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仲商八月,江畔草木依旧葳蕤,一片光怪陆离颜色。
倏然风雨降至,砸得那一丛丛低矮的灌木花枝乱颤,却一点都不怯场,反倒迎着风雨越发生动活泼。
车来人往的街道也热闹起来,各式各样的伞一把挨着一把,在低沉无垠的天幕下旋开,奔走的车子,猛加起了速,轧过路旁的水洼,溅起大片水,连带着激起了一波波人群略有些气急败坏地往旁边的建筑物檐下撤去。
“一、二、三,”于斯盯着自己的脚尖,有节奏地轻点着地面,“三、二......一。”她冲进雨中,刚好吐完最后一个数。
她沿着江畔一路小跑着,也不急,侧着头饶有兴致地扫过岸边的花木草石,雾蒙蒙的眼睛里却没有透露出一丝半毫的情绪,活脱脱一个行为艺术家模样。要不是现在江边没多少人,不然拿出手机对着她拍照肯定不会少。
毕竟,路上能遇到一个长得人模人样但脑子看上去好像不太好使的人的机会并不多。
沿着江直直地跑了挺长一段,于斯在路过的第三个三岔路口拐了进去,时间掐的刚刚好,穿到马路对面的时候绿灯正好结束。
她没有跑进商铺下面的人行道,反正这雨对她来说也不大,现在走进去,更大可能是直接一脚没踩稳就在光溜溜的瓷砖地上来个干脆利落的劈叉。
又往前了一小段路,于斯脚下加快了些,一头扎进了街头转角的一家小超市。
她轻车熟路地窜走在货架间,没一会就拿了包小鱼干滑到收银台前准备结账。
收银台前站着的小伙态度不甚恶劣,他扫了于斯一眼,对面前这个水鬼是万分的嫌弃,直接就把小鱼干丢回了她手上。
“去去去,”陈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赶紧回去换身衣服,我这地板都给你整滑了,等会摔上几个人医药费可得你赔啊。”
于斯懒懒地看了他一眼,撇撇嘴:“这鱼你又免费投喂了?”
“吃了怎么也不见你多长脑子,”陈年从旁边拽了一包面巾纸,砸向于斯,“你这衣服不用拧都能出水,赶紧擦擦,擦完给我把地板擦了,再滚回去,那有把伞。”说着又指了指门口寄存雨伞的圆桶。
于斯也不恼,接住面巾纸,抽了几张,把她脚下踩着的地板砖给擦的干干净净,接着把垃圾和面巾纸一同扔还给了瞪着眼睛的陈年。
“走了。”和来的时候一样,于斯又潇洒自如地飘了出去,身后的陈年盯着被掀动的帘布,一双眼睛瞪得更大了。
“我靠。”陈年咬牙骂了一句,转身去找了把拖把,把于斯淌过的地板都给擦了一遍,毕竟这要摔着几个人可真不是闹着玩的。
出了超市,雨已经小了不少,于斯继续保持着匀速运动,拐过两个十字街口,最后岔进了一个旧旧的小巷子。
这是一片老住宅区。
和所有方兴未艾的城镇一样,在霓虹闪烁的高楼大厦的隙缝间总依附着平淡老旧但充盈了生活气息的矮平老住宅楼,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一片,到最后已经说不清是谁在依附谁,又或者根本不存在这种说法。
于斯轻跳跃过一洼水,一个漂亮的落地,转身,穿进了小区。她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个九分,剩下那一分丢在了还不够花哨的落地动作上。
于斯站在两扇门前一边琢磨着怎么把动作弄的花哨起来,一边把手伸进包里掏钥匙,对着防盗门掏了好一阵,却什么也没捞出来。她把脑袋探进了湿答答的书包,迎面冲来一股湿气,她憋着没给呛出来。
得,又忘记带钥匙出门了。她吐了吐舌头,转了个身,借着力在另一扇防盗门的铁杆上敲了敲。
没一会儿,就听见屋里头传来椅子拉动的声响,拖沓在旧旧的楼板上闷闷的,显得格外慵懒随意。
啪嗒一声,里面那扇门被打了开。
于斯和开门的人对视了两秒,嘿嘿地笑了起来,一副不要脸的模样入木三分。
“不请我进去坐坐?”于斯的手从防盗门的铁杆间穿过去,一把抵住了将要被关上的木门,这块年老的木板一时间没禁住力道,唔咽吱了几声,里头的人重重的吐了口气,和门外的人较量了小会,便松开了推门的手,一边灵活地解开了防盗门的锁,把门外的于斯放了进来。
“我靠,我家这防盗门敢情是专门为你安的,”陈年进屋里拿了条干毛巾往于斯脸上甩过去,“成天不带钥匙就往我家窜,还有,不是老早就让你回家换衣服吗,你怎么又这个点才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跳出来?”
