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为了苏欢引?”
多年的好友,他心里想什么,许非昔一眼便知。
“嗯……”
“随你,只是,我看她和穆羽是两情相悦,你又家有妻女……”
“无妨!”
“你这是要‘贱’走偏风!?”
君临风瞪他一眼:“你这是妇人之‘贱’!”
都说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许非昔这损人的功夫见风得势,的确要与他旗鼓相当了。
几日后,曙白映帘,天光微绽。苏欢引起身,推窗望去,昨日隐现的几丝阴云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几个月盼不来一滴雨,米价菜价疯长,日子本就捉襟见肘,如今更是艰难。
挑了水回来,到了厨房,正看着又要见底的米缸发愁,就听见隔壁王婶家人声嘈杂。
她心里高兴极了,围裙也没摘,兴冲冲地跑了过去。
大门开着,院子里很多家仆和催巴儿在搬东西,进去转了一圈,没有看到王婶和王家老太太,她觉得不大对劲。
她找到一个看着年长和善些的大叔,那人正把抡了大锤在厨房砸灶台,泥坯悲嘶着断裂开来,扬起的灰土把厨房的碗筷给蒙了个实实在在。
“大叔,这家主人不在家,临走时嘱咐了我来照管,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进来就又搬又砸的?”
“哦,这房子卖了,新主人要重新布置一番。”
“卖了?”苏欢引心生不安,人都没回来,怎么卖的房子?
“欢引!”门外有人喊她。
虽然掩着口鼻,她还是被灰呛得咳嗽,眼睛也迷了。听到人叫,赶忙搓了眼睛往外走,到近前才看清,是君大哥。
君临风看着纤薄的苏欢引一身狼狈,忍不住上前帮她扑了扑头发,把她拉到大门口,:“这里乌烟瘴气的,你过来做什么?”
“我听得院子里有动静,还以为王婶回来了。”沙子迷的眼睛直疼,她只能睁了一只,用手捂着另一只来回答。
“不想看到一群不认识的在这里折腾得七颠八倒,这是怎么回事啊?”苏欢引有些担心。
“没事,是我把这房子买了?”
苏欢引猛地抬头,一只眼睛红通通的,一睁开,眼泪就流出来,赶忙又用了手去护着:“你,买了?买它做什么?王婶又没有回来,你是怎么买的?”
君临风见她眼睛迷得难受,从怀里掏出个帕子帮她擦了擦,“前些日子差人到扬州找到了他们一家,把房子卖给我了!”说着从怀中掏出来一份地契,上面有王平之的签字。
“你……不是看人家有难,趁火打劫吧……”
王婶的男人病重,这个时候急卖了房子,能有个什么好价钱。
君临风哭笑不得起来:“我给了她双倍的价钱,你可要对王婶说是她打劫了我的?”
“可是,可是……”
见她仍存疑虑,他细细道来:“王婶走的时候心里难免不踏实,就把扬州的住址告诉了我,知我常常外出走动,就说再有机会到了那里,别忘了过去探望一下。”
太阳晒得苏欢引的细汗汇成了溜,顺着脸和着灰往下淌,他把她往树荫底下拉了拉:“前些时候她捎话给我,那边一切安好,不打算回来了,让我帮她处理了房产,还有就是特别嘱咐我要照顾好你。”
她听得一愣一愣地,问他:“你和王婶,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府上这几月的绣活儿都是她接了来做。”
她顿时一怔:“那,岂不都是我绣的?”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帕子,的确是出自她手。
“端午时,我收到个荷包,八彩绣的粽子,拴着引过言欢,还有一条五彩绳。”君临风定定看着她说。
苏欢引此时心绪如蝴蝶翩舞,平仄起伏拉扯着她的思绪回望,被面,荷包,五彩绳,原本她以为那主人是个女子的,却不料此人就在眼前。
“怎么会……会是你?”她喃喃细语。
“怎么就不会是我?”见她傻傻的样子,不禁过去又揉了揉她的头发。
“可是,你买了这房子干什么呢?”
“这些年,我也是马齿徒增,不曾有什么作为,现下看到非昔也有所成,就想着在此处建个绣坊,也多赚点业障儿来花。”
“绣坊?那为何不开在街里,偏要在这僻静的小巷当中?”
