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十月,衾枕冷,窗户明。
苏欢引迷糊之间睡了几觉,隐约听到外面的嬉闹之声,忽觉时辰不对,立马揉揉双眼一蹦子跳了起来。
披上大氅到了窗前,一片皑白。
昨日阴沉了一整天,满世界的溟溟白雾,可雪就是不见下来。
憋了一日,到底在夜间,更深梦重之时,它才悄悄儿落了地。
是入冬的第一场初雪。
极目了望,触眼之处,尽是雪揉霜裹。
前些时日移进院儿中的几数寒梅,一夜之间怒放成整片的梅屏。此时那些绣女们就在梅树下嬉雪欢闹。
雪依旧在下,苏欢引紧了紧衣襟,推门而出。
麦苗和新来的筱棠呼地扑了过来,带着一身的雪凉和梅香。
筱棠和麦苗同岁,模样不怎么俊俏,却有一张讨巧的嘴,很得大家的喜爱。
她拉着麦苗,把一团雪放在麦苗的腮边,问苏欢引:“苏苏姐,咱们绣坊一溜水儿的绣女,我看哪个都不如麦苗儿白嫩,看看她这饭团子般的脸蛋,我手里这团雪都给比了下去!”
自从听了艾叶叫欢引为苏苏,几个小的都学了去。
苏欢引捏了下麦苗的脸,“是了,每次看到她,我就会想到白米饭……这会儿又饿了!”
刚说到饿,厨房的就来喊吃饭。
昨夜冯妈回君府去住,嘱咐凝春看着大家。
凝春趁吃饭的空档,站起来挺直了腰板道:“冯妈昨儿回府的时候交代,若今日下雪,她要陪老太太赏雪,今儿就不来绣坊。嘱咐我警醒着点,你们也都规矩些。”
染香撇了撇嘴,看凝春这幅做派,倒好像当自己是二掌柜一般了!
“吃过早饭都别乱跑,雪天昏暗,我会掌了灯让你们做活。”说罢,顿了一顿,看向苏欢引道:“苏欢引,你的绣活也该好好布局,别只盯着一处绣,弄得谨毛失貌!”
苏欢引心有疑惑,这些时日凝春像是吃了□□,难为她好几次,今日又特意点了她的名字,这是为何?
她的绣品本就与旁人不同,并非千缸一色之物,断不能用常规来要求,这些,大家伙儿都是知道的。
心里困惑,可还是低眉顺眼地应是。
凝春落座,染香凑过去,给她盛了碗羊杂汤,低声说道:“凝春,你这几句话说得倒是起范儿,若我是冯妈,定会选了你做头目人,可比那个阴心的苏欢引强百套!”
凝春一丝冷笑上脸,死死盯着苏欢引看去。
苏欢引正巧对上她阴冷的目光,心中一顿,再看看凝香在一旁谄媚着窃窃私语的样子,一股不详笼上心头。
此时绣坊隔壁,苏欢引的家中,迎来了两位凡客。
田大妹和赵秃子两人,提着大包小罶,敲开了苏家大门。
堂屋中四个大人一个娃娃,没瞧见欢引的身影。
钟宝珠把苏白往他姥姥怀里一放,接过赵秃子手中的礼品,顺手放在了茶桌上。
“婶子,欢引呢?”大妹疑心。
“哦,欢引啊,一日三餐都在绣坊里吃……晚上回来,有事就和婶子说,一样的。”
大妹疑窦丛生,家里这些人,苏欢引睡哪里?
想到这,她一把抓过桌上的东西,“婶子,我去绣坊找她!”
说着使了个颜色,赵秃子赶忙跟上。
“哎……大妹,东西留下就好,绣坊人多,拿过去就被瓜分了……”
大妹不应。
留这里倒是不会被瓜分,恐怕苏欢引一根毛都不会看见!
一刻钟后,苏欢引房里。
她和大妹围坐在桌前,桌上一壶泡好的白茶,配两碟茶饼,两人边品边聊。
茶饼是大妹带过来的丁香柿和果馅儿,起早和赵秃子冒雪去集上买回来的。
赵秃子坐得远远的,闷头无语。
苏欢引瞪了他一眼,悄声问大妹:“那个二杆子,你怎么和他一起来了?”
大妹看看他,莞尔一笑,“原是对他没半点情分,可自从上次出事,他倒水米不打牙守了我好几天,看着也是个老实体贴的。都说一家女不吃两家茶,我已经许给了赵家,就安心等着成亲吧!”
苏欢引还是以为她认命,就劝她道:“不问缘由就打你,你也敢嫁?说什么一家女不吃两家茶,他家的茶,你不是还没吃过么?”
赵秃子见两人只是说话,终于出声提醒了一句:“大妹,你和欢引吃点东西再说!”
苏欢引看了看两盘点心,若不是卖大妹个面子,早就扔进灶膛里付之丙丁了!
