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李毅看见越乐的时候,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将方才他强压下起的混乱情绪消了个一干二净,他敛了刚刚的神色,朝越乐走过去。
“皇上。”
李毅双手扶着越乐,没让她行礼,“皇后子嗣在身,就不必行礼了。这个时辰,皇后平时不是该休息了吗,怎么突然到这来了?”
“妾身见皇上迟迟不回,就有些担忧,就向褚总管问了皇上的行踪,还望皇上不要怪罪下来”,越乐微微笑了下,将手微微抽了出来,看着他说:“皇上怎么这么晚还来这?”
李毅听了这话,一下子没注意挣脱的动作,反倒是看了她一眼,越乐就连忙说:“是妾身多事了,想必是朝堂之事。”
李毅噎了一下,他刚才被这突如其来的关心砸了一下,就下意识地看她。不过,这种事他也无法说出口,一下子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皇上。”李公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李毅看见李德丰,就想到太后,那种抓挠般的感觉又重新翻了上来,他皱了皱眉,问道:“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吗?”
“太后娘娘让皇上过去,说是想跟皇上促进一下母子情。”
越乐马上就识时务地告退:“即是母后想要见皇上,那么妾身就先回去了,皇上,臣妾告退。”
李毅点了点头,直觉太后找他,恐怕也是跟当年的事有关,心里砰砰的,也没再跟越乐说什么,就直接跟李德丰走了。
“皇上进去吧,太后娘娘就在里面等你。”
李毅看着眼前漆红的门,顿了顿,才慢慢推开门。
里面就点着一盏蜡烛,立在桌子上,照着桌上的锦布纹路分明,也映得那张脸明暗不清。
李毅见到那张脸的时候,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过往,他看到都是神采奕奕的赫太后,见到的也是那张留有风韵、荣华不减的神态,而此刻,微微烛光下,那张脸苍白,皱纹清晰可见,眼角盛满温柔,现出这个年纪该有的姿态来。
“毅儿,过来。”
李毅僵了一下,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人这么叫他了,随即,他敏感地闻到空气当中漂浮着一股酒香,他抬头仔细看了一下,才发现桌子的暗处还摆着几瓶酒。
“母后”,他小心地叫着,“你喝醉了。”
但是赫太后置若罔闻,她招招手,想让李毅过来,见李毅迟迟不过来,就自己过去,拎着李毅的衣领过来。
李毅小心地扶着赫太后,让她坐好。
“毅儿,你知道吗,你父皇对我们可真狠心啊。”
李毅原本想拿茶的手堪堪停在了空中,他转过头,就看见对方脸上淌着一条泪痕。
李毅很少从赫太后的口中听到他那父皇,自父皇驾崩,赫太后就再也没提过。他尚小的时候,父皇就驾崩了,之前寥寥数年不多的记忆,在后来的一些事情当中,也早就被他抛之脑后。现在突然被提起来,他才想起来,之前他原本就不怎么讨父皇喜爱,但也说不上厌恶,也不过是一般皇子的待遇。可是,他记忆最深的就是,每次晚上,母后在院子里的等待,还有就是每次见完父皇后的急切询问。
他慢慢将手放下来,看着这个深夜醉酒的女人。
“自古帝皇最无情啊”,赫太后转头,看向李毅,“可我还是放不下。”
“凭什么,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赫太后一把抓住李毅的手,“毅儿,你记着,这个皇位原本就是你的!这个后位也原本就是我的!”
“只不过,我把它亲手夺了回来,毅儿,我们母子没有那个负心汉,也能获得好!”
“哈哈,哈哈!”
