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彼时穆羽坐在树荫下,手里拿根树枝,在逗弄小青虫。
听了温八十的话,手一抖,小青虫翻着个滚出去好远。
“嗯?你从哪里得知这些?”
温八十收集江湖消息的能力,一直以来,穆羽还是佩服的,可自家隐秘之事,他又是如何得知?
“你爹娘说话时被我娘听见,我爹娘说话时又被我听见。”
这话说得好绕,但穆羽还是明白了,他们家的秘密已经被温八十一家所窥视。
穆羽定了半晌,揣度着如何辩驳。
“沐雨,你要从长计议,你们君家定是财大气粗的,估摸着不会比左墨家差太多,你可得把产业都争过来!”没等穆羽想好说辞,那小子又来了一句。
说这话时,沐雨十岁,而温八十,刚刚八岁!
穆羽至今清晰地记得一个八岁男孩的眼神,贪婪,刁滑,狠毒。
穆羽拍拍屁股上的土,站起来朝茅厕走去,温八十紧随着他的脚步,还要说什么,穆羽陡地停住!
“我爹只有我娘一个夫人,我家做的也是小本生意,你娘定是听错了!”
温八十眼珠子一转,“是呀,我就说吗,你爹要是那么有钱,不早就买了大批婆子丫头伺候了,还用什么帮工啊……”
……
穆羽早就知道,他娘是外室。
七岁时,爹忽然要回中原。
那夜他没有睡熟,模糊间听到爹娘的对话。
虽然懵懂,他还是从中得知了。
祖父辞世。
爹要回去奔丧,但是他们母子二人不能回去,因为娘不是爹唯一的夫人,他也不是爹唯一的儿子。
他在被子里发抖,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日后,他悉心观察,发现娘并不在意此事,爹也和娘恩爱有加,他便埋在心底,慢慢的,便不再想起。
当温八十提及此事,他的心绪并非愤怒,而是有些许害怕。
怕被他人破坏了家中的宁静祥和。
因他知道,父亲的财力,比左墨家不知大出多少倍!
京都,江南,中原,每一地最好的绸缎庄子,必然是他君家的!
温八十此后再未提过这件事,心有芥蒂几月之后,穆羽对他又如从前一样。
可当他和娘被绑之时,他竟然立时就想到,温八十和此事,定有瓜葛。
天愈黑,月光仿佛就愈白,床上的李存翻了个身,不多时又打起了呼噜。
穆羽回身给义父掖了掖被角,轻叹一声,脱衣歇息。
*
左府,天光微现,左墨口渴,起身找水。
头有些疼,他坐着把手杵在头上,片刻,嗓子里哼了几声,抬手去拿茶盅。
眼神瞥过桌上的酒杯,愣住。
两只!
昨夜的梦,隐现。
独饮,沐雨,齐伯,对饮!
是了,对饮!
他的心一阵狂跳,踉跄着穿上鞋,奔了出去。
齐伯已经起了,在看着几个家仆打扫院子。
“齐伯!”左墨嘶哑着嗓子,身子还有些摇晃,千日醉的名头也不是虚来的。
左墨路过石桌,又怔了一下,桌椅整齐,一如从前!
齐伯听他呼唤,快步迎了过去,他谨记沐雨公子的话。
切忌张扬。
“真的?!”
左墨被无言的齐伯拉回房中后,一张嘴就惊得他目瞪口呆。
“真的,今日亥时,少爷您等着就好!”
左墨半挞着鞋,睡了一夜,衣衫满是褶皱,松垮垮地套在身上。
虚庭一步,他急得如坐针毡。
“亥时,为何非要亥时……”
齐伯看一眼少爷心急的模样,“少爷,您再睡会儿,养足了精神,今晚才好一叙不是吗?”
“也……好,只能这样了。”
左墨这一觉,睡到了午时。
喝了点粥,他梳洗了一番,定了几个菜式,让小厨房准备了,留到晚上吃。
亥时未到,齐伯就打发了小僮去睡,亲自守着大门准备迎沐雨。
“佟佟!”
齐伯开门。
君沐雨提前到了,身侧,是一位瘸着腿的大汉。
晨起之时,李存接过穆羽洗好的毛巾抹了把脸。昨夜终于睡了个安稳大觉,他现在精神恢复了大半,脸上也开始现出红**色。
“穆羽,你要做何打算,义父都会赞同。只是你年纪尚轻,俗世丑恶你看不全,主意也不会那么多。”
李存心里清楚,穆羽这与世无争的性子,若无人指点,恐怕,不但是报不了家仇,弄不好还会搭上自己的性命。
“既然你我父子相称,我就万事替你担量着,可好?”
穆羽深知义父一片真意。
“好!”