从来绣坊都是开在热闹之处,君大哥此番动作倒是让她困惑了。
“我这绣坊的绣品不是接了本地的活儿来做,是绣好了卖到外地去。”
昨日听她二娘那样嫌弃地说出一番浑话,他当下心里就认定了,要让她凭着自己的本事过得更好些。
“欢引,”他叫得无比温柔。
“嗯?”她显然还没有完全回神,心里还在思虑着王婶的房子。
“绣坊几日就会建好,到时你过来帮我,我自不会亏待于你。”
咬着嘴唇想了想,苏欢引开口:“君大哥,我知你是可怜我,又碍于王婶的嘱托,想帮衬我。只是你这绣坊做的定是些精细的绣品,只怕我的手艺,平白给你添了累赘……”
“丑东西,”他的脸冷了下来。
“你我情如芝兰,虽说是惺惺相惜,互助方寸,但到底我也不是个里外不分混为一谈的人,你若真是手艺不精,我就买了你当丫头去也好,何必放这里碍眼!”
苏欢引被他严肃的样子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那好……好吧。”
钟宝珠这会儿也听到动静抱着苏白出来站在门口张望,见是昨日有过一面之缘的富家公子,脸上的笑马上起了蜜,扭着身子到了近前:“这不是昨日艾家见到的公子吗?”
“君临风。”他略一点头,报了名字就进院里去了。
钟宝珠被他闪了一下,讪不搭地笑笑,冷了脸问:“他在王家做什么?”
“娘,君大哥把王婶家这房子买了,要做绣坊,刚和我说让我进了绣坊做工。”
“呦,是吗?这感情是好事一桩。”脸上又立时由多云转晴的钟宝珠转了转眼珠子,“这绣坊开得可怪好的,就在家旁边,也不耽误了你家里的活儿。”
说完把自己的身子拧成了麻绳,甩着肥臀往回走,还不忘催苏欢引快点做饭。
饭桌上,钟宝珠眉开眼笑地和苏向南说着苏欢引就要去绣坊做工的事,末了还说:“这姑娘大了,就和那翅膀硬了的鸟儿一样,早晚都要离巢单飞。可慈乌反哺,羔羊跪乳,动物尚且如此,何况是人。”
绵里藏针地喋喋不休,只不过给自己对继女的压榨找个像样的由头。
“好在绣坊就建在旁边,不然,我和你爹长久见不到你,心里得多惦记……”
苏向南也厌烦了她这虚情假意的唠叨,看了她一眼,她白了一下,不再出声,但还是满面喜色,端了粥碗慢慢喝下去。
君临风请了许多工人,五天时间就把绣坊里外布置一新。
这天清早,苏欢引打扫了庭院,趁熬粥的间隙,出门去了绣坊。
极目远眺,天空泼了水彩般地蓝,院墙加高了一层,又粉刷一新,从大门进去,枝叶婆娑的树上,鸟鸣声清彻幽婉。
堂屋光线最好,一字排开着十几张绣桌,桌上的篮子里放着各色丝线、剪刀和一些绣样。
进了厨房来看,新砌了两口大锅,打了两个橱柜,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她正打量着那口大锅能做多少人的饭菜,就听见艾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师父,不如让我二姐也来绣坊吧,我娘天天嫌弃她不够沉静,这绣花不是最养心性吗?”
他师父的声音接道:“徒弟,为师求你了,我还不想把这生意做砸了,为师脸不多,你们姐弟可省着点给我丢吧……”
苏欢引不禁笑出了声,这君临风的日常,怕是一出嘻游记吧。
从厨房出来,见那师徒二人带了家仆在大门口装牌匾,她好奇地跑过去,只见匾额上写着:临亭听风。
“嗯,一如既往地雅致!”苏欢引打心里赞叹道。
“欢引,你可知这四个字挂上去,意味着什么?”
她这才看了君临风一眼,这几日,他忙于绣坊的装饰,眼底泛青,嘴唇见白,憔悴了许多。
“什么?”她不解。
“意味着你以后的绣品,只能留这四个字,而不再是引过言欢。”
苏欢引眼底有些惶惑:“为什么?”
“这是生意经,说了你也不懂,我只想问你,舍得吗?”
她低头,半晌,“不得不舍得。”
纵使有千万分不舍,在银子的面前,也不得不委屈一回。
钱的事,是大事,
“好。”他嗓子有些沙哑,外表平静,心底为自己的残忍微微发痛。
“快七夕了,这几日我再找些好的绣娘,你也准备一下,过了七夕,买卖就开张!”
夜晚,月如银钩,暮色染窗,苏欢引睡不着,跑到绣坊门口盯着匾额看了半天,才又回屋躺下。
让她换了绣品的题字,她是极其不愿的,但为了生活,不得不违心做了自己不愿意的事。
握着玉坠,她朦胧睡去。
“欢引,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去绣坊做工,千万记得谨口慎言,不要无端招惹是非,这个家就靠你了。”
模糊中,她站在院中,听到爹的叮嘱之声,却看不到人。
不会又是一场水月镜像的梦吧?
她在心里问自己,转头朝水井看过去,果然,井口之上没有了树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