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所谓有仇必报(三)
韩非在前带路,将叶萧然带到了王宫中。
月光印在湖面,偶尔有飘落的枯叶将之打碎,片刻后复又平静,一派萧瑟。
叶萧然不解道:“皇宫富丽堂皇,怎么还有这么一个破败萧瑟的地方?”
韩非走在她前面,始终离她有一步之遥,听到叶萧然问,便十分自然地回答道:“这是一座冷宫,也曾喧嚣一时,炙手可热,只是现在确实很冷。”
长廊蔓回曲折,早已布满灰尘与枯叶,叶萧然一手提灯一手撩起裙角避过几处堆得厚实的枯叶堆。她的裙子是前两日韩非送她的,据说是新郑城时下最流行的款式,她先前没穿过,今日本是心血来潮换上试试,便遇上韩非邀她到这种地方来。
于是她有些不高兴,脸上神色也冷了几分。
韩非似是看出来了,故意放慢了脚步等她走过来,侧过头微笑道:“怎么了?不太高兴的样子。”再看到她的衣裳,嘴角笑意更深,夸道:“我的眼光果然不错,萧然穿这一身裙子,比从前更好看了。”
他的确是会说话的,方才一句话中不仅夸了自己,更是夸了叶萧然。哪个女子不爱听恭维话,就算是叶萧然,听到韩非这样与自己说,也不由展了展眉头,骂道:“贫嘴。”
韩非却道:“这是我发自内心的大实话!”
叶萧然不理他了。
姑娘的脾气难以捉摸,韩非与她相处这些日子,尚且未能摸清她的性子,是以不敢太过拿大,又将话题扯回来:“这里曾经是郑国的王宫,原本属于一位不可一世的君王霸主。”
叶萧然果然又理他了,接口道:“霸主,你是说——郑庄公?”
郑国第三代国君,春秋第一位霸主。
男子迎风而立,带了不少凉意的夜风将他的发带亦吹得飞扬,叶萧然似是有些不忍心,将烛灯放在地上,解下自己的外套斗篷,轻轻搭在他的肩上。
韩非一愣,竟是一把握住叶萧然的手,女子的手略有些冰凉,他笑了一笑,复又将斗篷还给她,甚至替她裹了个严实,笑道:“多谢萧然好意了。”
叶萧然微微张口,却没能说出什么。
韩非回身,遥遥望着湖中央的一座小岛,岛上有一株巨树,秋日之时却还开着娇嫩的花朵,花瓣随风与树叶一同飘落,有几片飘得极远,到了他们面前。
他捏了一片花瓣,道:“禹王窥天机而受神策,分天下为九州,集四方鬼神之力,铸造九鼎。天子威严之所,国家社稷之重,楚庄王向天子询问九鼎的大小轻重,看似轻描淡写的问题,却使天下诸侯震惊。”
诸侯王已然不将大周天子放在眼中。
“天子已死,诸王纷争。”
“的确如此。当年郑庄公的崛起,就是乱世的开端,而一切的根源又都在这冷宫之中。”
说到此处韩非话音一收,眯着眼睛看向叶萧然。叶萧然歪了歪头,隔了许久才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
韩非便笑,尴尬道:“萧然你好歹问一问——否则我们的谈话很难进行下去。”
叶萧然十分诚实道:“问什么?”
韩非一掌拍在额头上,哭笑不得道:“罢了,我自己说吧。”
叶萧然欣然接受。她本来就不喜欢打断旁人的讲述,何况韩非说的这件事一定是十分重要的线索,是以她并不插话,没想到韩非是个喜欢与人交流的人,若是她没些反应,韩非还以为她对此没有兴趣。
“很多人都好奇,当年郑国能迅速崛起的力量来源。”
这一次叶萧然很配合,问道:“是什么——你难道知道?”
韩非浅笑,十分理所当然地说道:“我也很好奇啊。”
叶萧然随即兴意阑珊:“原来你不知道。那你还在这里啰啰嗦嗦说了半天。”
见叶萧然对自己有所误解,韩非急忙为自己解释道:“我已经尽量简明扼要了呀。”叶萧然想了一会儿,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动了动眸子道:“喝酒?”
眼见误会越来越大,韩非不得不把话挑明了说:“我举杯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喝酒呀。”
说着便转身往冷宫深处走,叶萧然见他要走,顺手提起地上的灯跟了上去,边走边道:“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韩非现在快要委屈死了,垂着漂亮的桃花眼道:“怎么还加了个‘又’呢?”
叶萧然翻了个白眼,心说你打了多少鬼主意自己心里没点数?