亥时三刻,左墨房中,三人对坐,齐伯守在门口。
觥筹交错之中,穆羽将两年的遭遇悉数讲了出来。
室内一片沉寂,只有三人默默饮酒之声。
“沐雨,难为你了!”左墨终于开口,几个字,道尽了心疼。
几杯下肚,穆羽脸上带着几分酒意。
夹了个虾饺在嘴里,他鼓着嘴说:“我怎么难都不觉得苦,倒是,有人因为我嫁不了,比我更苦!”
左墨正给李存盛鸭汤,自己嘴里还含了一口,听穆羽一句话,差点把嘴里的喷到李存那碗里。
放好汤碗,他笑说:“也不知蒋素弦骂过你多少回了。”
蒋素弦歌左墨已经定亲多年,若不是因为穆羽这档子事,早就嫁进了左府。
“罪过,若非我耽误了你们成亲,怕是现在小的都生出来了!”
几人说笑了一番,左墨定下心来说:“你家的宅子一直在售卖,我去打听过,看守的人只说是要两万两,这个价钱,分明就是不想卖。”
穆羽家宅子不大,几千两足矣,这人要价两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看守之人我不认得,也未拿房契来看。临走之时,我说贵了,他回我一句‘没有玉佩,十万都不卖’,沐雨,我总觉得他是拿了幌子,分明就是在等人。”
玉佩?
穆羽想起了自己的那块。
李存也想到了,沉吟片刻,他对穆羽说:“你把玉佩给左墨,明日我们一起去探听一下。”
*
余勍城南,长街上落花满地,几个少妇堕珥遗簪。
穆羽跟在左墨身后,扶着义父往自家宅子走去。
昨日穆羽给义父买了个拐杖,李存看那雕花梨木甚是喜爱,立时支上,凭他的臂力,用起来竟然十分适手,走路快了许多。
这一路,每过一处,都让穆羽心生酸楚。
街角的早点铺子挂了个大幌子,穆羽最爱吃那里的豆腐脑,路过的时候,他使劲嗅了嗅。
可惜过了出摊的时候,铺子已经关了门,否则他定要喝上一碗再走。
从早点铺子转过去,隔了两家,就看到自家房屋。
门楣上没有府邸之名,想必君骓也是为了图一份宁静,给黎萝母子一份安稳的生活。
叩门声响了三四遍,里面才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仆。
三人假意看房,在宅子里转了一圈,整个院儿里,只有这男仆一人在看守。
到了堂屋,穆羽瞧见,他娘最喜欢的金鸡障还摆在那里。
他娘不喜欢千部一腔的东西,因此看到这金鸡障,立时就爱上了。
这也是家中唯一一个屏风。
几人坐下,看守的家仆没什么精神,也不够热络,仿佛知道这房子永远不能成交一般。
左墨拿出玉佩。
“我有玉佩,宅子你卖多少两。”
家仆随意瞥了一眼,蓦地跳下椅子,不敢伸手去拿,只是使劲低了头,脸都快碰到了玉佩之上,仔细瞧着。
“公子,你可是姓君?”座上的三人交换一下眼色,左墨颔首承认。
“二少爷,你总算是来了,老仆还以为要等到白头了……”
那家仆忽然拍着大腿,哭哭唧唧道。
左墨拂了下桌子上的灰,把玉佩放在衣襟上擦了擦,收起。
盯着他问道:“你是何人,何故叫我二少爷?”
男仆心绪过于激动,看起来有些手足失措,“季伯,季伯,少爷可还记得?”
穆羽的心颤了一下。
在他被匪人绑走之前,每年重阳,父亲都会带他们母子回到凤池城。
外城外几十里的地方,安排了一个住处。
住在那里的时日,父亲是不常回来的,母亲告诉穆羽,父亲在祖母那里尽孝。
穆羽就当作不知他们的密事,每天读书写字,日子也过得惬意。
父亲时常会带他到城郊的一片空地上去,空地上摆满了坛子,腌了许多酱菜。
每次去都有一个老伯在,老伯对穆羽很是疼爱,常去家里送些酱菜。
那个老伯,就是季伯,那片空地,就是西郊——苏欢引救了穆羽的地方。
穆羽冲左墨点头,左墨向那男仆道:“记得!”
男仆终于放了心,忙不迭地点头,“记得就好,季伯一番安排也是没有白费。”
他忙去后头给几人泡了热茶,在堂前立着身子娓娓道来。
“两年多前,君骓老爷一夜之间中风瘫痪,病情来得又凶又急,夫人又不许此事外传,不请名医,老爷便一病不起,不但不能动,连说话也不中了……”
左墨疑惑,紧了紧手上的扳指问:“为何夫人要隐瞒老爷的病情?”
“季伯说,夫人初起,是不想让其他两房得知老爷病情,怕他们来夺掌家之权,后来是怕二少爷万一没死,知道老爷这样子,就明白,当初老爷不是故意扔下你们母子不管……”
左墨眉头微蹙,信息量又大又绕,他一时不能完全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