大妹笑着点头,拿了个柿子放到欢引手中。
“过日子就是那么回事儿,日图三餐,夜图一宿,既然定了,不如两好合一好,不计较那么多了。”
苏欢引仔细瞧瞧大妹的笑容,那笑不是装出来的,若非浓情蜜意,怎能发自肺腑?
“呵,那我还就多余了!看看你,还没嫁就和他一根喉咙出气,我还傻的想让你再和爹娘博取一下!哎!说到底,我还是个外人!”苏欢引瞧出了门道,忧喜交并,嘴上揶揄道。
大妹知她心里有气,便扯扯她衣袖,撒娇地看着她,苏欢引良久才将冷脸放了下来。
窗外,朵朵冬云,纷争出岫,寒侵霜滞,雪白梅红。
君临风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苏欢引门前。
抖抖披风上的雪花,君临风坐在矮榻上,赵秃子也在他招呼之下围了过来。
苏欢引吩咐厨房烫了一壶酒,在这雪天,男子饮酒,女子品茶,着实风雅。
赵秃子豪饮一番,对君临风道:“当日公子不在,没见到我犯浑的样子。我是信人调,丢了瓢,幸好欢引妹妹及时赶到,不然大妹命都不保!”
君临风见他一个粗人能认错也属不易,就开导他,“事已至此,你就莫再理亏心虚,如今你是大妹的比肩人,等她嫁过去,定要好生对待才是。”
赵秃子拱手:“我家中不算大富,日子不丰不俭,定不会亏待于她!”
君临风笑了,“如此,也算皆大欢喜!”
大妹忽然想起那日之事,问苏欢引道:“那位机智过人的少爷,若不是有他,你们也难答兑,他是哪个府上的,我们也该上门道谢。”
苏欢引知她说的是文达,看一眼君临风又泛起酸气的脸庞,笑着说:“文达文少爷,他过去也是看了君大哥的脸面……那日君大哥不在,否则更会精彩!”
她可没忘上次提到文达的壮举,君临风那小肚鸡肠的样子。
君临风见苏欢引夸赞自己,还谦虚起来,“戏法人人会变,巧妙各有不同而已,他是我发小,此事无须放在心上!”
大妹看见苏欢引做画儿用的拍纸簿,拿过来稀罕了半天,末了求她,“空下来能不能给我绣个花栲栲儿荷包,艾郎中说里面放点麻布七戴着,活血化淤,恢复得更好。哎?话说,他家药铺就要开张了是不?”
苏欢引懵懂道:“李伯和穆羽出去进货,还没回来,不知何时能开张。”
大妹和赵秃子对视一眼,手里掐着拍纸簿,歪头想了一会儿,“不对啊,晨起我二人去集市,看到药铺门前停了一拉溜儿好几辆马车,好几人在往下卸货,其中有一个,一貌堂堂,我的确听见艾郎中喊他穆羽。”
苏欢引的心“通通”乱跳,眼睛亮了起来,“当真?”
大妹搡了她一下,“我骗你做什么!”
苏欢引起身,走到窗边,若有所思。身后三人还在聊着什么,她丝毫没有听清。
片刻,她穿鞋出去。
“去哪里?”君临风冷着声音问道。
“茅房!”
“茅房?怕是要尿遁到了集市吧?”
苏欢引哼了一声,罩上外衣出门。
大妹和赵秃子惊觉气氛不对,也看出君临风对苏欢引有意,怕再耽搁下去,四人都会尴尬,便赶紧打了招呼告辞。
苏欢引去了趟茅房,回来时君临风已经铁青了脸。
“怎么,你的金钱卜没算出穆羽已经归来?”他没好气地问道。
“我没事闲得卜那劳什子做什么!”
苏欢引心里也有气,穆羽回来了也没露面,本来心平气和的她,听了大妹的话难免愁肠九转。君临风见她有气,心中更气。
“心有桃源,花香满溢,你如今心有戚戚,怨气冲天?”他嘴里吐出这番言辞之时,自己都觉得酸腐。
君大少爷,你的风度呢?
苏欢引迎着他的目光坐下,握了两只拳头放在桌上道:“君少爷终日闲云野鹤,行踪不定,你又瞧见我几回,对我了解多少?怎知我何时心有桃源,何时心有戚戚!”
苏欢引心烦意乱,一张小嘴不打喯儿地说出一番来。
“砰!”描金酒樽被君临风顿在桌上,荡出来些许,洒在了苏欢引的画稿之上。
二人皆是一愣。
苏欢引忙拿了帕子去擦,许久才绘出来的,毁了岂不可惜。
君临风默默看她手忙脚乱。
相遇,莫问缘劫,别离,莫问福祸。
可如今他在做什么,他想要索取的是否太多?
山有所高,水有所韵,梅逊雪三分白,雪输梅一段香,他又凭什么要求苏欢引只对自己动心?
苏欢引心疼画稿,眼里带了泪意,君临风闭眼平静了一下,须臾睁眼,扳了欢引的肩头。
“起来,我带你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