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接续”风波
完颜亮杀了宗本、宗义、秉德等人,就等于铲除了威胁他帝位的吴乞买、完颜杲、以及宗翰、希尹几个大家族的势力,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准备集中精力筹划营建燕京宫室和迁都等大事情。他指望萧裕能给他独当一面。可是萧裕却被皇后徒单惠和驸马徒单贞缠住了,无法分身。
徒单惠找萧裕是为了被杀的诸宗室妇女,徒单贞纠缠萧裕也是为了这些妇女。
按照女真人“接续婚”的祖制,这些失去丈夫的女人要由族人接续——族人,当然也包括皇上完颜亮。徒单惠总觉得后宫的人太少,还不及完颜亶时期的三分之一,便想从这些宗室妇女中选几个年轻貌美的充实后宫。当然,她主要还是为了防范唐括定哥,只有后宫人数多了,完颜亮才没有借口让唐括定哥进宫。但她不清楚皇上的真实想法,怕碰钉子,便找来萧裕,叫他转奏。
徒单贞则是受人之托。这些宗室妇女知道自己的命运就是被“接续”,而且“接续”到谁家都不能做正室,同样是做妾,当然是嫁给皇上,进宫当娘娘是最佳选择了。于是一些娘家有些根基的女人便挖门盗洞地托人情,有人托到了完颜亮的同胞妹妹平阳长公主这里。长公主平时什么事也没有,难得有人求到她,她骨子里也和完颜亮一样有一种争强好胜的禀性,尽管知道这几个妇女长得不算漂亮,完颜亮不一定喜欢,她还是答应下来。她自己不便出面,便打发自己的丈夫徒单贞去跟皇上说。
完颜亮御下严厉,除了他敬重的张通古等少数才子,对一般的亲王大臣都很少有好脸色,徒单贞因酗酒,被皇上责打几回,更打怵去见皇上,可是他又贪图这几家送的贿赂银子,所以也来找萧裕,想让他在皇上面前奏请其事。
按说,这也不算什么难事,逮住机会,跟皇上说一声就行了。可是,萧裕自己也收了一些人情。因为这些妇女虽说都是贵夫人,但大部分是指腹为婚,模样有丑有俊,年纪也大小不一。其中只有几个是年轻貌美的,如宗本儿子莎鲁剌的萨那罕,宗固儿子胡里剌的萨那罕……那是美人中的美人,有条件“接续”的宗室子弟老早就惦记上了。因为萧裕现在是皇上跟前的第一红人,所以都来走萧裕的门子。萧裕一是贪财,二是显示自己位高权重,也没多想,就一一答应下来。
这一来,他就为难了。皇后的旨意,说不准也是皇上的旨意,当然得照办,驸马的面子也不好驳,而自己收的那些人情,也都是有权势的主儿,不给办,得罪人不说,还显得自己在皇上面前没地位。他从未当过政,没有经验,一时竟然想不出好办法来应付这复杂的局面,只好磨磨蹭蹭地拖着。
徒单贞等不及了,因为长公主天天催他,长公主也是个好面子的人,不想让那些宗室妇女小看了。长公主催徒单贞,徒单贞就催萧裕,萧裕推托说:“近杀宗室,中外异议纷纭,还是容后再议吧。”
徒单贞急了,容后再议,他就没有消停日子过了,他不管不顾地说:“这是皇上的意思,你要是执意拦阻,皇上怪罪下来,你吃不了得兜着。”
萧裕笑了,他以为徒单贞是在假传圣旨,便激他说:“既然是皇上的意思,你就照办得了。”
徒单贞自知失言,又拉回来说:“皇上自己怎么好意思说啊,还得你这个丞相奏请才行。”
萧裕没法推托了,他暗自寻思,“如果这是徒单贞假传圣旨还好办,但要真的是皇上的意思,可就吃罪不起了。不管怎么说,徒单贞也是皇上的内亲,皇上有些不能和外人说的话,也备不住就跟他说了。”他不得已,只好前去奏请了。
因为“接续婚”是祖制,完颜亮也没多问,就说:“让皇后选几个年轻貌美的纳入宫中吧。”
萧裕想:“年轻貌美的都纳入宫中了,剩下年老色衰的谁要啊?”可是他不能这么说,只能婉转地问,“剩下的,要是没人要,可怎么办啊?”
