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只是白雪中这样的一个解释,虽然替黄含蕊解了围,却免不了引人往别的方面作想。
“师父给的……”林易睁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身子还有些颤抖。他在这游云宗内多少年,还不曾收到过师父的帕子呢,这个和他一般大小的小丫头,初见时他就觉得生厌,现在看着……果然还是讨厌!
“宗主。”柳临难得的严肃了一回,他的脸上已完全见不着平日里那种纨绔子弟般的笑意了,白雪中看向他时,不由也正了正颜色,就听柳临说道:“手帕虽是寻常物件,赠人却非是寻常,宗主勿要怪罪,晚辈只是想问个明白,宗主到底是何意?”
白雪中听了他前半句,就已明白了他在想什么,也明白了除了林易和黄含蕊这两个尚且不知世事的小孩子、在场的人在想什么。他本是想要避开昨晚亲自下厨这样的一件事,不曾想却惹来了这样一个更大的误会,正斟酌着到底要何去何从时,却听黄含蕊童言无忌道:“我昨天想要给少公子做道鱼羹来着,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柴火好大的烟,锅里也好大的烟,就被熏着了,正好宗主来给苏老先生换茶水,就把帕子给我擦眼泪了。”
她这话说到这里本来也就明白了,白雪中正暗自松了一口气,又听她道:“不过宗主真的好厉害呀,虽然是个素的,见不着一点的肉,可闻着真的好香,我也很想尝一口呢!”
听到这里,林易抬头,眼神复杂地看了身旁的白雪中一眼,白雪中则只想当作什么都没听到。
夸他师父,这一点对林易来说是很受用的,可林易一想到自家师父竟然为这么个黄毛丫头下厨,就很不甘心。林易也不知道自己的委屈是从哪里来的,就是忍不住嘴一歪,嚎着就跑了出去。
“易儿!”白雪中下意识就要追出去,无奈黄含蕊扯着他,这时正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和他说道:“宗主,你这小徒弟为什么又哭了呀?”
为什么哭了?白雪中自己也很想问这个问题,所以他根本没法回答黄含蕊的话。他只是低头去看正扯住他的小姑娘,小姑娘手上还捏着他的帕子,看得出原本是叠得方方正正的,现在么……则或许是因着先前林易要抢的缘故,她捏得紧了一些,帕子上便平白多了几道褶皱。
“师妹。”符梦痕走了过来,很是抱歉地朝白雪中一笑,道:“让白宗主见笑了。”说着就要拉过黄含蕊。
黄含蕊看了看白雪中那被自己扯得皱皱巴巴的衣摆,才意识到她是拉扯了这人有多久。她松了手,低头看了一眼同样被自己捏得皱皱巴巴的手帕,当着白雪中的面就在那里想尽量将这帕子抚平,但她又实在抚不平整了。黄含蕊越抚越急,最后又有点想哭了。
“对不起,宗主,我本来已经将你的手帕给洗干净熨平整了,可是现在……”她还是忍住了,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黄含蕊拿衣袖使劲一擦,踮起脚尖,双手捧着那方浅金色的帕子,认认真真地直盯着白雪中。
白雪中是没有想到这样的一个小姑娘会在这事上如此较真,本来只是一方帕子而已,就是她忘了归还,白雪中也不会去要的。但他现在当然不能说出“一方帕子而已,黄姑娘不必介怀”这种话,他如果说了,才是真正地拂了稚子一片真心。
“不妨事的。”和门下弟子相处惯了,一时之间,白雪中也不知他到底该说什么才好。白雪中说着从黄含蕊掌中接过了自己的手帕,略作自然模样将那方帕子搁回袖中,而后他端详了黄含蕊一阵,黄含蕊也在看他。
“已无事了。”他又补充道。
黄含蕊咬了咬嘴唇,猜测着面前这人到底是在生气呢,还是在生气呢?她认定了白雪中在生气,认定了,就任凭旁的人怎么说都无法改变。
白雪中再度感到头疼。宗门事务他尚且游刃有余,真要和小孩子相处……而且还是这般的小女娃……白雪中觉得或许游云宗该改改规矩,如果当初也收些女弟子,恐怕他面对今日这情形,不至于这般手足无措吧。
柳临看够了戏,不得不说,他这个看戏人看得内心也是极度复杂的,无法置身事外的看戏人,如何不复杂。他喊了黄含蕊一声,小姑娘扭过头来看他,只这样一眼,柳临又觉得有什么话说不出口了。
“算了算了。”柳临坐在桌前,感到自己有些牙疼。
“白宗主不必担心,师妹她向来如此,过一阵就好了。”那意思是不需安慰。白雪中听符梦痕这么说,也是松了口气,无论如何,开心也好,难过也罢,小孩子到底还是忘得很快的。
“符师姐先带师妹去玩吧,我和宗主还有些事要说。”碾水居这日清早简直就是鸡飞狗跳,柳临纵然喜欢热闹,到底黄含蕊也是他折桂坊的人,闹了这样的一出,白雪中觉得不是滋味,柳临他也觉得不是滋味。
符梦痕点点头,知晓柳临这次来游云宗是为了什么,二话不说就将黄含蕊给携了出去。
符梦痕二人走后,除了地上尚未来得及褪去的一两滴水渍,整间屋子总算是还能让人感受到清早的宁静的。二人有过一阵的放松,而很快又正色。
“我觉得今日精神已好了,不知宗主是否可以教习?”
