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森林（三）【连修番外】
再次醒来，眼前是茅草屋的粗糙陈旧的屋顶。
“唔——”
连修闷哼一声，意识渐渐回笼，随之而来是疲惫与疼痛，就像是从冥府面前走过一遭般。
他愣了愣，看着面前依旧苍白的房间，想起昨夜那个荒唐古怪的梦境。
……雪灵茗？
他知道雪灵茗，却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而是因为这件东西实在太过有名，因为这正是精灵之森的宝物。
对了……
就像是触到了什么机关，连修的头开始一阵剧烈的疼。
——他是怎么回来的。
“你醒啦！”
连玉见大哥醒来，放下了手里拿着的粥汤，小步跑到他面前。
连修费力地抬手，安慰一般，摸了摸连玉的脑袋，话说得还是费力，歉意道。
“抱歉……让你担心了。”
连玉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连修撑着自己从榻上爬起来，但是手脚还在发软，一个踉跄，差点从床上翻下来。
“你不要下来！”
“我没事。”连修摇头，却反而问道一个问题，“小玉儿，我是怎么回来的？”
小女孩茫然了。
她思索了半晌，意识却仿佛断片了一般，什么都回忆不起来。
最终，她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种极为困惑，极为不解的表情。
“我不知道……”
“……”
连修忽的笑了，笑得依旧温和，随即抬手，又摸了摸她的脑袋，站起身，披上那件放在床头的灰色法袍。
“别想了，小玉儿，这不重要。”
他轻声安慰了还在沉思中的小玉儿，拿起自己那柄破破旧旧的法杖，法杖上那颗半个拳头大小的灰色水晶闪着微弱的荧光。
说起来，这根法杖，从他六岁那年，便一直跟着他了啊……
不知不觉，居然已经过去了一十二年。
他将法杖握在手中，便要朝屋外走去。
“大哥……？”
见他还要出门，小玉儿大惊，连忙挡住门。
“你不可以出去，牧师叔叔说你还很虚弱……”
“没关系的，小玉儿。”连修蹲下身看着她，带着她熟悉的温暖的笑，用着极轻的声音说，“我不会有事的。”
那话很轻，但似乎还有别的意思。
……
精灵之森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不如说，谁都没有想到，有一天，人类会闯入这片森林。
或许是因为这件事实在太过稀有，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
让所有精灵都没有想到的是，王居然亲自谒见了这位客人。
森林的中心，统治森林的精灵王高坐在藤蔓盘绕的宝座上，那双充满冷静的蓝色瞳孔冷冷地盯着下方半跪在地上的瘦弱少年。
“你来做什么，人类。”
“……陛下。”少年垂下眸子，恭敬道，“我来求雪灵茗。”
雪灵茗是精灵之森中，独有的一种花的名字，对于精灵而言，并非多么重要的东西。
但是，王有王的考量。
他当然不打算，这么简单的，就满足贪婪自私的‘人类’的要求。
“我没有义务给你。”他手搭在藤蔓上，眸中满是冷漠。
连修有些苦笑。
确实，他没有义务，但他却又不得不来。
“不过，你确实救了罗琳。我们一向知恩图报，自然会给你一点特殊的待遇。”
“……”
连修知道他想说什么。
“精灵不会与弱者做朋友。”精灵王看着连修，沉静的蓝眸中带着一点深意，语气若有所指，“若是你的箭术，能赢得了这片森林中的任何一只精灵，我可以将雪灵茗给你。”
论起箭术，怕是整片大陆上，几乎没有人能比得过精灵。
精灵王的要求看似合理，却根本不可能。
“……我和他比。”
清冷高傲的声音从森林的角落传来，那人一身绿白，尖耳金发，背着一柄带着一道狰狞裂痕的银白色长弓，弓身优美如落月，来人正是罗琳。
精灵王看了一眼罗琳，却也没有阻止。
“魔族要开战了。”
他让下属带罗琳和连修离开，在他转身的瞬间，精灵王说了一句不知意味的话。
却不知，到底是对着谁说得。
……
与大陆任何一处森林都有不同，精灵的领地，经常布满温暖和煦的阳光，光芒顺着叶间缝隙，洒在柔软的芳草泥土上，像是那日护城河畔的粼粼波光。
得知了罗琳大人要与一位人类比箭，不少精灵都从森林深处冒了出来，准备看人类的笑话。
左右的精灵围了一圈，隐藏在暗中，看着那位就是在精灵中，也足够鹤立鸡群的冷漠精灵。
“啊啊……是罗琳大人。”
“那个人类可真是不自量力，和这一位大人比。”
“是啊，罗琳大人的箭，可从来没有偏过。”
窃窃私语与注视一同传来箭场，罗琳拨弄着自己的长弓，似乎全然没有听见这些声音。
阿喵飘在她的身边，颇为自豪地昂首挺胸，接受着其他精灵的注视。
“大人大人。”阿喵飞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兴高采烈道，“大家都在看着您呢，一会儿一定要让他们好好见识见识，大人的箭，可是他们是再练个几百年，都比不上的。”
“闭嘴，阿喵。”
她冷淡地打断了伴生精灵的话，扫了一眼不远处的连修，少年拿着精灵递来的木箭，似乎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背着银弓，充耳不闻精灵们的低语，缓步走到箭场。
“日安，罗琳大人。”
连修弯着眼角，微笑着和她打了招呼。
“嗯。”
——几日不见，倒是沉稳了不少。
“你先吧。”
罗琳淡淡道。
出乎预料的是，连修抬手搭箭，起弓，相当轻松地就将弓拉满成了一个漂亮的圆月。
瞄准，飞箭离弦，在罗琳面前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直直向靶心飞去。
周围一声喧闹，似乎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这么瘦弱的人类会有这么漂亮的出手。
“砰——”
偏了一点，虽然没有正中靶心，但好歹没有脱靶。
不过，这足够让罗琳讶然了。
她还以为，这个人类，连弓都拉不开。
“你会箭？”
“嗯。”少年笑了笑，眼神温暖，“很久以前，我练过。”
虽然说练过，但是比起精灵中箭术最高的罗琳，他的的确确是差了那么大一截。
“很不错，但差了力道。”
森林的精灵屏气，罗琳站身搭箭，将长弓置于胸前，随意拉满成了一个漂亮的弧度。
连修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精灵的骄傲。
无论如何，精灵都是不愿意输给别人的。
“砰——”
脱靶。
围观的精灵们倒吸一口冷气。
那向来百分百命中的箭，头一回偏了。
“你赢了。”
清冷的声音传来，精灵没有回头，将一个物什丢给他。
粉白的片片花瓣柔柔的在掌心舒展开来，散布着生机的光泽，正是雪灵茗。
“回去吧。”
“你……”
“回去，人类，不要再来了。”一如既往，罗琳消失在森林之中，只留下了清冷孤绝的背影，“精灵的领地，从不许外族踏入其中。”
“……”
连修垂下眸，朝着罗琳离开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带着对这世间最优雅的生灵的恭敬与对一切的爱，纯粹真实到了极致。
这世上大概再也不会有这样美好的人了。
身处悲剧，却始终如一地善待一切。
但是精灵没有看到。
后来的漫长时光中，罗琳曾无数次的想过。
哪怕只有一次，若是她愿意回头看着这个少年，故事的最后，是不是便不会有那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