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九十八杯奶茶
看到了外面明晃晃的太阳后，所有人都是劫后余生的感觉。
表弟一张脸比坐完过山车回来还要煞白。
他站在那儿愣神，像是还没回过神。
黎洋站在他面前挥了挥手，“想吃什么？”
表弟抬起眼，看了他一眼。
眼神有些奇怪。
“这么看我干嘛？”黎洋挑了挑眉，“怎么，吓傻了？”
表弟没理他，只是眼神一直往他和邵一身上瞟。
黎洋没在意，反正这小孩儿一直是这样子。
在游乐场玩了一天以后，邵一就直接去了车站。
“帮我和爷爷告个别，”临走前邵一摸了摸黎洋的头发，“记得想我啊小朋友。”
“想你想你。”黎洋推了推他，一脸敷衍。
“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爷爷展示了一出雕刻手艺，每天都有小孩子跑来要看有角的马，爷爷每天应付这群小朋友，倒是不亦乐乎。
不过表弟的脸色倒是越来越臭。
而且每次见到他的时候，眼神依旧很奇怪，跟那天从鬼屋出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那种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什么特别奇怪的人。黎洋虽然没被人用这样看过，但他也知道，那是世俗对某些不合群的群体才会带上的异样目光。
令人浑身不舒服。
难不成他和邵一在鬼屋里干什么的时候被他看到了？
虽然那里面黑布隆冬，但偶尔会快速的闪过一阵光，而他们那会儿亲也亲了抱也抱了，手还一直牵着不松开，所以……表弟是看到什么了？
他倒不怕表弟告诉爷爷，毕竟他和爷爷不怎么亲，但是如果他真的看到了，肯定会告诉他妈，然后以他大姑的性格，估计也会大惊失色地给黎志明打电话。
黎洋想过出柜的问题，但绝对不是这样——被一个讨厌的小屁孩儿给捅出去。
所以他得先发制人。
表弟不喜欢那群吵吵闹闹的小孩子，他一个人在后院坐着看书。
看得好好的，手里的书突然被人抽走了。
表弟一脸警惕地抬头，看到是黎洋，他先是愣了愣，然后表现出明显的抗拒。
他眼神里的厌恶让黎洋觉得好笑。
黎洋也不想扯别的犊子，只是开门见山道:“那天的鬼屋好玩吗？”
表弟皱着眉看他，语气很不耐烦，“你干嘛？把书还我！”
“问你呢，好玩吗？”黎洋扬了下手，躲开了表弟抢书的动作，“还是好看？”
表弟的胳膊僵硬了一下。
他瞪着黎洋，喘着粗气，语气厌恶又鄙夷:“你，你和男的亲嘴！恶心！”
他声音不大，但还是成功让黎洋的火噌了一下窜了上来。
黎洋冷着脸，将手中的书怼在表弟胸口上，“你再说一遍？”
表弟脸色苍白，他好像反应过来自己打不过黎洋，但他还是很倔强，“等我，我告诉我妈，还要告诉你爸，你喜欢男的！你就是个变态！”
黎洋深吸了一口气，告诫自己不要动粗，不然不好和爷爷解释。
他摆出了一个微笑，“那你知道变态一般怎么对那些喜欢告黑状的吗？”
表弟居然梗着脖子嚷嚷:“你有本事打我啊！你就是变态！不要脸！”
“读几年级了？词汇这么贫乏。”黎洋眼中不带情绪地看着他，“你尽管去，你觉得他们会不会相信你？”
表弟涨红了脸，“你、你……”
“我，我怎么？”黎洋嗤了一声，“告诉你，你要是敢说……”黎洋没继续说下去。
其实他这些威胁仅仅能对表弟起作用罢了。
甚至这作用也只是暂时的。
因为这种事情不管有没有证据，只要有人说，就一定有人信。
出不出柜，怎么出这个柜，是他的事。他不想处于被动的境地，等着别人来诘问他，是不是喜欢男人，是不是这样，是不是那样。
晚上躺在床上，他想了半天还是没告诉邵一表弟知道他们的事了。
总之暂时堵住了嘴。
不过有一件事他决定告诉邵一。
【LiY】我准备回去和我爸出柜
这条消息刚发出去没几秒，邵一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因为和表弟相看两生厌，所以黎洋这几天一直和爷爷睡一屋。旁边爷爷摇着蒲扇已经快要睡着了，黎洋就悄悄起身去屋外接了电话。
“喂？”
“怎么这么突然？”邵一似乎有些惊讶，“出什么事了吗？”
“没，”黎洋看着夜空中几颗星星，想着他男朋友还真聪明，“就是觉得差不多可以了。爷爷先不说，但是先跟我爸说一声吧。”
