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河水湍急而冰凉，鹿野在其间不断下沉着，朝着更深更黑暗的地方落去。
她的呼吸化作无数透明色的气泡朝着上方不停飞去。
鹿野她不幸的，是只旱鸭子。
遇水无能。
有人逆着湍急冰凉的河水朝着她所在的方位游来。
那个人英挺的眉宇间笼罩的全是担忧之色，然后，朝着她遥遥伸出手来。
鹿野憋着气，看着银琅，腮帮子鼓得像一只河豚一般，手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完全没有想要够住他的手的打算。
不想接 ，可是眼下这种情况，又好像不得不接住他的手才能活命。
这种时候，唯一的选择竟然只有他。
上辈子的恋爱时信誓旦旦的誓言，和他想要别离时说过的刻薄话不知为何都开始一遍遍在耳边反复起来。
“你说你比这充满险阻的高山还要难接近么？……可是我喜欢你，所以不论多高的山，多艰难的道路都会努力攀登去抵达你的身边。”
“恋爱啊，对我来说可是很艰难的事情，可是，如果是为了你的话，这点艰难怎么可以算的上数。”
“可以把星星摘下来送给你么？只要是我觉得可爱的东西，都会忍不住想要送给你。”
“嗯，你说的对，我确实应该把事情的全貌告知与你。可是，我更希望你可以少一些忧虑。”
“可是，我不再喜欢你了。那些软弱无用的情感我早已通通舍弃。”
“没错，我会和你姐姐结婚，这对于两家人来说都是最有利益的事情。”
“你看，你连刺绣都不会。”
又开始胃疼了起来，那些痉挛、灼烧的阵痛感觉再次通通涌上来。
死后化为魂灵的时候，她曾去皇宫飘荡过。
他一个人坐在孤高的王位上，神情冷漠而又疏离。
像是被抽离了灵魂的高贵神像。
周围是为他的婚礼而做的大红色的锦缎，铺满了几乎整个宫殿，喜气洋洋的。
他手里拿的是那封战报——‘帝国元帅鹿野，于K134星域战败，全军覆没。元帅本人死于爆炸。’
不知为何，整个大殿一个人都没有，只剩下他一个人。
可真是怪事，往常这里总是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人。
服侍的侍从、军部的各位将军、其他国家机构的诸位辅佐官、焦头烂额地为他婚礼事项进行筹备的臣子。
都是被他赶走了么？
为了什么？
难得这难得的清静么？
他只是这么枯坐着，凝望着那封战报，好像那是什么天下顶顶可笑的东西，甚至始终紧抿的唇边都泛起一抹堪称轻蔑的笑容。
嘲笑。
他在嘲笑谁？
“愚笨至极，真是愚笨至极。”
他一般冷笑着一边把手中的战报撕碎，然后把它扔进了桌上的熏香炉中。
像是扔掉什么邪魔之物一般。
是了，他应该在嘲笑我。
这样把满腔的爱给了不该给的人，轻信了不值得信任的人，落了个被背叛得彻彻底底的结局，死无葬身之地，还连累了不少信任自己的人，让他们替自己陪葬。
鹿野继续朝着河水更深处滑落。
她只是直愣愣地盯着一脸焦急的银琅，像是想不明白这究竟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不然，这家伙为什么会这样焦急的看着自己，像是生怕自己失去什么贵重物品一般。
已经没有了，她不是鹿家的长女，不是继承人、不是帝国的元帅，已经没有任何贵重的地方了。
银琅眉头紧紧蹙起，朝着鹿野所在的方向迅速游动，拼命抵抗河水之中巨大的阻力，脸色都变得煞白，在墨般浓重的黑发的映衬下，显得更加仓皇。
他终于在她继续朝着下方无尽下落的时候，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他终于露出稍微安心的表情来。
月光温柔地洒在他脸上，他身后是万千星辰投映在河水中组成的银河光带。
银琅把鹿野抱到怀中，极尽温柔地揽住她的后背，让她尽量不可能从自己的庇护中逃开。
然后他吻住了她，尽力想要把空气度给她。
鹿野想要转过头，可还是被他摁着脑袋，把空气一口口度了进去。
那双深潭般地黑眸极为认真地盯着她，仿佛在祈求她在这种时候不要闹情绪一般。
鹿野全身无力，连抬起手的力度都没有了，只能被他半搂半抱地朝着河水上方游去。
终于还是游上了岸。
