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回嫣红云纹上
蓝氏藏书阁坐落在清风岭端,是一座三层的木建楼阁。楼阁整体为圆形,门板厚实,色泽古朴,除却朱漆大门,以及悬在顶端、题着"藏书阁"大字的黑色金丝楠木匾额外,无过多华贵雕饰。
楼前,环绕潺潺溪流,溪水两边路径铺有洁白石板。一株粗壮的白玉兰古树亭亭立在门侧,大部分时候,古树花叶繁茂,算是这栋古色古香建筑唯一的装饰了。
早晨,白色的晨雾在楼阁身边缭绕,楼宇在云雾的弥漫下时隐时现。在云雾和玉兰树枝叶的双重掩映下,我眼观鼻、鼻观心的抄写着经卷。
窗外飘入一片叶,荡进藏书阁二层的一扇小窗,轻柔落在宣纸上。我的笔触停了下来,拾起叶片闻一闻,不仅有草木原香,还有丝丝冬日凛冽气息。
放笔于架,把双手藏在袖中暖着,我探目望窗外。玉兰树的枝叶虽不若盛开时浓密,却也足够遮挡面前窗沿,造成我能透过细缝窥探外面,下面的人却看不到我的理想局面。
就是冷了些,否则藏书阁,倒算得上一个安逸的好去处!
我起身活动活动略麻的小腿,深吸口气,嗯~果然,冬天来了。
"哥~"我头也没回,问身后被层层书架遮住的人,"天气那么冷,可会落雪?"
没有回答,我回头张望,不一会儿,只见一摞堆的山高的书堆自书架深处移动过来。
这是……
"弟弟……来……来帮帮我……"
谁说话瓮声瓮气呢?
我陡然间明白过来,冲那座移动的书山跑过去。
11月,已入冬,大哥额头却见层层细汗。好不容易帮他把书抬出来,顾不上落座,他一本本翻起来。
找什么呢?我好奇的也抓起一本,嗯?医书。
难道我们蓝家,还开了习医术的课业吗?我细细回忆家规,除却音律、佛法、文法、通识、史录……并无必修医理的规定。
哦,许是大哥今后要做家主,所以学的多些罢。
我心不在焉翻着书,一边思考学医的必要性,越想越觉得不仅家主该习医,普通修士也应该研习些医理。否则外出除祟行猎,还得绑个大夫跟着,简直不成体统。
想到这,我干脆就着一摞书当桌案,坐地认真读起来。
大哥翻完一侧书,转身欲翻另一侧,却发现另一侧被我压着,也许是我皱眉艰难念字的模样逗乐了他,他竟把脑袋压在我左肩,学起我不甚流利的念书声。
学医之人写的字太难看明白!我沉肩避开他的头,不太服气的把书举高些让他看不到,书却被他抢了过去。他抄起我,放到方才翻过的那摞书上坐着。
又仗着手劲大逗弄我!
我涨红了脸,扭过头,手却够着够着去夺书。
闹了几个回合,他摁住我的手,把它们乖乖定在案上无法动弹,然后凑近我耳边问:"今晚,我们一起溜去见娘亲,如何?"
见娘亲?
我瞪大眼睛。
你是说,我们不睡觉,骗过叔父、溜出寒室,越过至少三个院落,以及巡夜的修士,去龙胆小筑?
……你疯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得出结论。
"别那样看我,"他看出我心中所想,不以为然道:"叔父待会儿就会下山,亲自带队去救援。据说夷陵那边出了大事,温家死了数十位修士!外围修士冲四面八方放求救信号,估计其他家也会去,这样的大场面,没有数日,定不能了结。"
难怪午后,叔父便要我来藏书阁抄经,原是有事。
叔父不在,晚上要出去活动,就容易多了。慢着……我眼珠转了转,叔父亲自带队,必然还会有不少本家子弟离山,这样说来……
大哥好像总是和我心有灵犀,"今夜值夜的人,也许没有平时那么多哦。"
我的心瞬间亮堂堂,仿佛在漆黑的屋内点着一把火。
可是……叔父他……
"放心,温家此次召集众家,又有本门弟子护持,叔父必能平安归来。你生辰那天,因着有事,我们都没能见到娘亲,此次如果真能见到,事后罚我一顿也值得。"
我前后掂量交战,终是情感占了上风:"钟响过一刻,我们便走。"
晚上的云深不知处,没有白日的云雾缭绕,反倒是清明些许。冬季的寒风,吹散蒸腾的湿气,使周围的空气较其他季节,更为干冷。
龙胆小筑依然静静蹲伏在黑暗中,像只柔和低矮的小兽。一路小心翼翼奔到房前,当看到日思夜想的花篱时,我已又累又饿。
今夜一切都不同寻常,轻轻推开小筑木门,我们发现木屋屋门竟然开着,朦胧的灯影穿过敞开的门,在台阶上勾勒出一个纤瘦的身影。
我和大哥同时停下,定睛细看,不敢相信的唤道:"娘……娘亲?"
"涣儿?……涣儿!湛儿!"那个身影站起来,冲我们这边迈几步,灯光照亮她的面容。
果然是娘亲!
我和哥哥几乎同时跑过去,哥哥跑在前面,被娘一把搂住。我跑的慢些,当她离我越来越近时,我停下来,努力平复呼吸,抬头看她。
"湛儿又长高了。"娘亲拉住我的手,把我拉到台阶上,灯光下。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拉我的手虽隔着衣袖,也能觉出凉意。
我反手拉住她。她的手的确很冷。
娘~我双手握住她的手,走上台阶,把她往屋里拽拽。天冷,回屋里暖和暖和。
"湛儿果然会心疼人。"娘亲笑着伸出另一只手,戳戳我的梨涡,"就像小棉袄。"
我习惯性的虚抓住她的指尖,扭头转去另一边。
娘~我并未与你玩笑。
"湛儿又脸红了,姑娘儿似的。"娘把我抱起来,亲亲我的脸,"走,进屋。娘给你们做吃的。"
我吃着娘做的糕,怎么也不肯从她腿上下来,眼看天快亮了,她给我包好几块点心,送我和哥哥出了小筑。
"湛儿不要难过。"她蹲下来,揉着我的脸,"马上便是冬至,那天是你换抹额入籍的日子。礼成你来看娘,娘有礼物给你,还会做你爱吃的冬至团。"
"何时冬至?"
"在姑苏,第一场雪落下来,一般就到冬至了。"
"噹~"
不好!亥时!
大哥拽住我的手就跑,若是被人看见,就没有冬至之约了!
我没命的跟着他跑,跑出几步忍不住回头。
清晨的寒霜中,娘亲穿着紫色袍子,一直挥着手。
"冬至见……"
她的声音被呼呼划过耳边的北风吹散,再也听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