“你爸？那你妈呢？”
黎洋扯了下嘴角，“她……怀着孕呢，还是先别刺激她了。”
邵一顿了顿，“准备好了？”
“一直在准备。”
“那行，”邵一想了几秒钟，“你爸会不会……？”
黎洋无所谓地笑了一声，“不用管，我就是通知他一声。”
“好吧，你父母都喜欢什么？我……”
“不用了，你留着给我爷爷买礼物的时候再愁吧。”
“那不行，你要是准备好了，就把你爸约出来，我请他吃一顿饭，然后再……”
黎洋笑着打断他:“什么啊，这么有仪式感。”
邵一也笑了，“这怎么叫仪式感，毕竟是你爸，太随便了不好。”
“啊，到时候再说吧。”黎洋把话题草草揭了过去。
他其实并没有想过要直接带着邵一去他爸或者他妈面前出柜，谁知道以黎志明那个脾气会不会动手。
黎志明向来面子大过天，要是知道儿子居然是不为世俗所容忍的同性恋，他会怎么样？暴跳如雷或者命令他和邵一立刻分手？
这都不是没有可能的。
成绩出来的前一天，他离开了爷爷家。
临走前爷爷把他送到门口，看着他欲言又止了很久。
黎洋突然有些不懂爷爷的眼神。
满目皆是担忧。
“爷爷，您有话要说吗？”
“唉——”爷爷长叹了一口气，“你这……马上去读大学了，再就是毕业，毕业了就是个大人了，到时候就越来越忙，只怕是没机会再回来爷爷这儿了。”
黎洋上前一步抱住了爷爷，“不会的，您在家好好的，不管以后干什么，我一定常回来看您。”
爷爷拍了拍黎洋的背，“好孩子，好孩子……”他又叹了口气，“孩子啊，这世上的路多艰难，你要慢慢走，莫叫爷爷忧心……”
“嗯。”黎洋笑了笑，“我知道。”
黎洋松开爷爷，走了几步又回头挥了挥手，“您进屋吧，我走了！”
“哎。”
看着黎洋走远，爷爷才一摇一晃进了屋。
舒慧这几天跟着小马回老家，两人早已经谈婚论嫁，所以舒慧也常常带些礼品补品回来给马叔马婶。
她今天过来给黎爷爷端了一碗腌牛肉，一进门却看见黎爷爷坐在椅子上发愣，手里的蒲扇拿着也忘了扇风。
“黎爷爷，您这是想黎洋了？”舒慧笑着把牛肉放到桌子上，“孙子这才刚走呢，您看您就魂不守舍了。”
爷爷叹着气笑了笑，“你也是个好孩子，又回来看老马两口子了？”
舒慧点了点头，觉得黎爷爷情绪有些不对劲。
“您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没怎么。”爷爷摆摆手，“你们年轻人呐，总是有自己的想法……”
说完这没头没尾一句话，又没了下文。
舒慧看爷爷眼中失神的模样，有些疑惑。
黎洋回到诚宜市后，直接先回了一趟自己家。
他还得从家里收拾一些衣物，到时候一起带去新海。
走到玄关处，他看到了坐在沙发上沉默不语的黎志明。
“……爸？”
这个时间点，黎志明居然在家。
黎志明抬眼看向他，紧皱着眉，“……刚从爷爷那儿回来？”
黎洋放下东西，扭头看了一眼，有些奇怪的“嗯”了一声。
黎志明居然会主动没话找话。
黎洋想回房间，却被黎志明叫住了。
“怎么了？”黎洋看黎志明站起来，来回踱了两步，显得很焦灼。
黎志明神色复杂地看向他，好半天才开口，“……我和你妈妈这些年对你的教育实在是太过疏忽，我们都犯了很多错误，很对不起你。”
黎洋愣在原地。
他从未想过黎志明居然会说出这种话，居然会因为从前的事情而向他道歉。
他抿了抿唇，没说话。
心里实在是有些诧异，而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黎志明又来回走了两步，他显然更焦灼了。
黎洋皱了皱眉，“你想说什么？”
黎志明脚步一顿，然后叹了口气，皱着眉头，泄了气一般:“我和你妈，对你的影响是不是太大了？让你在感情这方面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黎志明一说这话，黎洋就懂了。
尽管不愿意“被出柜”，但现在看来，该来的还是来了。
黎志明知道了。
他现在不想管到底是不是表弟告密了，他现在只疑惑黎志明的态度。
——竟然如此平和？
没有想象中的暴跳如雷，也没有一副自己给他丢脸的样子，反而……在检讨自己，是不是因为他们父母的原因导致了他走“偏路”。
黎洋一时间千言万语梗在心头。
和他妈离婚以后，黎志明是真的改变了很多，他从前从来不是个会检讨自己，审视自身错误的人。
这样的改变为何没有早一点，黎洋也不知道现在这样是好还是坏。