开门见山的说话方式,照例还是他一贯的作风。白雪中这么想着,却也并不觉得柳临这样有什么不好,比起拐弯抹角,他确实也更喜欢单刀直入、切入主题。至于他自己时常无法这么去做,主要还是碍于身份。
白雪中审视了他几眼,缓缓道:“教习谈不上,柳公子既已觉得好了,那便随我门人一道修习就是。”
随游云宗门人修行,听起来本来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不过柳临一直以为白雪中答应了他,就会亲自教导他的。柳临想了想,突然站了起来,两步走到白雪中身前,径直就跪了下去。
“还请宗主教我修习,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他说着,果真就拜了下去。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拜天拜地拜父母,白雪中本意也不在此,柳临的举动是出乎他的意料的。
“折桂坊的少主,竟也可以认二师吗?”白雪中没有接他的话,没有站起来,也没有去扶他,就看着柳临依旧跪在自己膝前,还是一副恭敬模样,使他完全无法和之前那副贫嘴模样重叠起来。
“弟子不曾从师。”柳临却答得干脆。
不曾从师……说的也是,他既是少主,折桂坊中又哪里敢有人收他做徒弟呢?不过是完璧归赵,从三人所学,学的到底还是折桂坊少主原本该有的东西。
白雪中放下了手中茶盏,又问他道:“你想好了?”
“弟子想好了。”
依旧是干脆的回答,白雪中不知道的是,这样的答案,柳临是真的想了一夜才下定了决心的。
“好,游云宗拜师仪式向来从简。”白雪中将左手拿着的茶盏递到了柳临面前。柳临稍微一愣,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他站起来,双手接过白雪中手中的茶盏,再度跪了下去,将茶盏举过头顶,看着白雪中道:“师父!”
柳临笑得很开心,白雪中点点头“嗯”了一声,接过了这盏拜师茶,呷了一口,随后搁置在身侧的桌面上,才将他扶起,又道:“我尚且不曾收过亲传,你既要涉悬河寺当年的事情,必定路多险阻,往后便随我修习。”
白雪中说得很清楚,柳临听了,觉得自己这一拜一点也不亏,简直赚死了!他会这样想,并不代表着折桂坊上上下下都会这样想,柳临对将自己一手养大的三位母亲的亲传弟子很了解,知晓这事若要让她三人知道,三人怕不是要被气得吐血,但柳临一点也不担心,到时三人气归气,既成的事实,哪里会轻易改变呢。
他这就是先斩后奏了。虽多少还是对三人的养育之恩抱有歉意的,但柳临更清楚,他现在没有更好的选择。
“你那两位师姐师妹……”白雪中突然问道。
“弟子知晓,游云宗不收女弟子。”柳临有些怅然。不仅是不收女弟子,昨晚能赖下脸皮使白雪中不得不留二人过夜,今日说什么,她二人肯定都是要走了的。想到要有一段时间不能见到朝夕相处的亲近之人,柳临还是有些愁苦的。
白雪中当然明白他在惆怅些什么,只淡淡说了句:“规矩总还是人定的。”
“宗主的意思是?”他的神情瞬间转晴,青年人独有的阳光模样就又再度现在了脸上,不可不说是喜上眉梢。
白雪中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起身往门外走去。
“但所谓入乡随俗,我这里的规矩你们还是要守,譬如夜里不得开小灶。”
柳临当然明白白雪中在说什么,夜里开小灶这事么,他自问应该不难,就又听到白雪中说:“还有,你既作为人家的少主,就请管束自家门下的行为。”
柳临还在猜测着白雪中说的行为是指什么,就听白雪中很是无奈地长吁了一口气,一点也不隐瞒道:“我这养在后山审灵池的鱼……并不是拿来佐餐的啊!”
柳临瞧着白雪中的背影,蓦地觉得那背影竟有些寂寥,还透着一丝丝莫名的哀愁。审灵池……鱼么?柳临不需要多想,也能揣摩出一二来了。
“咳,黄师妹她不懂事,弟子会说说她的。”
白雪中摆了摆手,似乎一点也不期待他的回答,又道:“你虽入我门下,却不代表她二人也必须入我门下,我尚且不知二人意愿,因而届时会请二人过来问上一问,无论结果为何,她二人都可在此长住,也不至使你有背井离乡之感吧。”
“师父顾虑周全,弟子先行谢过。”柳临这声感谢是出自真心,他对白雪中最开始的印象是脾气不好,现在他再看白雪中,却觉得这简直是世上最好、最值得敬重的长辈了。
白雪中不知道他这样的想法,甚至都不知道最初在柳临心中留下的是脾气不好这样的一个印象。他已出了门,早课几乎已经结束了,他也该去观云殿看看。
后山的审灵池,多的是几分灵秀味道,观云殿太过庄重,上原门足够威仪,也只有这个地方才会令人产生世外的缥缈感,增上几味洒脱的意思,又因池内豢养了的鱼龟一类,不会使人有高处不胜寒的寂寥感。
游云宗众人正是早课时间,连山门口都不见有守门弟子的,黄含蕊拉着符梦痕将这山头大大小小的殿宇几乎给逛了个遍,当然,观云殿她先在并不想去。而与其说是她拉着符梦痕逛的,不如说是符梦痕知晓自己师妹这个性子,只好跟在身旁,防她再闹出什么事才对。
另一方面,符梦痕确实也不想一直待在屋内无所事事,在折桂坊时她尚且能去镇上逛逛,在这空寂得似乎只剩天地的游云宗,她也只能逛逛这山头了。
殿宇其实也并没什么好逛的,就是些大大小小的屋子,很多屋子里置上些塑像。黄含蕊站在门口看到塑像,就没有进去的意思了。
没有领路的人,自然也就是随意地逛。她正兀自抱怨着这是什么鬼地方,就听到稍远处柳临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