完颜亮听明白了他话里含有的意思,他知道,剩下那些年老色衰的,谁家也不想要,但如果没人接续,她们的生计也成问题,而且,这些死了丈夫,死了儿子的女人,都心怀怨恨,散落在外难免生事,于是他下旨将这些妇女,不论辈份,不分老幼,也不管美丑,都纳入宫中。
萧裕一听这话,傻了,他的意思是想叫皇上留出几个年轻貌美的,他好答对人情,要是都纳入宫中,他可就坐蜡了。
果其不然,那些没能如愿的宗室子弟恼了,萧裕怎么解释也不好使,他们不相信那么多女人会一个也没留下。后来他构罪宗本的事,也渐渐被外界知道了。谁都有仨亲俩儿厚的,何况那么强势的宗本,受他恩惠的人自然也不少,宗室众怒,纷纷向皇上密告,说他贪赃枉法,飞扬跋扈。萧裕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完颜亮也不满意萧裕,这倒不是因为萧裕飞扬跋扈,他反而认为作为一个丞相,强势一些,不为大过。他埋怨萧裕不干正事,心思没放在迁都的大事情上,反而和那些老娘们儿纠缠不清。长公主失了面子,也借此因由向皇上告状说萧裕接受了那些女人的贿赂,完颜亮心中不悦,但也没说什么,这毕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接着,外界对尽纳宗室妇女异议纷纭的话,也传到完颜亮的耳朵里,起先他也没在意,这是在意料之中的,不怕人说。后来传言越来越多,越来越不受听,竟然将个“淫”字扣到他头上了,他觉得冤得慌,真要是有淫心,也不至于将年老色衰的也纳入宫中啊。
这时,梁珫已经当上了近侍局使,近侍局属殿前都点检司,掌管侍从,承奉敕令,转进奏帖,宗室密告萧裕的事,自然瞒不过他,他趁机加油添醋地说:“萧丞相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做这么糊涂的事?这不是有意败坏皇上的声誉……”说到这儿,他打住了,下面的话太犯忌,他没敢说出口。
完颜亮终于恼了,他再目空一切,也不能不顾忌身前身后的名声啊?他不说自己虑事不周,反而迁怒萧裕,责怪他不出好主意。萧裕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从此,完颜亮疏远了萧裕,原本还想叫他督建燕京宫室,这一来,也改变了主意,把这差事交给了乌带。当然,这里面有一半是冲着定哥。
皇上的疏远,萧裕很快就感觉到了,他有了危机感。本来,他还想借着自己的权势,把他的兄弟、侄儿都调到京城来,这样一来,他不敢了。但是话已经跟家里人说出去了,他们都乐滋滋地等着进京城做大官呢,怎么也得跟他们解释清楚啊,不然他们贸然找上门来,可就给人留下话把儿了。想到这儿,他觉得应该回河南老家一趟,去安抚安抚家人,免得闹出事来。
果然,萧裕的家人一听这事,可都炸锅了,一个比一个义愤填膺。
这个说:“皇上这不是卸磨杀驴吗?你帮了他那么大的忙,没功劳,也有苦劳吧?”
那个说:“就连萧玉都当了礼部尚书了,皇上还把女儿许配给萧玉的儿子,怎么对你这第一大功臣反而疏远了?”
“还有,那梁珫算什么东西?他竟然当了近侍局使,成了皇上跟前的红人了。”说这话的不是萧家人,而是萧裕的儿时好友遥设。遥设现在是蒲州同知,听说萧裕还乡,特地赶来探望。
萧裕听他提起梁珫,不免一怔,忙问遥设:“你了解梁珫?”
“当然。”遥设不屑地说,“他原本是大臭的家奴。”
“这个我知道。”萧裕说,“我是说,你了解他的为人?”
“为人嘛,怎么说呢?”遥设有些愤懑,“我就没见过像他这样阴险无耻的人!”
“啊?”萧裕惊讶了,“为什么这么说呢?”
遥设便把梁珫当译使时如何图财害命,以及如何怂恿他陷害撒里喝,又如何独霸其功的事说了一遍,又说他自愿跟随元妃进宫,也是怀有野心的,本想怂恿元妃争当皇后,好借助她飞黄腾达,他没想到元妃不是那种贪得无厌的人,不为所动,便转而去巴结皇上。
听了遥设的话,萧裕吓得心惊肉跳,后悔不该贪功,耍了梁珫,常言道,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自己和这么阴险的人结了仇口,而他又整天在皇上身边,难怪皇上对自己疏远,今后不但前程堪忧,性命也许难保啊!他也把自己如何构罪宗本,如何得罪梁珫的事,告诉了遥设,没成想,遥设说出了更叫他心惊肉跳的话,“我看,有梁珫在,你就没个好了。不如趁完颜亮根基未稳,先反了他再说。”
“谋反?”萧裕摇摇头,他虽说也不是一个安分的人,用汉人的说法,他不是一个讲究忠义的人,只要有利可图,他谁都可以背叛,但掂量一下萧家所掌握的兵马,远远不是完颜亮的对手,谋反就是拿鸡蛋碰石头。
遥设说:“河南有很多前朝的旧臣,比如萧怀忠、孔彦舟,都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完颜亮都没重用,和他们联合起来,何愁大事不成?”
遥设这么一说,萧家的子弟都心动了,嗷嗷喊叫着:“与其受人整治,不如反他个底朝天!”
遥设说:“我们也不说是造反,就是要清君侧,杀梁珫。”
萧裕在众人的鼓噪下,一时热血上涌,竟然同意了,也没认真筹划筹划,就贸然地派人去联络孔彦舟、萧怀忠。他原打算,如果这两个人同意,他就干,不同意,就作罢。他没想到,梁珫为防备遥设,在蒲州安插了眼线,这边刚一动作,梁珫就知道了,打着皇上的旗号,来刺探孔彦舟、萧怀忠。
孔彦舟想,萧裕做事也太不机密了,这边还没怎么样呢,朝廷就知道了,这样的人哪能成就大事,便婉言回绝了。萧怀忠更是胆小,为了和萧裕彻底切割,连夜写了奏章,报告给了皇上。
完颜亮不相信萧裕会谋反,因为密告他的奏章很多,密告的人都是和萧裕有仇的,当然什么赶劲儿说什么了。
梁珫用乌带的话提醒完颜亮:“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完颜亮摇摇头,说:“萧裕不是宗本,他没有那么深的根基,造反,没有条件。”
梁珫明白完颜亮是念旧情,没有确凿的证据,他是不会杀萧裕的,心里暗说:“萧裕啊,萧裕,我就不信拿不到你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