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半月后,北风停,天气清。初雪已经融尽,道路又见干爽。
今日,艾家药铺开张。
君临渊十日前接到拜帖,特意做了一身新袍。
艾郎中在城里交际甚广,保不齐今日就能遇到哪家未出阁的小姐,也可以成就一段佳话不是?
君烟离央了二哥好久,白白搭了十两银子给他,他才答应带她一同前往。
一早,烟离让流萤梳了好几个发髻,还是不满意。
末了她把珠花一扔,“怎么回事,梳个头都梳不好,你伤风还没好,头还晕着么?”
流萤心下委屈,明明是小姐挑剔,往日都是这样梳,也没出过什么差池。
怕惹怒她,只好应着:“是,小姐,流萤还有些犯昏。”
近日,君烟离越来越觉得,和她两个哥哥一同现身是种折磨。
旁人看到那二人之后艳羡的眼光,转到她身上立时就变成惋惜。
“哎!”叹口气,她任流萤拆了发髻重梳,顺嘴问道:“叶妈妈呢?你身子不舒坦,梳好了让她过来伺候。”
流萤恹恹地说:“我就是身上没力气,笑不出来,不然早就笑背过气去了。”
君烟离从铜镜中看她,“她又惹祸了?”
“哎!一会儿我回去让她过来,小姐您自己看看吧!”
炭盆里燃的是杨木碳,碳烟大,气味也不好。好容易梳好了一个流云髻,流萤把窗子打开透气,熏上柏子香,端着水盆出去找叶妈妈过来。
烟离坐在兔皮凳上,这凳子已有年头,兔毛秃得一块一块,像长了癞痢般难看。
她心里又犯堵,叶妈妈进来时也就没给她好脸色。
“你近前来让我看看。”
叶妈妈站在门口,没瞧出什么异样。
她踌躇向前,烟离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想到,她这么个爱啰嗦的,怎的一句话也没说。
烟离问她,“你昨夜做什么了?”
“又……喝了几口。”
叶妈妈一张嘴,烟离看出了门道。
上次撞了栏杆后,烟离嫌她门牙漏风说话难听,领出去也给府上丢脸,就自己出银子给叶妈妈安了一幅假牙。
假牙用金丝拴住,比原来美观了许多。
现在她一张口,烟离看到,新做的假牙没了,光溜溜的牙花子暴露在眼前,甚是滑稽。
“你……噗……”只说了个你字,君烟离就大笑起来。
叶妈妈讪讪地站在一旁,终于等烟离笑得差不多了,一本正经愤愤地说道:“那福就是我的克星!”
管家那福有个好名字,取了“纳福”的谐音,当初三房把他要过来时,文丝竹还计较了好长时间。
君烟离笑得花枝乱颤,“他又怎么克你了?”
“每次和他喝酒都出事!”
烟离瞥她一眼,心想,那是旁人不爱花银子请你吃酒,否则,你和谁喝都得出事!
讥笑一下,她问道,“看你这样,昨儿又娇吟巧咏,随风起舞了?”
叶妈妈还当烟离是看重她的才华,高兴地说:“可不是,唱一段劈破玉,又舞了几下,不料想,一个寸劲儿拧到了心下,顿时忍不住呕了起来……”
烟离很好奇,什么样的动作,可以拧到心下胃脘之处?
“昨晚那几样好菜,算是白吃了,一点没剩都吐了……”
烟离一阵恶心,拍了桌子直腰问她,“你又吐到了哪里?”
“小姐莫生气,吐到西侧茅房外面了,不碍事,我这就去收拾。”
“只是拧到胃脘,你的牙又是怎么回事?”
叶妈妈一脸的可惜,拍着大腿道,“哎!小姐,妈妈对不起你的一番心意。昨儿吐完就睡了,今早起才瞧见牙没了。随后我去瞧,原是给吐出去了。这一晚天寒地冻的,已经和那些污秽之物都冻在了一起,怕是得等到午时天气暖和些才能化了……”
“出去!”君烟离一拍桌子,把啰嗦得起劲的叶妈妈吓了一跳!
“小姐……”她还要说。
君烟离捂着胸口,忍住恶心,指着门对她说:“快出去,莫要在这里恶心我,让流萤过来,快点!”
叶妈妈无奈走出去,心里还在纠结悲嘶,可惜了那一副假牙,拣还是不拣?
流萤进来时同情地看着君烟离,算起来她还真是个好脾气的小姐,否则,她和叶妈妈,总有一个人要疯。
*
巳时末,药铺匾额上的红绸挑下,“艾家药铺”四个大字展露。
仪式还是由封老爷主持,几句吉祥话过后,众宾朋被君临风带过来的家仆引领着,到了许非昔的饭庄用餐。
“许心居”今日请来了丝乐班子,此时店内正声雅音,更显不凡。
许非昔给这些熟识的安排在二楼包房,其余人等把大厅坐得满满当当。
穆羽里里外外地忙着,君烟离的一双眸子,始终随他的身影起落。这是君烟离第一次见到穆羽,她心底有些怨恨两个哥哥,这么一个雅人深致的翩翩君子,年龄也相当,怎的就不知道领妹妹和他早日相见!
