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驻马枫停林晚歌
“因为我们走的山路,附近未有客栈,不知今夜二位宿在这马车内……”
因为要走的路中有夜路,故而顾霜备了马车而没有选择骑马赶路。她看了看天色,对另一辆马车继续说道:“不如妹妹便与我同住前面的马车内吧。”
“无妨。”马车内传来连渊含笑的声音:“江湖中人不拘小节,况且我们还要商议寻找林公子的事,顾庄主早些休息。”
“到了山庄,我会对外称二位是我远房的亲戚,不会暴露你们的身份。”顾霜客气的行礼后,便转身回到了停在一旁自己的马车上。
连渊笑着转过头,可一旁的沈碧却正站起身向外走去。
“去哪。”他拉住她的手臂问道。
“我去外面睡。”沈碧头也没回的答道。
“怎么,生气了?”连渊手上一用力,笑着将她带入怀中。
“没有。”她忙想推开他站起身,却再次被他按在怀中。她不由得恼得抬起头:“你?!”
“还说没生气?”他打量着她移开的目光,笑道:“人是你认错了,怎么还将气撒在我身上了?”
沈碧僵直了动作,是了,千错万错不都是她的错么,她也从来没觉得这件事怪连渊,只是……她再次怒道:“你为什么拿人家的酒!”
“白给的,凭什么不要?”
“你?!”沈碧推开他再次低身向车门走去。
“怎么,你不管李牧的命了?”
沈碧停下先开马车帘的动作,转头瞪向他。
他却依旧挂着那一副笑脸,对着她招了招手:“过来。”
她磨磨蹭蹭的走过去,却始终在离他一步之外的地方:“说好了一个月的时间,现在还没到,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给我一个理由。”
沈碧想也没想的答道:“因为他救……”
“别说他救过你,这理由太过拙劣。”他站起身拉住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的她,将她再次带入怀中。他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身体的僵硬,反而低头凑到她的颈间轻嗅……
她急忙伸手去推他,可耳边却是他收了笑意的声音:
“你别当我的脾气真的这么好。”
沈碧不知他这是生的哪门子的气,她想着被关押的李牧,僵硬的再次堆满笑意:“公子,要不是我知道你对我没兴趣,你这样我都要误会了……”
“哦?误会什么?”
他继续佯装不知的循循善诱,唇畔无意间拂过她的耳畔,她下意识的又缩了缩……可抬眸时,却撞进他调笑的眼底。
她原本僵直的身体一顿,下意识想要逃脱的心思全部在此刻被丢到了一遍,攀上他的脖颈笑道:“误会……你喜欢我。”
“如果……这不是误会呢?”他忽然收了笑意,目光灼灼的看向她。
“你喜欢的……”她的手攀上他的面颊,目光如醉之间一巴掌拍在他的脸上:“只有银子吧!”
他也不恼,反而笑着将她的手攥在掌心:“还有你。”
“看来公子最近很闲,都开始拿我寻开心了。”
她不着痕迹的抽回手,垂眸间掩下眼底的神色。
自七年前的那夜后,那时的他虽然年纪小,却时常这样拿她寻开心。她无法从灭门的阴影中走出,他便这样日复一日的陪在她身边,她从开始的烦了、恼了,到后来渐渐明白他是是为了逗自己开心时的温暖……
再到这一切都变了。
改变或许从不是一个瞬间,而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你会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人越走越远,却再也无能为力。
“天灯并不新鲜,那都是我几年前的玩意……你喜欢?”
沈碧见他忽然说道这个,竟再次回想起那日的天灯,不动声色的笑道:“是你教得好。”
可不是,这些日子她的那些伎俩细说起来也都是他常用的。
他却温柔的将她的碎发挽到耳后:“毕竟……养了这么多年的白菜都学会拱猪了。”
他含笑的眼睛与温柔的动作让她心底那些藏匿的情绪悄然滋长,却在恍然发现他在说什么的时候猛的瞪大了眼睛。
“你才是猪……呸,你才是白菜!”
