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所谓紫兰轩的纸醉金迷(一)
叶萧然转过身站好,问道:“还有什么事?”
韩非此时脸上的表情不似叶萧然先前见到的那般嬉皮笑脸,而是一副凝重之色,他斟酌一二,才开口道:“叶姑娘是不是会,真心帮我们?”
叶萧然歪着头反问道:“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韩非面色一僵,他的确对叶萧然不放心,因为她是江湖上盛传的“女魔头”,而金台夕照之地本也不是什么江湖正派人士所待的,韩非当然有自己的顾虑,他要面对的对手很强大,至少以他现在的实力无法一举拔出,所以他要步步为营,一点也不能出差错。
可叶萧然是个变数,让他的计划在一开始就到了他难以控制的境地。
——他并不了解这个人。
他对她的了解都是从江湖传闻中得来,“杀人如麻,铁血心肠”是对她最高的评价。不过当这个姑娘借着紫女的脸,用一双十分平静的眸子看着自己的时候,韩非却觉得无法将她与那些嗜血的冷酷杀手联系在一起。
她的眸子太平静了,丝毫没有杀手应有的杀气与锐利。如今的她仿佛已经做完了所有事,看透了所有人,像是一个垂垂老矣的人面对死亡之时,才有的平静。
不过——他忽然想起来,她杀人如麻,与她是否信守承诺,根本就是两回事。
于是韩非轻声一笑打破沉默:“既然如此,往后还有劳叶萧然姑娘。另外,紫兰轩掌握许多江湖与朝堂的情报,这些情报还请姑娘在五天之内完全了解。”
叶萧然摇了摇头,韩非以为她不同意,想来也是,这么多年积累的情报,只用五天来记的确强人所难,然如今情势不容有半分拖延,是以五天,是韩非可以想到的最多期限。
然叶萧然却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道:“三天。我只要三天。”
韩非一惊,随即又笑,能在江湖上赚到声声惊叹——纵然是恶名也是——必然不是什么寻常人,既然她说三日,那便三日,可以相信她。
叶萧然见韩非笑,只一点头,就示意他出去,韩非有点心痛,道:“叶姑娘这样薄情,平日里紫女姑娘可不是这样的!”叶萧然在桌边坐下,掀了掀眼皮,随意道:“嗯,因为你太吵了。”
叶萧然的确觉得韩非话多又唠叨,紫女执掌紫兰轩时候没有把他从窗口扔出去真是一个重大的战略错误。
韩非当然不愿意走,忙了一晚上,他也不是铁打的,困乏是理所当然。于是韩非就在屋中常备的卧榻上躺下,叶萧然也懒得理他,上上下下搜了一遍紫兰轩,将有用的情报统统归整出来,丢在桌上。
此时韩非已经入梦,睡着后的他才是安安静静的富家公子,紫衣彰显气度,而面容摄人心魄。
叶萧然着人拿了一床薄被,轻轻盖在韩非身上,以免此人因不拘小节而染了风寒。随后便不再顾及他,兀自坐到桌边看起了这些年来紫兰轩收集的情报。
越看她才越觉得胆战心惊,如今韩国,韩王不过是个傀儡,真正执掌大权的是大将军姬无夜,而姬无夜此人手下幕僚众多,且身怀绝技者数不胜数,只怕韩非现在还不完全清楚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
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但当他明白面前的虎是何其凶猛时,只怕已经没有退路了。
不对——他应该知道,可他为何明知不可为,却依旧为之?
叶萧然点着烛火聚精会神,不知不觉间烛火燃尽,她才揉了揉眉心,竟发现天已经亮了,无意间抬头时却见对面榻上那人正用一双迷人的桃花眼将自己望着。
那人用手支着脑袋,侧躺在床上,似是醒了不多时,眼中还带着些微的水汽。叶萧然大大方方回望过去,道:“你在看什么?”