她低声问二哥君临渊:“那是艾家的徒弟?”
君临渊用肩膀撞了他一下。
“你别想,他有意中人。”说着瞟了苏欢引一眼。
君烟离打量一下苏欢引。
这么久不见,丫头胖了,水灵了许多,只是今日不知怎的,没听见她言语,脸上一片病象。
“急什么,不是还没定亲么!”烟离说话向来如此大胆,否则也不会惹得林诗伽心生厌烦。
君烟离有些疑惑,从前的情形,她原以为苏欢引对大哥有情,却不料和她今日相中之人才是良配。
艾叶挨着苏欢引坐,一边不听往嘴里塞着饭菜,一边不住嘴地说着。
“啧啧,想当初艾草还要一起跟着去,幸亏我娘拦着,否则,只怕是有命去,无命回。李伯倒是心宽,说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丁,星不落,丁就不会死……哎?苏苏,你怎么就白嘴儿吃饭,不见你吃一口菜!”
苏欢引一直听着艾叶絮叨,甚是不安。
那一路,千难万险,他经历生死之时,自己也同样几番与生死纠缠,不同之处,只是在于——
他的是天灾。
而她的,是人祸。
即使相隔千万里,命运还是将两人紧紧拴在一起,这不就是缘分么?
可为何,穆羽的无二诺就要食言?
君临风冷眼旁观,知欢引是心生烦恼障,解也解不开。
几人各揣心事,半个时辰左右,撤宴。
穆羽和艾草在饭庄门口立着,帮艾郎中夫妇礼送宾朋。
一个与烟离年龄相仿的女子停在他面前,略一思索,张口问道:“是你?”
穆羽疑惑。
女子浅笑盈盈,“拿到想要的东西,就忘了贵人么?”又看看穆羽身旁的艾草道:“那把青檀梳,是送给了艾家大小姐吧?”
穆羽想起,这是把青檀梳让给他的那位小姐。
艾草心生嫉妒,那把梳子,她虽说从未提起,但心里,始终是个解不开的死结。
她面上未显露不悦,只是轻轻挽了一下穆羽的胳膊。
女子看在眼里,笑了一下,心想,自馁的丫头,在昭告主权?
穆羽略显尴尬,“不曾想在此处又遇到姑娘,穆羽再次谢过。”
君临渊在二楼看见妙龄女子,一个箭步冲了下来,问向穆羽:“是艾家的旧相识么,怎么没见过?”
穆羽纠结该怎样介绍,那女子落落大方向二人道:“我爹南宫寂是京都南宫镖局的总镖头,与艾郎中是莫逆之交。”
君临渊眼前一亮,南宫镖局,京都最大的镖局,去年在凤池城开了分号,生意很是兴隆,没料想习武之家还有这样出色的女子。
他拱手说道:“早闻南宫镖局之名,在下君临渊,君府三老爷君骃之子,与镖局常有生意往来,却不知南宫家有这样气度不凡的小姐!请问小姐芳名?”
女子沉思一下,君临渊,城中有名的风流君家二少,果真如传闻中一般,俊美异常。
“南宫题画。”
她音如银铃,报上自己的名字,随后告辞。
君临渊嘴里念着“题画”,目送她远走,身影都不见了,还伸着脖子舍不得回来。
文达此时和封邑美从楼上下来,照他脖子拍了一把,道:“做什么,老龟晒颈么?”
“有个错缝儿就被你逮到,到底你家是做官的!”
文家人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因此文贤妃只为爹爹文幽求了吏部五品郎中,为叔叔文慵,也就是文达的父亲,求了工部六品主事的官职。
这两个官职在朝中都不算大,可文家却是这几家人中,唯一和朝廷有瓜葛的。
文达搡了他一下,笑道:“又来?”
饭后许非昔让小二儿收拾出后院儿的两间雅室,男女各一间,给这几人醒酒。
艾术很自觉地蹭到女房内,被艾叶和封邑美一顿取笑。
君烟离第一次和这几人玩耍,好在她也是个浑和的性子,不多时就和大家熟识了。
男房内。
小二送上来一壶太平猴魁,一壶蜂蜜水,一盘长寿果和一盘红果胶糖。
君临渊拿起一片红果胶糖放在嘴里,酸甜的滋味溢了满口。
他斜倚在榻上,文达看了一眼,笑骂道:“冬日才到,有人就要思春!”
几人笑罢,穆羽正色开口道:“穆羽有事要请教几位兄弟,提亲,都要请官媒去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