他静静地看着他的母亲,之前他觉得自己很了解她,现在又不了解了,他以为她是个贪欲权利的人,可是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他以为她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感情,可是醉酒的时候还是要把他叫过来。
他没有出声,也没有制止,等赫太后闹完了,累了,他才把她安置好,出了门。
“皇上,太后娘娘她……”
李毅垂了垂眼皮,“母后已经歇着了,明天备一份醒酒汤吧。”
“皇上,奴才已经吩咐好了。”
李毅点了点头,但是见李德丰欲言又止,便皱了皱眉,说:“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皇上,太后娘娘也是可怜人啊。”
李毅微微叹了一口气,发觉自己真的承担不了这样的一个位子,或许皇兄并没有说错,这个位子上的是是非非太多了,他没有精力打理,也给不了一个适合的判断。对于朝堂上的明争暗斗,他可以从中斡旋,平衡各方势力,同时壮大自己,但是情感一事,与他而言,无法完全剥离。他看重感情,决断就会有失偏颇,没有雷霆手段,也没有壮士断腕的决心。
“朕知道了。”
几日后,东岸就传来开战的消息,北线战事也有所缓解,只不过花种仍然令人寝食难安。为此,之前皇上早就亲自修书一份,递交于巫族之人,这一日巫族派来的人便到了皇城。
“长老”,一位女子扶着一位蓄着白长胡子,银发的老人,坐了下来。
“皇上,老夫已经让其余族人去查看皇城里面的情况了。北线那边,巫拉也早早就通知我们了,皇上不必太过担忧。”
“这样便好,不过,这病能否……”
长老:“皇上,这病消失已久,想要治愈也是要花费一段时间的,不过,若是能制止传播,也是有效的。只要皇城当中没有染上的百姓,也无妨,请皇上不要过分忧虑了。”
李毅苦笑了一下,前方战线,花种肆虐,军官不安,若是迟迟拿不出医治的方法,那些人岂不是要成了弃子。
老人看穿了李毅的想法,轻笑了一声,“皇上,有些时候舍弃少部分人,才能换来更大的稳定。”
“朕明白,朕知道。”
“皇上,知道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现在还未到那个时候,皇上不必提前担忧,也请相信我们。”
李毅:“巫族与南朝皇室休戚相关,朕自然相信你们。”
“如此便好。”
李毅起身,向老人告了退,“长老一路舟车劳顿,需好好休息才行,后面的病情还需要长老,请长老好好休息,朕就先不叨扰了。”
老人点了点头,让刚才那位女子送李毅出去。
而距此十几丈开外的院子里,沈忻看着前来的人,将手上的竹简收了起来。
“皇后娘娘?”
沈忻不知道越乐是怎么从守卫森严的后宫出来的,但无论怎么出来,若是被旁人知道,扯到朝堂上去,怎么也说不清。
沈忻皱了皱眉,马上就让人把越乐带到书房,并且吩咐人去查看有没有跟踪过来。
“皇后娘娘怎么出来的?”
“放心,我是让我爹借口我念家才求了皇上出来的,出门的时候,是府里的丫鬟帮我甩了人才过来的,沈侍郎不必担忧。”
这几天,越乐一直没写信过来,沈忻原以为是她没有写,看来是写了送不出来,就干脆出来找自己了。
“皇后娘娘是有什么事找微臣吗?”
越乐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看着沈忻道:“我想问,沈侍郎接下来是不是要把当年之事翻出来?”
沈忻默然,静静地看了越乐一会儿,才说道:“皇后娘娘也知道当年之事?莫不是越太傅告知的?”
越乐笑了一声,“没有,家父并不想说,是我自己猜测的。当年家父一如反常地消沉,还有沈侍郎突然转变的态度……那个顾少爷想必就是先帝之子吧。”
“你,还是像当年一般聪慧,一眼就看了出来。”
越乐:“无非是我了解你们,才看得清楚。”
“那么,你想来跟我说什么呢?”沈忻紧紧地看着她。
“我虽一介女子,但也求社稷安康,国家昌盛。赫太后毅然不对,应该严惩,但是……皇上是无辜的,还有……这个孩子。”
沈忻转头望向书架上的被永卿收拾好,挂起来的画,点了点头,“我知。”
“沈忻,我知道,你出身于武将世家,原本应该驰骋沙场。却因……赫太后的缘故,少时就只能跟我们终日泡于书房,囿于朝堂之上。但是一人之错,不该牵扯他人。”
“越乐,你慌了,而且,也不必。”
这与越乐平常不同,她知晓沈忻并非是非不分之人,但是她慌了,或许是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让她不能再袖手旁观,她心里有了在意,便慌了神。
其实她可不必来找他,他和赫太后之间的胜算还未分,之前的信来的太早,现在也还早,虽然他手里已手握证据。
越乐笑了笑,之前,是为了保个底。现在,沈忻或许还不知道,但是她看着前几日赫太后略显疲态的精神,就觉得胜负或许已经定了。
“沈忻……”
沈忻打断了她:“越乐,你清楚,这件事非我能力之内。皇上虽然看着疏离赫太后,但是那毕竟是他的生母,之前一事,我不怪他,但是……现在情况有变。”
“我知,所以,我来求你保住这个孩子。”
沈忻,愣了一下,微微叹了一口气,明白了,越乐是来给孩子求情的。
沈忻走过去,安抚地拍了拍越乐的肩,“孩子不会出事的,我们不会动孩子的,你放心。”
沈忻想起永卿那双带着点不情不愿、又点这委屈的眼睛,笑了笑,他可能并不想要那个位置。
沈忻看着越乐,突然想到李毅,轻飘飘地问了一句:“你不担心皇上吗?”
看越乐僵了僵,沈忻自知失言,赶紧拿别的话岔开:“太医说孩子如何?”
“孩子很好……”
越乐顿了顿,还是没有开口说皇上的事。
出来太久会惹人怀疑,越乐得了沈忻的保证,也没再多说几句话,匆匆地披上斗篷,遮着脸,走了。
沈忻在院子里看着越乐远去的身影,想起李毅近几日难得的好脾气,摇了摇头。
万千生命都有自己行走的轨道,他不好多说,也怕误了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