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苇
“老爷,群芳斋的玉霄姑娘在外求见。”
柳重明放下手中的书卷,想了一会儿才忆起迟玉霄这个人——她来做什么?
“不见,就说我不在。”
门外的管家啊答应了一声走开了。岂料还没一会儿,门外的脚步声又再次响起。
“老爷,玉霄姑娘让我给你捎一句话,她说,山岚池是填了,但风雨却未止呢。”
柳重明翻页的手指顿了顿,吩咐道:“那就让她进来吧。”他把书卷归于书架上,又理了理身上的衣裳,不多时迟玉霄便来了。
“哟,原来柳老爷在呢,怎么我方才听管家说您外出了呢。”迟玉霄装腔作势嘲讽道。
“这个管家越来越放肆了,估计是看到我在看书不便打扰就擅自谎称我出去了,看来下次要好好管教一番才行。”柳老爷不慌不忙,应对有道。
迟玉霄娇笑一声,扭肢送腰地走到茶桌盘自顾自地坐下了。下人送来清茶,她也毫不客气,饮了口道:“好茶。”仿佛她此次前来真的只是为了品茶一般。
“不知道迟姑娘前来有何指教?”
迟玉霄放下茶杯,举起手背瞧自己今早涂的指甲,红艳艳,娇嫩欲滴。她从手指缝里敲向柳重明:“应该是我向柳老爷请教才是,毕竟小女子浅薄的很。”
“哦?不知道是何事呢?”柳重明瞧见她勾人的眼神,觉得心跳漏了一拍,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要请教的事情多着呢。”迟玉霄放下手又喝起了口茶:“比如,为什么你要往山岚池里投生肉?比如,一苇道人的黑狗血怎么就掺了些猪血?比如,你究竟在隐瞒些什么?”
柳重明大惊失色,只觉得喉头发紧,突然渴得很。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那我就再说得明白些。”迟玉霄站了起来,一步步地从茶桌走向书桌后的柳老爷,眼睛盯着他仿佛在盯着一个将死的猎物。
“发生在山岚池的三起命案都不是恶鬼所为。”
“以我推测,一切事情都不过因为柳老爷您在池中养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怪物。不知道我推测得对不对呢?”
柳重明不说话,眯着眼睛望向迟玉霄的眼神却锐利似箭。
“或许你起初并不知道这个怪物会伤人,直到第一具尸体出现的时候。于是,从那天开始,你便每晚都吩咐下人暗中偷偷投喂生肉入池,奢望着将那个东西喂饱了,它便不会再伤人。”
“只可惜,事与愿违。很快地,第二、第三具尸体也接连出现。这时候你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于是你才决定要封死山岚池,连同那个怪物一起。”
“对了,”迟玉霄笑道:“请一苇道人来作法应该不是你本意吧?”
“但是奈何家中恶鬼索命的传言已经甚嚣尘上,柳家上下都惶惶终日,于是你只好请来了一苇道人作法,安抚民心。不过你又担心万一作法成功,真的逼出水中怪物,那所有人都会知道那三个死者皆是被你所累。你身为堂堂柳家大老爷又怎么能让这种麻烦事发生呢?”
“于是你便让人暗中在一苇道人的黑狗血中动了手脚,所以导致当晚的开坛做法并没有成效。”
“柳老爷,您觉得小女子有没有哪一点说错了呢?”
“你本以为填了山岚池便能万事大吉,可惜,你忘了山岚池并非死池,它有暗河通往郊外的溪流。就在昨日你用蜃灰封住池子的时候,那只怪物已经悄悄地逃到了郊外,并且又杀害了一个人。”
“你说什么!”
柳重明听到又死了一人的消息后眼皮微微地挑了挑,握住椅子扶手的双手禁不住地又握紧了几分。
迟玉霄此时已经走到柳重明的跟前了,她掏出手帕,亲昵地蹭了蹭柳重明的额间:“时下天色真热啊,您看您都出汗了。”
柳重明嫌弃地拨开迟玉霄的手,沉声道:“你想怎么样?你究竟是谁?”
“不过区区红楼女子而已,不足挂齿。”柳重明望着迟玉霄红唇轻启,如同望着一张吃人的网,要将自己活活吞入。
“你想要多少钱?我都给得起。”
“我只想知道,”迟玉霄低下身,靠向柳重明的耳边,红唇轻启:“您究竟养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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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柳伯伯坦白了吗?”在门外等候已久的叶澜清见迟玉霄出来了便忙不迭地迎上去追问。
迟玉霄摇摇头:“顽固得很呢,一直声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会这样?”叶澜清的心沉了下去:“这样罔顾他人生死难道他真的能心安吗?”
