卑微地在祈求少年,“你就相信我这一次好吗?我可以忍受你质疑所有事情,除了我对你的这份感情。”

  我知道。陈情在心里回答道,这就是这让我最困惑的地方。

  我们的人生轨迹看似毫无交集,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何来如此深爱?

  他不否认路非对他的情意,那样深刻而不可错认的炽情,出现在素来冷漠傲慢的男人眼中,便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这不是萍水相逢或是一朝一夕就能轻易形成的,而更像是经年累月下来累积的,如同火山口里流淌了千年的岩浆,一经迸发,便足以毁天灭地。

  这样的感情,是真实的吗?

  他费尽心思,又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呢?

  或者说,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是值得对方有所图的?

  陈情的脸上带了几分刻意为之的冷酷,眼神锋利如冬日冰原上的夜风。他知道自己是在逼迫那个男人做出违心的决定。

  平日里总是一副乖巧模样的少年,轻轻地一点一点抽回手,声音低柔又强硬,“我知道我们或许确实认识了很久,甚至有着亲密的关系。可是我的记忆里没有你。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自己所拥有的记忆,是真实存在的吗?

  谁可以相信,谁又不能相信呢?

  ——除非你告诉我真相。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无解的结局,只有知道了真相,被蒙住眼睛的人才能放心伸腿走向前方,无论是平地还是泥沼。

  落足无悔。

  而他面前,那个高大俊美的金发男人脸上,几乎是带着歉意地,露出了柔和而不容置疑的神情。

  “我所有的东西你都可以拿走,我的命也是你的,但是请允许我把这个秘密再多留片刻……想起全部的回忆并不会让你过得更好,它只会让你无比痛苦。”

  “请原谅我的自私。”男人伸手,修长白皙的五指梳过少年柔软的黑发,他微微施力,法术的光芒一闪,毫无防备的少年顿时陷入了昏睡,身体无力地滑落。

  路非顺势把少年抱在怀中,深吸了口气,按了下耳麦说,“准备回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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