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黄含蕊瞧着自家少公子下了马车那一副麻木的不清醒模样,拉了拉符梦痕的袖子问道:“少公子这是怎么了?也没见他什么时候这么早就睡啊。”
符梦痕本来是还在打量着这高宅的外围的,甫一听到小师妹这么问她,也就往身后才下了车的几人看去,却突然笑着说道:“怕是给无聊的。”
不知是该说女儿家直觉就是准,还是说心思细腻,符梦痕虽是猜测,却是全然准确的。她本来也就是想到了什么便说什么,却不知让白雪中给听了进去,而柳临不知白雪中是有意呢还是无意,偏偏还凑到他身前来问他道:“这一路上你很无聊?”
也不单单是白雪中听了进去,他们四人是都听到了的。柳临想了想,不知道白雪中是怎样的意思,又提防着他给自己下套,就顺口道:“哪里。”
白雪中只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又肯定道:“修行尚浅。”说完这话,却是头也不回地带着万新楼和秦梧往宅内去了。
柳临也忍不住瞧了瞧自己,猛然觉察到自己这一副麻木不仁的状态,而后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虽说作为弟子,被师父批评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但柳临就是不想,尤其还是因为这种事情、被这样批评。符梦痕和黄含蕊却也走了过来,面露担忧道:“少公子,你没事吧?”
“无事无事。”他说完,便也往高宅内去了。
正堂之上站着三个人,原先也可能是坐着的。柳临一跨进门槛就看到高老爷身旁的那名女子。朱色襦裙、绛色大袖衫,想要不引人注目都是难的。女子站在那里,虽然不曾动作,但柳临就是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他盯着人瞧得久了一些,一直到符梦痕推他他才反应了过来,就瞅见一旁白雪中看到他瞥来的目光后转了视线不再看他。白雪中动作虽显得足够的漫不经心,柳临自问他目光中那还是不屑吧?是不屑吧!
堂上的女子姿色虽好,柳临却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况且与游云宗全然不同,折桂坊收的,除了他这个老坊主生的意外,清一色女子。悬河寺一事后,折桂坊虽有破落,到底基业还在,老坊主的三位亲传也不曾停下过重整门楣的努力,因而这十九年来,柳临见得最多的,就是女人。
被认作是美色迷了眼,柳临是不大乐意接受的,偏偏时机不对头,现在怎么看都无法解释,哪怕能解释,柳临估摸着以白雪中那个性子,他越是解释、越是描黑。这么一作想,柳临便也就随他去了。
高老爷必定是在他赶到这大堂时就已与白雪中他们寒暄了一阵子,所以柳临和符梦痕、黄含蕊三人进来了,高老爷只是和他们稍微打了个招呼,而后很是客套地请六人坐下,又叮嘱了高云汉下去,让丫鬟们赶紧上茶。
“老爷。”
高云汉那模样,一看就是不放心把他这六人和高老爷放在一间屋子内,高老爷却只是冲他挥挥手,让他快下去。
“是。”高云汉讷然,这么应了一声,一跺脚,甩了个眼神给白雪中就出去了。
白雪中却是没注意的,或者说是根本没放在心上。柳临就坐在他身旁,把这一切瞧得清清楚楚。说到底,六人会到这高宅来,是因为白雪中,但一直到现在,因为白雪中的什么事,柳临还是完全不清楚。
也不单单是柳临不清楚,恐怕除了当事人,其他的人都是不清楚的。不清楚,却也不开口询问,不仅是因为不合适,更因此刻,高老爷已准备直言。
“先生,还未请教先生尊姓大名?哪里人士?何方高就?”
原来竟是个不识得白雪中的人!柳临听高老爷这么开口一问,顿感大惑,那一旁朱衣的女子目光炽烈,虽多半是低着头的,但柳临早就注意到她不时躲闪的目光,而那些零零碎碎的目光,几乎全是落在白雪中身上的。
“姓白。”白雪中却不曾给过那女子一个正眼,连答话都只轻描淡写地给了两个字,看他意思,是没有下文的。
高老爷这些个问题问得奇怪。柳临在内心嘀咕着,恐怕白雪中真要回答了,那接下来的问题就该是家中境况如何,生辰八字了吧?
要说见,柳临虽从来没有见过嫁娶之事,而话本中这些惯常的句子,他却是很熟悉的了。基于几炷香前他在煅天峰的遭遇,柳临这次识时务地在心里打了个问号,毕竟这位高老爷也没表示不是?
他正看戏一般不瞬不瞬地盯着二人,偶尔拿目光去瞅堂上那姑娘,秦梧却已提剑站了起来,道:“高老爷何意?”
柳临瞧清楚了,他那握剑的手比往常还要用力,骨节已泛起了白来。但比起这个,让柳临更为意外的是,白雪中竟也没有拦他。在秦梧起身说了这样的一句话后,白雪中居然只是撇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随即又转过头去看向前方。
那一瞥中,柳临看不出任何的意思。
“这位侠士,莫误会莫误会!鄙人并无他意,只是白先生既与小女相好,这该按规矩办的事,不还得按规矩给办了嘛!”
