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陆氏遗孤
清居——蓝倾的居室。
蓝倾，仙门姑苏蓝氏旁支子弟。
清居，取其单名“倾”之谐音。喻清心之意。
姑苏蓝氏有家规，孤男寡女不共处私室。而此刻，在蓝初扬的床榻边，一身着蓝白云纹袍，头戴白底云纹抹额的男子于榻前正襟危坐。
他的眸是极淡的琥珀色。乍看令人只觉神情漠然，但那淡眸深处却隐忍了几分和担忧，和怒意。
他一直都知晓，这个自小唤他作二哥哥的女子，并不是自己血亲的妹妹。
姑苏蓝氏祖师乃行僧出身。僧者，以普度众生为任。是以，蓝氏收养的仙门遗孤并不少，蓝愿是，蓝倾亦是。
只不过，较之寻常百姓家，他二人乃仙家名门出身，于是便收作家族旁支抚育。有别于一般门生，倒不是瞧不起寻常百姓家的出身。
通常，仙家被灭门者，或是得罪更大的仙门势力，或是家族秘传法宝惹人垂涎。
所以，为避免仇家寻仇，亦为掩人耳目，这些仙门遗孤，蓝氏若收养，都会收于蓝氏家族旁支。
呵！仙者，除祟度恶，听起来多像是普度众生，然其中斗争之黑暗血腥比之朝堂也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蜀山陆氏被灭门之时，蓝倾不过三岁，彼时，蓝忘机亦不过六岁耳。
八岁的蓝忘机，在叔父蓝启仁的教导下，俨然一副小大人模样，举手投足雅正端方，学业亦是顶尖，为同龄人之楷模。
他第一次见到三岁的蓝倾，脑海中便立刻浮现当日在书上学到的新词——粉雕玉琢。
只是，那粉雕玉琢的小人儿似乎受了惊吓，圆碌碌的眼睛氤氲着水汽，粉嘟嘟的唇上盈润着水光。
叔父抱着她，她如藕节般的小腿垂在叔父身前。小嘴一张一翕，瘪了瘪，便准备哇哇大哭，却在看到他之后，咯咯笑了起来，露出几颗浅浅冒芽的乳牙。
他楞着不知如何回应。
叔父出言告知他，她叫蓝倾，以后就是他的妹妹了。
以后，要多照顾妹妹。
他哪里知道，该如何照顾妹妹，当然，也不需要知道。
云深不知处的幼童，六岁之前都居住在蒙苑，苑里设有启蒙学堂。那是蓝初扬来到蒙苑的第一天，也是蓝忘机在那里居住的最后一天。
再见之时，兰室听学，她已有初遇之时的蓝忘机一般大。而蓝忘机，已是总角之年。只是这次，她看到自己时，一如其他的孩童一般，瑟缩到大人身后。待受到大人的鼓舞，便怯生生地探出脑袋，怯生生地喊了生声：蓝二哥哥。
蓝忘机微微颔了颔首，彼时略深的琥珀瞳没有片刻停留，负手于身后，衣带随风，飘然离去。
沉稳内敛的人，记忆力都超于常人。然对于蓝忘机来说，这些琐事远不足深刻于心。
直到……
“据说，这个孩子，就是陆氏遗孤。蜀山陆氏，修邪魔外道，被温氏与金氏联合剿灭，也是罪有应得。”
当蓝忘机听到门生窃窃私言才得知，当年那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正是蜀山陆氏遗孤。
“云深不知处，禁止背后非议他人。”
自此以后，蓝忘机便如这般，维护着蓝氏家规。
却也开始，对这个陆氏遗孤格外留意。
毕竟，自幼年起，叔父、兄长、以及蓝氏家规都在告诫他：仙者，须远离邪魔外道。
而这名遗孤所在的仙家，修的正是邪魔外道。
所谓人云亦云，为了求证蜀山陆氏所修究竟为何术，蓝忘机终日沉醉于藏书阁。
“‘巫蛊咒’，以巫蛊咒术，为邪祟恶灵报冤死之仇；‘前尘度’，化邪祟恶灵之怨气使其得来世之福报。”
这是藏书阁中，关于蜀山陆氏仙之道法唯一的记载，不过只言片语，却给了蓝忘机极大的震撼。
年幼的他，对蜀山陆氏的诅道极为抵触，却也因此，在他心中埋下了“何为正道”之疑问的种子。
福祸无门，唯人自招。
若非邪魔外道，怎会惨遭灭门？
可修正道之人，缘何会灭人满门？
但既已入蓝氏家门，便应摈弃饱受争议之诅道，一心钻研正道。
蓝倾在蓝家的教养下，也是极奉行守礼，天赋虽不及蓝忘机，但勤勉刻苦，因而在学术方面亦是不输蓝氏宗家诸多子弟。
后来，在她豆蔻之年，本应与同龄子弟一起参与授礼仪式，由蓝曦臣依次授剑，却独独没有她。
蓝忘机有些疑惑，兄长向来细致入微，没道理会有此疏漏。
但他未去询问。直到第二天，见蓝倾手执一把内里以极浅似白的水粉涂装，外镀一层似云似雾，半通透的镀层，通体晶莹润泽，剑柄悬挂着桃红的穗子，剑身篆刻着剑名——初霁。
蓝忘机疑惑更甚。便前去询问了兄长。
蓝曦臣思忖了片刻，决心还是道出原委。
“初霁，是蜀山陆氏家主之佩剑。蜀山陆氏惨遭灭门，只剩这么一个旁支遗孤，于情于理，自然应归她所有。”
蓝忘机不解，此前兄长的意思，要掩人耳目，隐藏她的真实身份。初霁这种宝剑，仙门自然有人认得出。而此剑一出，难免不会令人设想。
蓝曦臣告诉他，这剑所归属，毕竟是蜀山陆氏。蓝家没有理由借此占有。何况，剑有灵，有灵，必然应归其属。蓝倾作为最后的遗孤，自然是初霁最好的归属。
然不过两年，也就是蓝倾及笄之年。按照仙门世家的习俗，不仅要取字，还应配制灵器。
于是，便由蓝曦臣取字——初扬。
前一夜，蓝初扬很兴奋，破天荒地拉着蓝忘机的衣袖问，曦臣哥哥的灵器是洞箫，忘机哥哥的灵器是古琴，那么自己的，会是什么呢？
蓝忘机鲜少被人有此亲昵举动。低眸看了看那只手，五指葱白修长，长短差值极小，确实适合琴筝一类的。
却在第二天，得到一把绣伞，伞身亦是极浅似白的水粉底色，绣以繁复的无规则花纹，伞端镶着一枚莹琇的白玉，伞檐悬着九支桃红穗子，伞柄底部，挂一支银铃。据说伞面是以产自西域的血蚕丝织就，韧性极强，刀枪不入。
万万没想到，不是乐器，而是一把绣伞。她疑惑地追问蓝曦臣，得到的答案是，灵器并不都是乐器。这个更加适合她，银铃可招魂，伞下可聚灵。伞面则可设置结界，阻挡恶灵。莹玉在日光月色下，可聚灵气。名曰“晓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