两个人方才已经被河水冲到了河道的下游，现在岸边月明星稀，黑黢黢一片。
这里就是鹿野前几天翻墙进来的地方，高高的围墙，和围墙超不多高楼房建筑，楼房外侧有着联通上下的消防通道，通道外面画着巨大的‘禁止通行’的标志。
这里可没有其他人。
“……咳咳……”
鹿野被银琅抱到岸上，可能是因为在河底呛了很多水的原因，仍旧不停咳嗽着。
银琅一直抱着她，尽可能轻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深呼吸，越大口越好。”银琅。
鹿野因为难受眼角都快蓄满泪水，只是仍旧别过脸，尽力不想看到面前这家伙，甚至想要强撑起身子从他怀中站起来。
可是她仍旧有些脱力，连一半都没有站起来，就再次跌回到他怀中去。
“我知道你一定还在生气，那些确确实实都是我的错，我傲慢自大，过于轻信自己。可是别拿自己撒气。要是不开心，发泄到我身上，怎么样都好。”
鹿野楞了一下，立刻摆出我什么都听不懂的表情抬头看着银琅。
“你在说什么？”
银琅轻轻叹了口气，又立刻重振旗鼓。
“好。你想要不认识我，这也完全没问题。”银琅的眸子比夜色还深。
“……？”鹿野脸部表情充满疑惑。
“我送你回去。”银琅想要抱着鹿野站起来，可是鹿野坚决不愿意，甩开他的手，想要自己一个人站起来。
“我能走回去。不用麻烦了。”
银琅看着她脸上固执到极点的表情，只好由着她自己一个人朝前走去，然后默默跟在她身后。
“别跟着我，我自己能回去。”鹿野回头看了一眼总是不紧不慢地跟在自己身侧的银琅。
“刚好顺路而已。今夜月色真美，你应该不介意我随便在校园内走走，赏赏月吧？”
鹿野觉得无语，只好自己一个人加快了步伐，步履匆匆继续朝着宿舍的方向走去。
就算如此，银琅也依旧堪称悠哉地跟在她身后。
鹿野回过头看了一眼那接近一米的长腿，心里面又多了一分生气的理由。
真讨厌。
好不容易走回到宿舍，她打算就这么上楼去好了。
银琅一直像骑士般沉默地站在楼下，似乎在等着确认她回去之后才能够安心离开。
鹿野一步步朝着楼上走去，在即将拐弯消失在他视野中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借着黯淡的路灯，能看到银琅手指上有一点点微弱的血迹向下落下来。
她又看了看自己掌心微弱的血迹。
是银琅身上的血迹。
刚才就很在意。虽然想要尽力让自己忽略掉它 ，可还是忍不住在意起来。
他经常被家里那自小养大的雪豹挠出一身的伤口，所以浑身上下都经常缠着绷带。
只是平常衣服穿得厚重，所以可以完美把那些绷带遮掩起来。
应该是方才剧烈运动让他身上的伤口崩开了，所以绑带上面都缠满了血迹，再一点点顺着胳膊落到掌心。
可是他刚才在河边仍旧跳了下来，还装着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一路把自己抱上河岸。
“喂。”鹿野转身朝着他走去。
你的手不要紧么。
伤口崩开还浸了不怎么干净的河水。
可是话说到一半又觉得自己对着这家伙说不出这么温柔的话，微微偏了偏头，避开他的目光，嘴角下压，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所以无法开口。
银琅低头看着她，向来冷漠的少年难得笑得十分温柔。
“我没事的。”
“……”
“谢谢你。我很开心。”说罢，他转身就想要离开她这里。
鹿野转过头，皱着眉头看了他几眼，终于还是开口说道。
“这不是我的血，是你有哪里受伤了吧。”
鹿野举起自己沾着半点血迹的手，又指了指银琅的右手手指。
那是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只是带着点不太雅观的鲜红痕迹。
“我来替你包扎一下吧。”
银琅眼睛微微睁了那么一睁。
“……”
“这大半夜的校医室又没开门，你还想去哪里？想要让这手废了么？”
“……”
“我可不想欠你这家伙过多的人情。”
黑发的少年唇边泛起半个艰难的微笑，像是自嘲，又像是，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