他却放开她,向后靠在马车内的软榻上:“让我瞧瞧过了这么久,你的本事有没有什么长进。”
沈碧一愣,她想起竹林中事,这才明白他这分明是秋后算账,在这里等着她呢。
想到这她急忙起身向后退去,可她动作刚起,便被他发现了意图。他的手臂附在她的腰后,轻轻一带,她便再次撞入他的怀中。
他的指尖挑起她的一缕发丝打着圈,指尖的发香竟在他心头萦绕:“你表现得好……说不定我一高兴就放过那个叫李牧的小子了。”
她抬起头撞进他挑衅的目光,明知他不过是气话,却要不知是因为赌气还是别的什么,她将双手攀上他的前襟,轻轻滑下指尖……将他推在背后的软垫上。
她在他含笑的注目下缓缓低下头,还戴着面纱的唇吻过他的眼睑,又顺着他微微颤抖的睫毛蜿蜒而下来到他的耳侧。
细碎的吻隔着面纱拂过时带着一阵轻痒,让他的呼吸也不禁沉了下来。
果然过了这么久还是一样,即便她的撩拨依旧并不高明,他的定力在她面前却依旧这样轻易就溃不成军。
可他一想起折仙林那人的话,面色便沉了下来。
他攥住她作乱的手,见她抬起头诧异的停下动作看向自己,冷声问道:
“你为了李牧就当真什么都愿意做?你就是这么勾引折仙林的那小子的?肌肤之亲?恩?”
沈碧抬起头,怔忪之间忽然笑道:“是你让我表现好的,怎么现在反倒像是吃醋了一样?那我岂不是好也不是,不好也不是。”
“你还没有回答我。”
她眨了眨眼笑道:“你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你让我回答哪一个?”
“那就从肌肤之亲开始。”
“那个啊……”沈碧扯开僵硬的嘴角笑道:“我不是解释过了?就是他喝了酒之后就醉得不省人事,我、我就骗他说要他对我负责,就这样。”
“就这样?”他微眯起双眸,可目光到底还是柔和了些许。
“恩。”
她却想起那个不知该如何算的吻……堆满的笑意唯恐他发现自己的心虚。
好在那人那时醉得沉,她要快点将这件事忘掉……可想到这,她却忽然想起自己曾经暗讽那人的那些话,竟觉得……怎么好像自己才是所谓的负心之人?
“你可对李牧有意?”
正在她的思绪凌乱之时,却听到连渊再次问道。
“没有。”她急忙摇了摇头:“我有自己的原因,他我必须救。”
“是连我也不能告诉的原因。”
沈碧沉吟片刻,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的抬起头——
“好了。”连渊却打断她的话:“你不需要告诉我原因,我可以不杀他将他留在落雁楼直到我觉得他不会泄漏楼中之事的那天,但前提是你要让我相信你对他无意,你的心还在黄泉客栈。要知道,你的举动已经足以让所有人误会。”
沈碧沉吟半晌,她忽然觉得连渊说得不无道理,因为其他不论,李牧是不知自己是他的亲生妹妹的,她隐瞒李牧只是因为不想他被卷入是非困在暗无天日的仇恨中,可如果自己的举动被他会错了意……
她认真的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连渊似被她此刻忽然认真的表情逗笑:“你明白什么?你可别断章取义,我可没答应放过他。”
沈碧蹙眉,耐心问道:“那你要怎样才肯放过他?”
“我说了……”他的眉目再次染上那抹颠倒众生的笑意:“向我证明。”
“如何证明?”她勤学好问道。
他笑意满眼的执起她的手探向自己的唇边。
相识数载,沈碧自然知道他这是已经放下正经开始拿她打趣了,她笑着应了声,在他不备之下抽出他的剑向他刺去!
连渊避开她接连刺来的剑,忽而笑道:“这些时日,你倒是有些长进。”
他说着,倒是煞有其事的与她比划起来。
马车虽然不小,对于打斗来说空间还是太过狭小。随着两人施展不开的动作,马车也开始隐隐的摇晃起来。
“诶我说……”顾霜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车外,她轻咳了两声,礼貌的用剑敲了敲车壁:“你们注意点行不行,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像是为了配合她的话一般,车前休憩的马匹也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嘶鸣。
沈碧一愣,她这才反应过来顾霜这……明显就是误解了她和连渊在做什么!她面上腾的一红,完全将刚刚打斗之前两人做了什么的事情抛在脑后恼道:“别胡说,我和他就是过过招,才没……”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那剑便被他以鞘收回随手掷在榻边,将她按在软塌之上。
而随着他的动作与翻卷的长袖,马车的前帘随风掀起了小小的一角……
马车外再次传来顾霜调笑的咳嗽声:“诶,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沈碧羞恼的挣开他急忙想站起身,却再次被他将双手按在头侧牢牢固定在软塌上。
“你?!”沈碧挣脱不开,依旧带着绯红的面颊瞪向他。
“恩,过过招。”他煞有其事的打量着她的表情。
她的双手都被他按在头顶,这样的姿势让她羞恼得转开了目光。她想着这人的脸皮真的是越来越厚了,看着他毫不避讳的调笑目光,正欲怒斥之间却听他再次似不经意的问道:“那……林无缺呢?”
