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重阳
昨日时辰太晚,江括索性就开口让卫庭燎住回了原来的住处,林氏头一次派身边得脸的崔嬷嬷过去,送了些夜宵。
长戈替卫庭燎接过崔嬷嬷手中的食盒。
崔嬷嬷惆怅地说道:“卫公子,从前的事你别放在心上,主母她一心全是侯爷,女人的心思敏感,她也没人可说,还望你多担待,重阳过后,会试也快来临了,夫人说,让你搬回来住,也好有个人照顾。”
卫庭燎垂眸,他从原谅婉婉,决定和婉婉在一起的时候就知道,迟早要面对林氏这一关。
他没有怨恨过这个狭隘的侯府主母吗?
他恨过的。
他一开始,是真的将她当成了亲人,和婉婉一样,都是他心头重要的人,可是林氏仅仅为了一幅画,就污蔑他的母亲和侯爷,为了婉婉,虽然他不能对林氏做些什么,可是也绝对回不到从前。
人总是要为自己做错的事情付出代价的。
卫庭燎避开这个话题,淡淡地说了一句:“崔嬷嬷,夜深了,您还是回去伺候夫人吧。”
崔嬷嬷哪里听不出来卫庭燎的弦外之音,她摇着头,将苍老的手插进衣袖中,感觉到了深秋的凉意。
夫人做出这么多事情,卫公子不原谅她,也是人之常情。
崔嬷嬷行礼,说道:“公子,既然如此,老奴先告退了,您好好休息。”
说完便转身离去,将房门关上了。
卫庭燎扫视了一周,发现这间屋子里的摆件没有一件熟悉的,除了格局没有变,其他的,再也找不出一丝同从前一样的地方来。
他低头嘲讽地笑了笑,这辈子,他于父母亲缘上没有什么缘分,只要有婉婉,便好了。
长戈知道公子的心里也不好受,他说着:“公子,我去给你打水来,洗漱歇息吧。”
江婉觉得自己与庭燎越来越心有灵犀,她与他虽然不在一处,但是不知为何,她能感觉到卫庭燎此时的心情,他定然是难过的。
江婉借着月色,抄着小道便去了松远堂,走到一半,却忽然看见一个黑影化作一团向她冲过来,江婉吓得差点出了声,仔细看了一眼才看出来,这是元涿烟在太后寿宴上拜托她照顾的小花猫。
如今它已经成了一只大猫了,夜晚上带着绿光的眼睛幽深无比,它“喵”了一声,甜蜜温柔,江婉紧着的心弦放松下来。
她蹲下身来,将手伸出来,笑着说道:“快上来吧,我抱着你。”
淘淘仿佛听懂了她的话,肉垫矜持高贵地落在她的手掌上,还带着深秋的露水,凉冰冰的。
一进了江婉怀里,淘淘便仿佛回到了家,它舒服地打了个呼噜,安分地卧在她手掌上,江婉的披风将它挡得严严实实,这里温暖舒适,它忍不住摇起了小尾巴。
江婉感觉到它有一下没一下地用尾巴拍打着她的手掌,笑着说道:“你这个小淘气。还怪会享受的。”
江婉收紧了披风,继续朝着松远堂走去。
松远堂在卫庭燎走了之后,便是陆放在住着,陆放喜欢舞刀弄剑,于是江充便请木匠给他做了一个漂亮的架子,用来放各种兵器。
整个松远堂,倒是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江婉见正屋里灯还亮着,便知道他定然还没有睡,于是便轻轻敲了敲门。
卫庭燎闻声,起来打开门,便见门口的姑娘穿的单薄,丁香色的披风将她裹住,可是娇嫩的脸上还是被晚上的冷风吹起了一片淡红色,只有那双眼睛里漾着浓浓的喜悦,亮晶晶的,像是水洗过的星子。
卫庭燎的心瞬间软了一半,他拉着她进了屋子,说道:“怎么不多穿些出来,深秋夜凉,若是生病了如何是好?”
江婉见他紧张兮兮地拿过一件狐皮大氅往她身上披,笑着说道:“我哪有那么娇弱?”
怀里的猫咪似是被两层衣服围得喘不过气来,它扒了扒衣服,露出一个圆圆的猫脑袋来,耳朵动了动,一双猫眼看见了对面那个高高大大的男人,也丝毫不怕,一跃而下,便上了床榻。
卫庭燎见了这只猫如此放肆,便皱眉说道:“这猫太不懂事,若是伤了你如何是好?”
猫咪在床上四仰八叉,十分惬意,它舔着爪子,似乎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嫉妒我。
嫉妒主人可以天天抱着我。
江婉看了一眼那淘气鬼,说道:“太后寿宴的时候,涿烟在御花园里捡到了这个小可怜,她从小对猫过瘾,养不了,便求我替她养着,其实它很听话,也很懂事,许是太喜欢你的床榻了,才无礼了些。”
卫庭燎哪里听不出她最后那句话里隐藏着的揶揄和笑意,无奈地说道:“既然你喜欢,睡我的床榻也是使得的。”
江婉笑意更浓了。
卫庭燎本来心情阴郁,婉婉过来看他,便让这种阴郁的心情一扫而空。
过往的日子里欢愉的时光太少,他只想珍惜眼下,和婉婉过好这一辈子,不浪费一点一滴的时光。
江婉看懂了他眼中的情绪,她纤细的手指抚了抚他的眉眼,轻轻地说道:“庭燎,母亲从前做了许多对不住你的事情,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你和她,一个是我的心上人,一个是我最亲最爱的母亲,为了我,不要生母亲的气了,好吗?”