于斯拿起毛巾粗鲁地搓着头发,灰蒙蒙的眼睛轻轻扫过陈年,“我饿了。”
陈年心里一悸,本想开口骂两句,却魔怔了似的乖乖从冰箱拿了两颗鸡蛋进了厨房,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上的鸡蛋已经被打进了锅里,随着滚开的热水上下汹涌着绽开花芯。
我靠,我有病吗?
陈年闷着头一丝不苟地盛好面,还细细地摆了摆盘,把碗沿上的汤汁擦了擦。做完这些,他又小声地骂了自己几句。
外头,于斯已经把自己收拾的差不多了,至少衣服不滴水了,她安静的坐在饭桌前,一只手各拿着一根筷子,撑在桌上,目光灼灼的盯着陈年……端着的面。
面香四溢,陈年这家伙还是有两下子的,于斯接过碗就专注地埋头苦干起来,三下五除二,没几口,一碗面就下了肚,于斯抹了抹嘴角的汤汁,身子往后一仰,懒懒地靠在了椅子上,适时地发出满足的酣饱声。
“喂喂喂,能不能有点样子,”陈年实在没忍住,伸腿踹了踹于斯,“赶紧回你家去,别在这瘫着。”
于斯没接话,往四周看了看,最后才把目光聚焦在陈年身上。
陈年叹了口气,“老头子和老太太上楼聊四六去了,刚你家老太还问我你去哪了呢,我跟她说你上图书馆借书去了。哎,趁没回来之前你赶紧回去把自己收拾一下。”
于斯眨了眨眼睛,双手一摊,而后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是的呀,我该回去了。”
陈年被笑的头皮一阵发麻,两人一前一后地下了楼,雨已经停了,但地板还湿的很,终于,他们在一棵歪脖子树下停住,于斯拍了拍陈年的肩膀,贱兮兮地笑着:“嘿嘿,稳住。”
话音刚落,陈年的肩膀倏地一沉,抬起头时,一阵雨水不由分说地往下砸,他抬手捂住眼往后退了几步,措不及防地踩进了脚边的浅水坑里,他赶紧往前跳了一步,对着歪脖树扯了一嗓子。
“我靠,你这树还能摇的更有节奏些吗?”
于斯已经借着他的肩膀轻车熟路地窜上了歪脖树,女孩猫着腰,动作干脆利落,轻盈得不像话,仿佛是林叶间跳跃的精灵,让人够不着。
但陈年百分之百肯定,于斯刚刚绝对是“不小心脚滑手抖一时间没控制好力道就正巧蹭到了一旁经不起晃动的小树枝”从而引发叶雨爆落。
很快,一抹暗淡的光从女孩跳进去的窗台往旁蔓延开来,于斯隔着玻璃窗冲楼下的陈年挥了挥手,转身进了里屋。
妈的,真神了,回个自己家又是爬树又是跳窗的。陈年盯着那抹散去的身影,忍不住啐了几口。
于斯麻利痛快地洗了个澡,在准备把湿衣服丢到水里泡的时候,家门响了,没一会就听见门被拉开的声音,她把手里衣服往脸盆里一塞,甩了甩手,闪身进了客厅。
“奶奶,回来了啊,”于斯笑脸盈盈,老人家看了她一眼,她立马又接着道,“我刚吃完面,嘿嘿,没饿着。”
于老太太盯着于斯湿哒哒的小脑袋看了会,“去看书了?一天都不知道回来吃顿饭。”
“不饿不饿,”于斯摸了摸脑袋,撩起一绺头发,“书太好看了,我看着看着就忘记回来了。”
“多看点书好,多看点好啊,”老人家笑眯眯地念叨了起来,“是要开学了吧?要好好念书,多念点。”
“嗯嗯”,于斯颇为乖巧地点了点头,让人实在无法把刚才上树跳窗的那人和她联系在一起。
“奶奶你先睡,我看会电视,得把头发给擦擦干。”于斯看了看墙上挂的老钟,已经十点了。
老人家叮嘱了几句早点睡,电视别看太晚也就进了房间,四周瞬时安静下来,于斯把电视打开,调成静音,一边磨磨蹭蹭的擦着头发。
等到头发干的差不多,于斯爬上床的时候正好十二点,她看着床头的闹钟,眼睛亮了亮,顺手许了个早睡早起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