或者说本来可以更好一点……不过，人要是太贪心了总不会太好。
“没有，和你们没关系。”黎洋微微低着头，没有去看黎志明脸上自悔的表情，他喜欢男人这件事，本来就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黎洋，我是个很不负责任的父亲，这些年也亏欠了你很多，但是……你，你不能因为这样放弃自己……”
黎洋皱了下眉，“爸。”
“我从来没有放弃自己，”他看向黎志明，眼神坦然又淡然，“我喜欢男人，是个同性恋。”
“天生就是这样，没有任何人影响我。”
黎志明愣了，好半天他才说:“这哪行……哪有男人喜欢男人的，这是，这是……”他最后还是没把“变态”两个字说出口。
他在得知这件事以后，最初确实如黎洋想的那样，是暴怒的。可怒火一过，冷静下来以后他就开始思考，会不会是因为自己和陈琬的原因，才导致黎洋对感情失去了信心，才会不喜欢女人而喜欢男人。
可他也知道，同性恋不是病，而是和异性恋一样，只是取向不同罢了。
可知道是知道，能否接受又是另一个问题。这个社会环境对同性恋并不那么包容，黎志明也和社会上大多数人一样对同性恋抱有偏见，甚至是无法理解与接受的，尤其是这个对象还是自己的儿子的时候。
黎洋深吸了一口气，“但我就是喜欢男人，不管谁来说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黎志明一屁股坐回了沙发，一贯强势的男人此刻竟然显得有些颓丧。
“你知不知道，你以后被别人知道了……会受多少冷眼？到时候，被人看不起，被人侮辱，你……你！唉！”
黎洋默了默。
然后他无所谓地笑了笑，“是吗。但我不觉得性向是什么值得被说三道四的问题，就算有人骂我，那也是那个人见识短浅愚昧无知，而不是我的错。”
黎志明抬头看向他——紧拧着眉，眼神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倔强。
但他还是不死心，试着又问了一句，“就不能改？”
“爸，你应该知道，这是生理本能，没法改。”
也不想改。
毕竟……他有个超级无敌好的男朋友。
这场谈话最后以沉默收尾。
黎志明本来想说他没法接受。但是看着这个自己向来不关心不照顾，现在已经成了大人的儿子，他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至于黎洋，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他所想象的关于出柜的情景，一件都没有发生，虽然黎志明说的话他想到了，但他绝没想到黎志明语气虽然有些急躁，但从头至尾都没有真的发怒。
而且从小到大，他似乎从未和黎志明如此推心置腹的聊过天，没想到第一次聊，就聊的是出柜这么深刻的话题。
他陷入柔软的被窝里，觉得有点累。
也有点想念男朋友了。
第二天是返校领成绩单填志愿的时间，黎洋一晚上没怎么睡，这会儿就尤其困。
坐在班里昏昏欲睡的人还不止他一个。
苏昂同样是一脸的萎靡不振。
胖子看着他俩，挺疑惑：“你俩昨天晚上网吧通宵了啊？”
苏昂闭着眼睛把下巴搁在桌子上，语气要死不活：“没。”
“那是咋了？”胖子摸着圆润的下巴推测，“难道又是因为微姐？”
苏昂没出声。
胖子一拍大腿，老神在在：“果然。”
他又转头去问黎洋。
“黎哥，你怎么这么没精神？”
黎洋撑着脑袋闭目养神，没理胖子。
早上出门的时候黎志明还在，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这一通刺激得太过了，居然连公司都不去了。
黎志明还是没接受，话里话外都是他觉得黎洋这样是不正确的云云。
但黎洋睡了一觉后——虽然没睡多好，但也让疲乏的头脑有了缓冲，想事情也就明了了许多。
也不再有昨天那种心里发闷的感觉。
黎志明语气并不强硬，只是疲惫又坚定地告诉黎洋说他无法接受。
而黎洋什么也没说，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就离开了家。
有些事情不需要反复强调，既然黎志明此时此刻无法接受他儿子喜欢男人这件事，黎洋也不会多费唇舌。
顺其自然就好。