“他能不能心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现在要捉紧时间找到逃出来的那个怪物。”
“如何找?我们连是什么怪物都不清楚。”
“你忘了,我们还有一根头发。”
迟玉霄和叶澜清出了柳府,又马不停蹄地向城外的清风观走去。
荔城道观颇多,其中以清风观名气最为盛。当然,这不是因为一苇道人,而是因为他的师傅一蝉道长。据说一蝉道长道法高超,而且为人和睦,又乐善好施,所以去清风观拜神祈福的人自然也多。
为什么是据说?因为一蝉道长喜爱云游,经年累月不在观内,所以事实上有幸见到他的人少之又少。不过这一点更是符合百姓心目中对高人的想象,更是在某种程度上为清风观增添了不少的人气。
“你不是妖吗?难道你没有办法凭这根头发查出来吗?”半路上叶澜清冒出了这样的疑问。
“你是不是对妖有什么误解?”迟玉霄连白眼也懒得相送:“妖也不是万能的。”
“很多时候我觉得我们妖是另一种种类的人,只不过比你们普通人多了那么点能力,但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一苇道人虽然道法低下,但是在寻迹追踪方面或许比我强。”
说话间清风观已经近在眼前,曲径幽幽,通向红墙黄瓦,数座大殿的飞檐如同振翅的山雀从墙内探了出来。道观外两株古松参天,撒下一方荫翳。
纵然今天不是初一十五拜神的日子,但往来清风观的信徒还不在少数。然而迟玉霄只见两名童子出入接待,就是不见一苇道人的身影。
“借问一苇道人何处?”
“师兄在禅房清修不便打扰。”一童子答道。
但迟玉霄显然不将童子的话放在心上,趁着对方不注意便领着叶澜清往后院的禅房一间间搜寻过去。
“原来你在这里躲清静。”终于,在第五间禅房里迟玉霄找到了正在趴在榻上睡大觉的一苇道人。
“你是谁?”一苇道人睡得迷迷糊糊,脸上还挂着睡痕。
“想不想知道当晚在柳府为什么你的作法没有奇效吗?”迟玉霄看鱼下钩,尽管她知道凭一苇道人的道法也捉不住什么怪物。
“为什么?”一苇道人一个鲤鱼打挺,突然来了精神。要知道他为了这件事已经郁闷了两三天了,成日闷闷不乐,早课也不做了,道法也不练了,就躲在房里哀叹自己悟性太低,连师父的皮毛都没有学到。
“你帮我找到这跟头发的物主,我便告诉你。”迟玉霄从袖中拈出在尸体上找到的绿毛递了过去。
“小菜一碟。”一苇道人拎了过来瞧了瞧,奇道:“咦,怎么是这个颜色?现在城中女子都流行将头发折腾成这个样子吗?”他以为就像染蔻丹一样,城里又兴起了什么风潮。
“要是我说这就是制造出柳府命案的元凶呢。”
“为了我的名声,为了清风观的名声,我更是要查个究竟了!”一苇道人从踏上冲下来,连鞋都来不及穿,跑到柜中掏出两张黄色符纸,一张剪成了小人模样,一张就是普通的长条形符纸,上面用朱砂写了咒语。
迟玉霄知道他肯定不会袖手旁观,便乐得与叶澜清一起在一旁看一苇道人施法。
只见他用写了咒术的符纸包住那根头发,左手持纸,右手竖起前三指,用食指贴近唇边,而后低声地念起了咒语。左手的纸团“轰”的一声冒起火来,连同头发一下子烧的只剩下一小撮白灰。
他将白灰拢了拢,放在右手掌心,又用左手夹起小黄人符纸,将右掌中的灰烬悉数吹向了那个小人。
那个小人竟奇迹般地动了起来。
它从一苇道人的手中挣脱开来,跳到了一旁的柜顶上。一边曲着腰一边用纸片裁出来的手在圆圆的脑袋前挥舞着,虽然无口无鼻,但迟叶两人分明能感觉出来它居然是在咳嗽。
紧接着它直起身,跺着脚用右手冲一苇道人挥了挥。
这……这是在挥拳头吗?
迟玉霄和叶澜清两人看得忍俊不禁,这个小黄人脾气看来还不小啊。
“好了好了,不就被灰呛了下吗?”一苇道人冲着小人合掌摆了摆:“这次就拜托你了,不然我没饭吃你以后也没香吃了。”
小黄人听了,静静地立在柜顶上想了想,然后终于妥协地空中转了转,又装模作样地吸了吸(哪来的鼻子?),然后从柜子上一跃而下,头也不回地冲门外跑去。
迟玉霄和叶澜清不等一苇道人开口,立马跟了上去。
“喂!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我作法失败了!”一苇道人也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