韩非见自己偷偷盯着对方看的伎俩被拆穿,也不掩饰,就笑道:“自然是看美人咯。”
叶萧然心想自己应该不算是美人,不过复又想起来此时自己披着紫女的皮囊,韩非所说的美人,果然还是紫女了。于是叶萧然学着紫女的模样勾唇一笑,嗔怪道:“登徒子。”
韩非又一顿,他刚想与叶萧然说,在熟人面前可以卸去这层伪装,就听到紫兰轩中一阵惊呼,似是十分危急。叶萧然淡淡瞟了他一眼,随即闪身而出。
韩非并未迟疑,掀开被子亦紧随其后。
等他到的时候,叶萧然已经将尸体殓好,安安静静站在一旁。韩非问道:“死人了?”叶萧然从不说多余的话,也比较反对别人说多余的话,是以她并不理韩非。
韩非讨了个没趣,又见尸体旁跪着个姑娘,浅金色的衣裙秀丽,长发柔顺,年纪似乎并不大。紫兰轩中的女子都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哪里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一时间姑娘怕得很,却又不敢大声哭泣,只得嘤嘤地抽了两声。
韩非猜叶萧然也不会安慰人,而他又最怕女子在自己面前哭,尤其是如此灵动的女子,于是他道:“弄玉姑娘请至隔壁屋中休息片刻,别太伤心了。”
弄玉听罢站起身,红着眼眶向他一行礼,抽了抽鼻子向外走去。
韩非这才上前查看尸体——剑刃封喉,是行家手法,不是普通盗匪,没有惊动到其他人,凶手目标非常明确。
他站起身四处查看,片刻见便发现三处疑点,再加之弄玉的琴好端端放在桌上,更是让他疑惑不已。弄玉对自己的琴十分重视,应该不会放在别人的屋中,那么这样说来,此处该是弄玉与这位已故女子一同居住的屋子。
方才弄玉离开时,有现在叶萧然屋中紫女栽种的紫蔺草所特有的香气,是因为昨日紫兰轩中有争吵,紫女让弄玉去自己屋中休息。
韩非一闭眼,再睁开时见叶萧然一向没有什么神色的眼中竟露出微微的惊讶。他挑了重点问道:“那个裂缝原来就有吗?”
叶萧然一耸肩,别过头去看刚好走进来的卫庄,卫庄会意,替她答道:“原来没有。”
韩非问道:“你检查过屋顶了?”卫庄回答:“屋顶上碎了两块瓦片。”韩非听罢摸着自己的下巴立刻给出了推测:“如果凶手是行家,按理说不该出现这种情况……”卫庄随即补充:“应该是发生过短暂的交手。”他毕竟是习武之人,是否交过手一眼就能看出来。
韩非同意了卫庄的推测,但又想得更深:“交手?难道——盯着这个房间的还不止凶手一人?”
三人正在思虑,张良忽然走进来与韩非道:“韩兄,左司马刘意,在自己的府邸被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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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萧然觉得韩非这个人体质上可能出了些问题。
为什么他一回韩国,就出现了这样那样的案件,看起来还都疑点重重。她已经两天一夜没有睡觉了,于是她明目张胆地打了个呵欠,示意韩非自己困了,很遗憾不能帮助他了。
韩非面露笑意,与叶萧然道:“叶姑娘既然乏了,无妨,便去休息好了。”
叶萧然瞧了他一眼,提着裙子绕过张良走了出去,回到自己房里倒头就睡。
韩非望着叶萧然的背影微微一笑,与张良道:“看来我这个司寇,该去调查一下。”
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韩非是九公子,承袭些官位也是理所应当,不过他素来不受韩王喜爱,是以司寇一职都是半求着张开地换来的。不过如今他坐上了这个位置,那他便要一改先前浪荡王孙的作风,杀一杀某些人的嚣张气焰。
于是韩非与张良一道前往左司马府。
一路上向张良了解了一些情况,左司马刘意当初随右司马李开一起征战百越之地,因其骁勇善战立下不少功勋,这才得到晋升。
两人边说边走,不多时到了刘意府外,此时已有官兵把守,见韩非与张良走来,其中一人上前行礼道:“公子。”
韩非假装正经地反驳:“我现在当官了,要叫我司寇大人。”
语气中满满都是小人得志的意思,守兵一起道:“是,司寇大人。”韩非别过头,与张良相视一笑,桃花眼魅人。
韩非与张良进入屋中,见刘意就这样直挺挺倒在地上,一个时辰之内看见两具尸体,纵然是韩非也有点无法接受。他别过目光打量了一圈屋子,这才缓缓踱至尸体边蹲下,强忍了些许的困意,边查看尸体边听张良的情报。
末了韩非道:“又是剑刃封喉,一大早看了两具相仿的尸体,过会儿我还哪里吃得下早点?”