沈碧一愣,竟半晌未语。
沈碧没有回答,却并不是因为她当真对那人动了心,她只是恍惚之间想起了很多事。
当她还是一个一尘不染的小女孩时,曾经遇到过一个明明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依旧将她放在心尖的温柔少年。
只是可惜时过境迁,她与那少年终是无缘。
那时年少,其实根本谈不上爱或不爱,只是有时她常常会想……无论是那时的她或他,最终都无可避免的走上了这样一条殊途之路。
这些年的刀光剑影,她不是没有怕过,也不是没有过在午夜梦回从哭泣中惊醒的夜晚,沈碧自然知道,她是怕的,也怕天道轮回,也怕一身污秽。
可她就是扛着这样的惧怕一路走来,她即便怕过,也不曾悔过。
可这一次,她却在七年之内第一次尝到了悔的滋味。
林无缺并无过错,可她却怀揣目接近,打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名义将他拖入旋涡。可到头来,却竟是她认错了人,闹出了这一桩闹剧。
林无缺无过,甚至如一块无暇的完璧,就如年少时一片赤诚相待的君怀桑。只是君怀桑的殊途或有因可寻,林无缺……却是她彻头彻尾的亏欠。
这样的亏欠之情她很清楚并非男女之情,却如同一块压在她心上的大石令她窒息,却无从取开。
她也想起这些时日无数次回荡在她耳边,让她不自觉的想避开连渊的……沁娘的那个问题。思即至此,她的神色微怅,可转眸间她将眼底复杂的神色收起,忽然挂上了一副笑脸笑道:“公子,你问这些……你是不是喜欢我?”
“当然。”他唇边的笑意不知何时散了,垂下的睫毛在面上打出一抹温柔的暗色。
她听见自己一声声变得急促的心跳,看着面前俯身逐渐靠近的熟悉眉目,交融的呼吸带着彼此的温度如羽毛般的拂过脸颊……
他却忽然坐起身,那抹不羁的调笑再次染上眉眼唇边:“落雁楼的姑娘可都是我的心肝儿。”
他的话音刚落,便被她一脚踢出马车。
“诶,你怎么这就恼了?”他也不恼,反而回身笑问道。
可他刚刚回过头,那车帘便再次抬起,里面未探出人一柄剑却被丢了出来。
他急忙将那剑抱在怀中,看着那中心落下的车帘笑着摇了摇头。他却并没有回到车内,抱着剑靠坐到一旁的树下。
夜幕再次沉寂,只余林间的蝉鸣与篝火的噼啪声。那双似沉淀了漫天星河的眼再次抬起,遥遥望向那重新吹熄了灯恢复宁静的马车。
只一眼,便是长夜无眠。
……
落雁楼。
“咱们如今不是不营业了?怎么今天这么热闹?”
“你不知道?这不是太子来了……咱们定然是要好生招待着的。”
“可青姬不是不在……”
“碎嘴些什么呢?还不赶紧去干活。”兰秋一边斥退碎语的丫头一边沿着楼梯向上走,她见那二人恭恭敬敬的离开,张望四下无人,这才匆忙推门闪身进一旁未开灯的房间。
兰秋轻手轻脚的走进昏暗的房间,刚行至屏风边,忽见一抹黑影闪身过来,一下堵住了她的嘴。
她刚想惊呼出声,却发现眼前这人……竟有些眼熟。
“嘘。”那人见她认出自己,这才笑着移开手示意她别说话。
“你小子……”兰秋惊得低声道:“你怎么偷跑出来了?!小心我把你送到沁娘……”
那躲藏在黑暗中的男人竟赫然便是本应被关在柴房的李牧!见李牧再次示意她禁声,兰秋闭了嘴,可打量他半晌依旧狐疑的问答:“小贼,凭什么你让我别说话我就不说话了?说,你在青姬的房间做什么?!”
“这倒是稀奇,我还想问你来她的房间做什么呢。”
“我……你管我干什么!我这就拉你去沁娘那领罚!”
“你领我去受罚,你想没想过你要如何解释你在她房里做什么?”
“你?!”
“所以,咱们就当谁都没看到谁。”李牧挑起一抹不羁的笑意,放开她的手依旧轻手轻脚的向房间内走去。
“我只是来拿回我自己的东西而已,谁知道你这个小贼藏了什么祸心又要偷什么东西……”
兰秋冷笑着跟了上来,可她的话还没说完,身前的那人却猛然停住了脚步,害得她直接撞在了他的背后:“你干嘛突然停……”
李牧却面色凝重的望着那片漆黑,他身后的兰秋此刻竟也停下了话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望向那片黑暗,因为他们同时听见在那自一片漆黑的内室传来不同寻常的低喘声——
他们自然知道那声音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