卫庭燎一把抓住她作乱的手,目光沉沉,表情认真,“婉婉,你明明知道,只要是你提出的要求,刀山火海我都会去。”
江婉的心疼更重了,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如果她和庭燎转换了身份,也绝对不会原谅母亲的所作所为,她明明知道,却借着他爱她,便过分要求他忘掉仇恨。
这对他来说不公平。
江婉握紧他的手,盯着他说道:“庭燎,你只把母亲当作陌生人就可以,你不必勉强自己,我心疼你。”
卫庭燎听到这句“我心疼你”,他的心好像也疼了一下。
是那种甜甜的疼,那种他上辈子求了一辈子的疼。
卫庭燎压抑着惊喜的心情,轻轻地将她拥入怀中,连半点过分的力道也不敢用,他轻轻地说道:“婉婉,你真的是我的心肝,我的命。”
江婉安心地趴在他胸口,听着那一声声沉稳的跳动,她的心也安稳下来。
.......
九月初九这一日在阳光满布大地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京城的百姓们这一日起得十分早,甚至有的人家从早上起便开始迎客,大街小巷都喧闹着,举国同庆。
九月初九,是大梁先祖建国的日子,不是普普通通的重阳节,在这一日,寻常百姓也可以去酒楼饮酒,并没有寻常的宵禁,王公贵族众大臣一早就要整装待发,前往太庙,祭祀先祖。
而女眷,则由皇后带领着前去宝华殿祈福上香,接下来,便是祭天大礼,由女子献祭天舞。
今年王皇后被皇帝禁足,后宫又没有位分足够高的妃嫔可以代替皇后,后宫的女官呈了折子上去,皇帝也十分头疼,他不在意这些虚礼,只在乎陆放的身子什么时候好起来。
于是便拍板定下,将张贵嫔封为德妃,掌六宫事宜,承办祭天大典。
张贵嫔接到圣旨的时候,腿都软了两圈,旁人看着觉得新封的德妃胆小如鼠,难当大任,只有德妃自己心里知道,她是在高兴。
高兴地颤抖。
从前在东宫的时候,她身份低微,只能谨小慎微,装疯卖傻,甚至在后来,王皇后管理后宫亏了身子,差一点便要小产,差一点,去母留子便成了她的下场。
她熬了这么多年,等了这么多年,纯妃那个傻子死了,皇后这个心高气傲,心思歹毒的世家贵女也倒了,终于是她张淑芬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盛宠隆重如何,出身高贵又如何,还不是成了她的手下败将,永世不得翻身。
德妃新官上任三把火,将后宫里里外外布置了一遍,毕竟在宫里这么多年,有手下的人帮着,倒也没出什么差错。
二皇子元灼进宫探望的时候,便看见了他母亲与从前的天壤之别。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的母妃心里想着的是什么,只是他看得清楚,这番心思,早就成了笑话。
他的弟弟元放才是皇帝的心头宝,皇帝这样宠爱三弟,哪里还有什么是他可以肖想的?
德妃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她仿佛看见了自己穿着太后凤袍的威风模样,她对着儿子说道:“灼儿,咱们以后的日子,有盼头了。”
元灼不愿意和母亲白费口舌,他吊儿郎当地说道:“母妃,别的咱不想,先替儿子把媳妇娶了如何?”
德妃惊喜万分,她急忙问道:“是哪家姑娘,灼儿,只要是你想要的,母亲一定给你娶回来。”
从前无论她怎样劝说灼儿娶妻纳妾,他都无动于衷,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儿子竟然主动说要娶妻。
元灼的桃花眼一眯,笑得邪气,“母妃,儿子看永安侯府的嫡女江婉就不错。”
他听说,他那个三弟和大哥,可都是对这个女子上了心,倘若要在女人和江山之间选一个,三弟会怎么选呢?想想便有趣。
德妃见过江婉,也知道江婉是个绝世的美人,只是她见自己儿子一脸玩味,不由得说道:“儿子,你是真的喜欢她吗?你如今选的,可是陪伴你一辈子的皇子妃,母妃真心希望,你能幸福。”
元灼轻轻笑了笑,生在帝王家,从来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幸福。
就算最后父皇钟意的人不是他,娶了江婉,能让三弟痛心疾首一阵子,也是划算的,左不过是个女人,若是三弟为了一个女人乱了大局,恐怕父皇也会犹豫这样一个儿子是否适合继承大统了。
德妃见儿子打定了主意,一咬牙,说道:“我的儿子是天潢贵胄,不过是永安侯府的嫡女,配我的灼儿,还是她高攀了。”
德妃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已经在想着,等会儿如何在祭天大典上向皇帝请求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