“出了这么大的事,我看你都不急,我还替你急什么——我走了。”
说着就转身,却并未挪动步子。
韩非当然知道叶萧然不过就是威胁威胁他,并不会真的就走,但是为了不让姑娘继续生气,他解释道:“这次打鬼主意的,不是我,而是夜幕、姬无夜还有天泽。”
“那你跑来这里干什么?太子不用救——不用救……”话到末尾,叶萧然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回头愣愣地看着韩非。
韩非似是猜到了她的心思,亦回头对她浅浅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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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继续深入冷宫,夜色中透着些凉意,将本就萧条的地方,变得更为冷然。
叶萧然身为前鬼谷传人,必然不是等闲之辈,天泽虽是大费周章绑架了太子,而他这么做必然有其目的所在,只要想明白了目的,一切作为掩护的手法也就不攻自破了。
那么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呢?
韩非此人虽然十分啰嗦,但是在这关键时刻,他绝对不会专程讲一些废话,是以天泽目的的线索,应该就在他方才讲的那段话里。
按照他们先前的推测,应该就是姬无夜手下的夜幕把天泽从牢中放了出来,而天泽攻破太子府也不过就是声东击西的伎俩,为的是让姬无夜以营救之名,名正言顺地把禁军调走。
那么调走之后呢?
调走之后当然就是王宫守卫空虚,不在太子府的天泽与驱尸魔可以趁虚而入。
以天泽的手段,如果只是为了复仇,完全不用这么费力,直接把太子杀死就可以——何况,杀死太子并不能解决问题。
所以太子只是一个筹码,或者说只是一个分散他们注意力的无用之人。
那么他要什么?韩王——或是韩国?
不过看起来都不是如此,根据韩非方才所言,这座冷宫中似乎藏了不得了的东西,天泽的目的会不会是这里?
他要复国,需要大量的钱财和力量,那他会不会也相信了郑庄公雄霸天下的背后,有着不为人知的力量在支持他?
叶萧然忽然一眯双眼,闪身拦到韩非面前,厉声向一处道:“什么人!”
韩非一惊,他显然是没有发现已经有人接近了他们。
暗处走来之人身形高大异常,一头不常见的深蓝长发,眸色血红,一条手臂上布满蛇纹。
“直觉属于女人,但并不属于一个即将要死的人。”
来者百越天泽。
韩非从叶萧然手中接过灯笼,缓缓上前几步,故作了轻松的模样,道:“一个即将要死的人,等待一个死过一回的人,这样的会面不是也很有趣吗?”
两人相对而立,夜风扬起二人的衣角。
叶萧然就站在韩非身后不远处,暗暗责备自己未能看穿韩非的心思,竟然没有带武器过来,若是天泽要出手,她该怎么保护韩非?
韩非轻松道:“你是来复仇的,还是为了当年断发三郎追寻的宝藏?”
“我只是来证明一件事——种下了因,就会收获果,时间掩盖不了真相。”
韩非仍旧不紧不慢,似乎对面站着的并不是一个杀人如麻的百越废太子,而只不过是个可以谈天的对象。
“那么你是否明白,当初你之所以没有死的因,而现在又被复活的果?”
天泽身后缓缓腾起几条铁链,每一条铁链上都有一枚雕刻精细的蛇头,栩栩如生之模样,让叶萧然差点就要以为他是真的带了蛇过来。
一瞬间剑拔弩张。
韩非却还是逍遥镇定:“我并不一定是你的敌人。”
的确如此,天泽虽然是姬无夜放出来的,但他也是被姬无夜和血衣侯关进牢中,是以他对姬无夜他们的仇恨必然深入骨髓。但是对韩非不同,韩非不仅没有参与过征战百越,更是没有将他囚禁,更何况,韩非现在与姬无夜敌对。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有时候也可以是合作伙伴。
叶萧然差点就要以为能够松一口气,不料天泽却继续道:“流沙不一定是我的敌人,但是百越一定会摧毁所有的障碍——”
韩非忽然愣在当场,毫无征兆,叶萧然回头,眸子骤然一缩。
那个驱尸魔,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他们,并且对韩非施以咒法。
叶萧然一怒,从地上踢起一块碎砖,一脚向驱尸魔踢过去。
这样的攻击对他来说当然是无效的,不过叶萧然也并不是想伤到他,不过是想打断他的咒法,以解韩非之困。
她是一个剑客,没有剑就像是削弱了她大半的实力,此时两人处于十分被动的状态。
不过好在叶萧然在金台夕照之时尚且学了些拳脚功夫傍身,她略一思索,便猱身而上,飞起一脚踢向驱尸魔。
这一脚的速度并不快,驱尸魔一把握住她的脚腕,欲将她拎起来狠狠摔到地上。然这是虚招,见驱尸魔中计,叶萧然飞快地踢起另一条腿,正踢在他胸口。
驱尸魔立刻一松手,叶萧然在空中翻了个身,稳稳落在地上。
天泽见状,一招手将背后的铁链纷纷招来,叶萧然见韩非有危险,急急一转头。未曾想这是两人的计谋,就在叶萧然准备将韩非拉回来的时候,驱尸魔一掌打在她背后。
叶萧然脸色一变,当即吐了口血。
“萧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