高宅的老爷子说得殷切,目光中也是一脸的无可奈何,大有女大不中留的意思。柳临听他这话却不由地被呛了一下,茶水被送了上来,好在他只是拿起了杯子,还没有入口。
“相好?”
不只是柳临,万新楼、符梦痕也是疑惑地开了口。
“高老爷,请问你是说这位、我的师父,与你女儿……”他也站起了身来,说着说着便低头瞧了一眼依旧坐在那里充作无事人的白雪中,白雪中的面上依旧是看不出任何的不妥,柳临便也没能说下去了。
因为他也看到高老爷子点了点头,就冲着他这话。
“可是怎么会呢!”万新楼显然困惑得不清,接着说道:“宗主虽不是不下山,可那也是元宵时候的事了。”
从元宵到现在,已过了半年有余,若非要说高家的姑娘瞒得很好,是他们下山时才东窗事发,万新楼也是无法相信的,毕竟,元宵下山是为置办宗门事物,因而白雪中身旁是跟了人的,还不只一人,也就完全没有独处的时间。
“怎么,敢做不敢当么!”高云汉从丫鬟们上了茶后就一直杵在门旁的柱子那边,不出声的话,柳临都快要把他给忘了。高云汉早瞧着白雪中不顺眼了,样貌文质彬彬,却让他在茶楼的时候当众丢了脸。现在,高云汉听到了万新楼的话,终于忍不住又跳了出来。
“做?我做了什么?”柳临就听到所谓的“当事人”白雪中终于开了口,又瞧见了他这甫一开口,那边的女子就红了脸,柳临登时就明白了,不由暗自腹诽着白雪中真是个不会说话的。
“你!”高云汉听他这样问,直拿手指指着他,脸都绿了,看样子是恨不得能将指着的那人提起来,再狠狠摔到地上去,然后再提起来、再摔,可事实很明显,他不能,因为高老爷在;也做不到,因为在茶馆时他就已经试过。
柳临表示他是很能理解高云汉的心情的,白雪中这话确实问得不好,是完全不合适的,简直会被认为是登徒子,轻薄至极。可他再瞧白雪中的脸时,又觉得与“登徒子”三个字完全挂不上钩,哪里是什么登徒子,柳临看到白雪中现在是严严肃肃的一张脸搁在那里,只会将脑子里那些有的没的全部抛掉,或者深深埋藏起来生怕被发现,是恭恭敬敬的,而不敢带有一点玩笑的心思。
但撇开这张脸不谈,光听到白雪中刚刚问的是什么,柳临自问换个身份的话,他还是想要给白雪中一拳的。他不禁又想起游云宗一众的男弟子,想起白雪中是游云宗的宗主,突然一个想法就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如果、这只是白雪中对某些事情的迟钝呢?
柳临没来得及多想,就被另一个对某些事情迟钝的声音的主人给吸引了过去,就听黄含蕊道:“可是白宗主不是游云宗的宗主吗?宗主怎么会和……”
听黄含蕊这么一说,柳临觉得他可能错了,至少男女之事,黄含蕊可能要比白雪中更明白一些。他正琢磨着是不是折桂坊内闲书多了一些,情情爱爱的话本虽市井盛传,到底他折桂坊也算风雅之地,是该如游云宗一般,以经书、至少是圣贤书充充门面才对。
柳临完全没有回想起,黄含蕊所知晓的那些,都是她还小的时候,晚上被当作睡前故事,由他亲自说给黄含蕊听的。毕竟得知了折桂坊又收留了个婴儿,同样不大的柳临兴奋得不行,就像是给自己添了个妹妹一般,总忍不住要往符梦痕那边跑,一来二去,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黄含蕊也就离不开他了,再稍稍大些,还是黏在柳临身边。
当时他们也都还小,黏在一起闹着玩,折桂坊的三位亲传便也没多干涉,小孩子天性,再长大些,该守的规矩便都明白了。柳临当时读话本给黄含蕊听,他自己是没觉得有什么的,黄含蕊也是觉得没什么的,但有些东西总能潜移默化地产生影响,就譬如现在,他们大概是明白高老爷子在说什么的。
这么一比对,柳临突然觉得这游云宗的门人不大好当啊,估计白雪中连话本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吧!
作为一个“好”徒弟,他觉得以后有机会还是得提点一下自己的师父的,否则依白雪中的性子,一般情况下所谓的“匡扶正道”那肯定不成问题,但要换作和常人、准确点说,是和普通百姓相处,那估计会有不少的乌龙。
师父闹出乌龙,作弟子的难免脸上也挂不住嘛,何况对游云宗的名声也不大好。柳临第一次觉得他是真把自己当游云宗的弟子了,这么一想,他甚至都为自己感到骄傲。
白雪中不知道柳临在想什么,只觉得他脸上的笑很扎眼,很失游云宗的面子。觉得这笑不合时宜因而略显扎眼的,还有高老爷、高小姐、万新楼、秦梧以及符梦痕,尤其是那位高小姐,柳临若此时注意到她的话,会发现女子正咬着下唇,绞着手中的帕子。
符梦痕没想到她家少公子会在这种时候做出这样的举动来,帮理一点来说,是真的太失礼了。正要提醒,就听见高老爷那边又是惊又是喜地起身拜道:“竟是游云宗宗主吗,老夫失礼了失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