后来苏昂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特别感慨地说他这简直是“佛系出柜”。
佛系吗？
或许吧。但若是黎志明那天晚上面对他时的态度和以往的强势霸道一样，黎洋也不会心平气和地说完那些话。
志愿填报结束的时候黎洋收到了小马哥的微信，是一条语音。
黎洋有些奇怪，因为他和小马哥虽然是小时候的邻居，也有联系方式，但基本没有聊过天。
他点开语音，里面是女孩子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兴奋：“小黎洋！我是舒慧……有件事要和你说哦，你做好心理准备。”
黎洋拧了下眉。很快第二条语音也发了过来。
“是这样的，你和你男朋友的事情，黎爷爷好像知道了一些……”
后面的话黎洋没听清，一瞬间的慌乱让他没法集中精力去听舒慧后面的话。
爷爷知道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点开那条语音。
“……不过你别担心！黎爷爷虽然年纪大了，但是看得很通透的……老人家问了我一些问题，有些事情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就是想告诉你，可以勇敢的向黎爷爷坦白这件事，我相信黎爷爷会乐意接受的……”
听完了语音，黎洋愣在原地，只觉得脑袋有些发晕。
离开学校后，黎洋看见了等在学校门口的邵一。
那一瞬间，心里面那些翻涌着的复杂情绪好像一扫而空。
这个人，姓邵名一的——他的男朋友，好像永远都能轻而易举牵动他的情绪。
甚至他什么都不用做，只是站在那里，都让人觉得这个世界怎会如此灿烂。
见小朋友忽然驻足在原地，邵一便自己朝他走去。
“怎么了？”邵一笑着拍了拍他的头顶，“饿得走不动了？”
黎洋此刻很想抱住邵一，但是校门口人来人往，还有很多人在关注他们，他只能伸手在邵一手心挠一下。
邵一感受了黎洋有些不一样的情绪，但他没说，只是问他：“回去吗？”
……
等回到邵一的小出租屋，黎洋才像是松了口气一般转身抱住了邵一。
他勒得挺紧，像是生怕邵一跑了似的。
邵一有点好笑，“这是怎么了？”
黎洋把脑袋闷在他怀里，瓮声瓮气：“一哥，跟你说件事。”
邵一在他发旋上亲了亲，“嗯，什么事？”
“我爸已经知道我的事了。”
——我的事？
邵一顿了顿，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他拉开怀里的小孩儿，想看看他，皱眉问道：“怎么回事？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黎洋又往他怀里拱了拱，“我没事，他……挺和蔼的，就是不太能接受而已。”
黎洋自己说完突然有点想乐，他是从没想过有一天“和蔼”这词还能用在黎志明身上。
他笑了两声：“和蔼什么鬼……”
邵一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轻轻摸了摸他的发梢，“那……”
黎洋又叹了口气，继续闷着声说话：“爷爷也知道了。”
邵一听到这话一愣，然后赶紧把小孩儿的脸捧起来，“爷爷怎么会知道的？”
黎洋摇了摇头，他把舒慧的那两条语音放给邵一听了一遍。
邵一沉默了一会儿，“所以你想怎么做？”
黎洋叹了口气，有些烦躁不安，“我不知道。”
邵一抱住他，“洋洋。”
“嗯？”
“我们明天去一趟爷爷家吧。”
黎洋“啊”了一声，有点紧张，“为什么……”
邵一捧住他的脸落下一个吻，“毕竟我把爷爷的宝贝孙子拐跑了，得去赔罪。而且爷爷既然都已经知道了，我们当然得有个交代。”
“别怕，”他抚了抚小朋友眨动的眼睫，“爷爷一定是讲道理的。”
“我知道，但我就是……”黎洋拧着眉，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邵一笑了笑，“我也知道，你怕爷爷不能接受？”
黎洋沉默。
黎志明都不能接受，何况爷爷呢？虽然舒慧的语音那样说了，但他还是会无可避免的担心。
“如果爷爷不能接受，那我们怎么办？”他拿脑袋撞了撞邵一。
“没关系，我们慢慢等，”邵一轻轻叹了口气，“等到爷爷接受的那一天。”
“——会等到的。”