张良问:“与红瑜死法相同?”韩非却道:“很接近。”断案途中,没有确凿的证据,谁也不能妄下定论,是以他只能说是“接近”,而非“相同”。
韩非又问张良:“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张良自然也是绝顶聪明的人,他道:“血迹的扩散有点太少了,如果是割喉而死,血会更多。”韩非满意地看了张良一眼,张良继续道:“而且除了尸体下方,别的地方也没有溅开的痕迹。”
韩非走向刘意尸体旁的书架,道:“这个书架也有点古怪。”
张良接口:“的确,莫非是一道暗门?”
位高权重者家中藏有暗门并不是多新鲜的事情,不过此时刘意就倒在自己的暗室不远处,这就有一点新鲜了。
韩非虽然对断案有一手,但对开暗门这种事情,倒是头一次遇上,他轻轻拨弄了两下书架上的竹简,忽然眼中灵光一闪,对张良道:“我有办法了!”
张良问道:“什么?”
韩非信心满满道:“子房,你来开。”
张良先是一惊,复又苦笑:“韩兄你这是什么办法!”韩非拍了拍他的肩膀,以过来人的口吻道:“我对你有信心。”
言下之意是我这么看重你,你可千万要打开来哦,可千万别给我丢人哦。
张良的眸子瞪得更大:“韩兄你太为难我了!”
这时候韩非已经快步逃到后院门边,将透着丝丝缕缕阳光的门缓缓移开。
嗅到院中草木芬芳,他舒了舒腰,道:“啊果然轻松了很多,心情顿时变好了。”
张良被韩非委以重任,仍旧抬着头查找线索,全然无法体会韩非的轻松以及心情变好。
晒着太阳韩非的老毛病又犯了,开始絮絮叨叨地抱怨:“现在我发现当司寇不好玩的部分。”张良弯下腰查看,顺便随便应付道:“是吗?”韩非继续絮絮叨叨地向张良讲述如何享受生活耽于玩乐:“原本在清晨的阳光下,应该享受庭院花草的清香,现在闻到的却是血腥味。”
张良拆穿他的虚伪,笑道:“韩兄求仁得仁,又何怨之。”
言中表明,我才是该享受花草清香的人,可现在竟然在这里给你找机关入口,我还没抱怨,你有什么好抱怨的!自己选的官位,哭着也要做下去!
韩非夸道:“子房出口论语,看来你比我更应该去桑海念书。”张良不理他,只是在书架前来回踱步,一层层摸过书架的隔板,忽然间他的手停在一处竹简上,将其向左一拨,再向里一推,暗门徐徐打开。
韩非抢先得了便宜还卖乖道:“如何,子房是否对我的办法十分佩服?”张良敢怒不敢言:“韩兄果然高明,明明是我开的暗门,却不得不对韩兄佩服的五体投地。”
语气中全然是一副“韩兄你不可以这么无耻”的意思。
韩非“嘿嘿”一笑。
暗室已开,两人遂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